謝白先是聽到了幾聲啾啾的鳥鳴,像是隔著什麼東西,渺遠而模糊。隨著他意識越來越清晰,鳥鳴才漸漸亮了起來,似乎就在窗外……
鳥鳴?窗外?
他眯著眼適應著久違的光線,心裡有一瞬間的納悶——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因為有萬靈樹鎮在裡面的緣故,散著常人看不見的妖靈氣,又因為他自己的緣故,那妖靈氣中還夾雜著一點兒陰屍氣,平時別說鳥了,就連蚊子都恨不得離他那窗戶八丈遠,順帶還造福了樓上樓下兩戶人家。
所以怎麼也不會有這麼近的鳥叫聲,就好像站在窗檯外隻隔著一層玻璃一樣……
謝白的雙眸陡然睜開,下意識地想翻身坐起來,結果剛一動就感覺到了周身筋骨關節正滋滋地泛著說不出的酸脹感。
這種酸脹感謝白以前也有過,只是這次格外厲害。那是周身筋骨強撐硬綳了太久,陡然鬆懈下來後疲勞寒冷的反撲以及後遺症。
謝白皺著眉,強行忽略掉這種說不上來是舒服還是不舒服的感覺,撐床坐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被子和身下軟硬剛好的床,又掃了眼房間裡黑白色調的布置,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哪裡。
窗簾一半拉著一半遮著,以至於外頭的陽光照進來,在床上投映出兩塊明亮的斜塊,邊沿剛好止於謝白胸前,不會晃著眼。
陽光的溫度透過被子,將謝白周身都包籠在其中,這比任何人為製造出來的熱度都要溫和有效。謝白坐在床上怔愣地看了會兒光亮,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那種透骨的寒意緩和了一些,沒有那麼讓他難熬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麻木的筋骨才重新恢復了一些知覺,才能感覺到那種酸脹。
「小白你醒了?!」
睡了太久的謝白正有些茫然,婁銜月那脆生生的聲音就陡然響了起來。
謝白「嗯」了一聲,轉頭朝聲音來處看過去。就見婁銜月正站在房門外,扒著牆探著頭,一副想看看謝白究竟怎麼樣但是又不太好意思進門的模樣。
「什麼?醒了嗎?!我看看!」又一個聲音橫□□來,話音剛落,就有一顆腦袋十分矜持地出現在了婁銜月上方,也扒著牆,想看又不好意思進門,只是這舉動由他做出來,顯得比婁銜月傻很多。
正是那頭……個鮫人。
謝白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在哪裡——古陽街,太玄道。
「你們幹嘛不進來?」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掀被子下床。
婁銜月憤憤地告狀:「殷無書不準,你知道的,他個死潔癖,房間不準人踏進去一步,就連扒門都不能隨便扒,還得特別注意,說是掉一粒灰在裡面就把我們轟出去。」
鮫人同樣憤憤地跟著點頭。
謝白:「……」
婁銜月繼續告狀:「簡直是個混帳!之前在天山也是,一根指頭把你點暈了之後,帶著你跟貓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沒影了,留我們娘兒倆……呸,不對!留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妖和一條傻魚大眼瞪小眼,差點兒回不來。」
鮫人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她:「手無縛雞之力?你不是拎著我的脖領子,日行千裡把我一路甩回來的嗎?」
謝白:「……」
婁銜月沖他翻了個白眼:「我除了會卜算跑得快,其他咒術一概不會,可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麽,你太菜,不算。」
鮫人:「……」
被他們這麼一說,謝白總算想起了昏睡之前碰到的那些事情,以及……他是怎麼突然就昏過去了。
他掀被子的手停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眯了眯雙眸,而後邊下床,邊問道:「殷無書呢?」
結果剛離開床沒還沒一步遠呢,他就感覺自己手腳都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了一下,拽得他措不及防,後退一步,又重新坐回到床邊。
謝白眉頭一皺:「怎麼回事?」
他低頭仔細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腳,不看不要緊,一看他就徹底無語了。
就見他手腕和腳踝處都細細地纏了幾圈淡金色的線,那線極細,顏色極淡,幾乎和投進房間的陽光融為一體,以至於很難看清楚。金線的另一端則憑空生在床上,謝白嘗試用手指去碰那一端時,發現手指總是直接從金線上穿透過去,好像那根本不是實質存在的東西,只是個虛影而已,更別說把它解下來或者直接弄斷了。
謝白:「……」
扒著門的婁銜月和鮫人當然看不到那金線,一時間沒弄明白他怎麼走一步又坐回去了,動作同步地眨了眨眼,道:「你不出來嗎?」
謝白想說「我被某個混帳鎖在床上了」,但是話到嘴邊總覺得怪怪的,還有些丟人,於是他又面無表情地咕咚把話咽了回去,停了一會兒,淡淡道:「婁姨,幫我個忙。」
婁銜月點點頭:「說!餓了還是渴了,想吃東西還是想喝水,婁姨都給你去弄。」
謝白皮笑肉不笑道:「幫我把殷無書叫上來。」
婁銜月看著他的表情,脊背汗毛直豎,總覺得以他的口氣,這話說出來應該是「幫我請殷無書滾上來」。
她「噢」了一聲,轉頭便匆匆下了樓。
鮫人沒跟著她下去,準確地說,他還是有點兒怕殷無書這種級別的人物,不太敢直接下去請他滾上來,隻好磨磨唧唧地跟謝白聊天:「之前在天山你太嚇人了,疼的那樣子,我都怕你直接伸手把自己胸口剖開,把心臟揪出來丟出去。」
謝白道:「我又不是殷無書。」
鮫人:「……誒?」
「那你現在好點兒了麽?你的貓都快叛變了,整天跟著殷……無書大人跑。」鮫人扒著門框暗搓搓地告著狀。
結果話剛說完,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什麼東西踏了一腳,一個黑色的圓乎乎的小糰子從他頭頂嗖地一下躍了過去,直衝房間裡,連滾帶爬地竄上床,撲到謝白身上。
鮫人:「……」
他看著那在謝白身上到處爬的小崽子,心說這還好是隻小貓,要是個什麼獅啊虎啊的,就這衝擊力,能直接把謝白心肝肺都壓得吐出來。
「扒人臥室的門框,可不是什麼雅觀的事情,猥瑣不猥瑣?」殷無書一上樓就看到那鮫人撅著腚的傻樣,順口刺了一句。心說你要是個身心統一的少年,倒還好一點,偏偏臉還沒長開,肌肉先跳了個級,再做這種傻事,實在有礙觀瞻。
謝白覺得當著外人的面直接討論自己被鎖在床上這種事,實在有點兒不合適,於是他掃了進屋來的殷無書一眼,沖鮫人道:「你下樓的時候幫忙關一下房門。」
本來並沒有打算下樓的鮫人:「……」
他「哦」了一聲,直起身甩著大魚尾挪了幾步,幫他們掩好了門。
謝白看到門被關上,大魚尾的聲音「啪嗒啪嗒」挪遠了之後,終於抬頭看向了站在床邊的殷無書,他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先緩了一下,道:「我睡了多久?」
殷無書順手拉過旁邊的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道:「三天三夜,你做夢了?我看你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鬆開的,睡得不怎麼老實。」
謝白「嗯」了一聲,淡淡道:「做了不少。」
「都夢見什麼了?」殷無書很有興趣地問道。
謝白看著他,道:「太多了,從小到大你跟我胡說八道的那些事情全都夢了一遍,一句不落。」
殷無書:「……」
謝白冷笑一聲,抬起自己的手:「手腳上纏著的這些東西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解開?」
殷無書咳了一聲,道:「暫時可能——」
他這話剛說一半,謝白抬手便是一繞,趁著他一時放鬆警惕,在眨眼間用祭出一絲黑霧把殷無書的手腳也纏上了,冷聲道:「好了,現在誰也跑不了,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天山下你說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殷無書:「……」
他無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腳,發現謝白不愧跟他一脈相承,他的金線有多讓人束手無策,謝白的黑霧絲就有多難掙脫。他大概覺得兩人互相這麼捆著有些好笑,翹了翹嘴角道:「怎麼能一個字都不信,起碼有些還是真的。你要問什麼?」
謝白道:「那個冰封下的人是誰,他逃脫了會有什麼後果,你打算怎麼做,做完又會有什麼後果……從頭到尾清清楚楚地講一遍,什麼時候我覺得可信,什麼時候把你鬆開。」
殷無書「嘖」了一聲:「還真是一個字都不信,全部重問一遍啊你。」
謝白冷著臉,乾脆倚在了床頭,一副「要麼一起在這裡耗到死,要麼你給我說清楚」的模樣。
「好好好,你厲害。」殷無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手道:「來,給你一一說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