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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時狩獵》第28章 界限
焦躁的情緒在人群中浮動, 由於車載系統管理的公交車全部暫停, 留在站台上回不了家的學生都在抱怨。街道上有不少人把自己的通導器舉高, 試圖在混亂中重聯信號。

今晚沒有風, 大家都開著車窗,堵在途中的司機正在摁喇叭, 有個脾氣暴躁的先從車窗口探出身,朝前邊喊︰“前邊是死了嗎?動啊!”

前邊的司機也擠出來, 對後面喊︰“眼瞎嗎?綠燈沒亮!”

雙方隔著距離準備掐架,另一頭倏然冒出輛跑車, 沒等司機把身體收回去,那輛車就像道箭似的躥了過去,帶起一陣強風, 刮得人滿臉是灰。等司機回過神, 還沒有來得及開罵,車已經沒影了。

車內加速表一直在轉, 兩側的風景都糊得只剩影子了。晏君尋平時經常用這輛車挑戰極限,但是他從來沒有坐過副駕駛!

“警告,正在超速行駛。警告, 正在——”

晏君尋預感不妙, 伸手抓住了安全帶,下一秒整個車身都要橫過去了。車內掛件撞到擋風玻璃,晏君尋覺得自己也快要撞到車門上了。等過了這個彎道, 他看車窗外的景象還是花的。

時山延在接下來的直線行駛裡穩定發揮, 還有閑情問晏君尋︰“你看過頭文字D的動畫嗎?”

這家夥就喜歡不分場合地聊天!

“我有, ”晏君尋攥緊安全帶,他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漫畫!”

時山延吹了聲口哨慶祝,他表達心情的方式很單一,尤其是在愉悅這一項上。

跑車的排氣系統因為速度發出狂嗥,車燈在黑夜裡猶如疾墜的流星。通導器那頭的計時器飛快跳動著數字,輕微的“嘀嘀”聲也在催促著晏君尋,讓他心跳加速。

車開進了危險路段,周圍的鳴笛、尖叫、爭吵聲頃刻間全部倒灌進來,在晏君尋耳邊爆炸。路燈時亮時滅,讓路面上橫躥的車輛都好似藏在黑色礁石裡虎視眈眈的遊魚。

危險!

晏君尋攥緊安全帶,看著輛出租車跟自己擦了過去。

時山延的方向盤打得及時,在預判上有種遊刃有余的精準。他在久違的自由裡笑起來,不覺得危險。

此刻系統歇業,路面上已經升起了“禁止通行”的牌子。幾分鐘的混亂以後,私家車都盡力避讓到兩側,以免發生交通事故。

“我現在信號不好,”一個大叔扯著嗓子回老婆,“是真的信號不好!”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看一輛跑車從旁邊蹭了過去。他立刻縮起脖子,接著聽到“ ”的一聲巨響。對方直接撞斷了“禁止通行”的牌子,朝著前方揚塵而去。

20分鐘太長,足夠腎上激素飆升。時山延換擋提速,像是要帶著晏君尋闖過這場淆亂的夢境。此刻只要他有一點操作失誤,兩個人就能立刻結束遊戲,死在一起。

瘋子的定位標識忽然動了。

“他下到停車場了,”甦鶴亭不關注他們兩個人在幹什麼,隻想做個沒有感情的播報機器,“你們最好在門口堵住他。”

耗子在地圖上閃爍著光芒,它挪動得很快,下樓沒有花費太久時間。這片商樓林立,停車場的隧道都是環形設計。時山延乾脆利落,直接把車開進了隧道,在一連串輪胎滑地的聲音裡往地下停車場沖。

晏君尋覺得擋風玻璃前就是牆壁,他得時刻拽緊安全帶才不會有被甩出去的錯覺,車身再傾斜一點就能蹭到牆面。

“他往這兒開了,”甦鶴亭提高聲音,“你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開心嗎?!”

晏君尋根本聽不清甦鶴亭的聲音,直到跑車“嗡”聲撞破漆黑,車尾在相對空曠的地面上凶猛地甩出弧度,讓他在剎車裡狠狠撞到了座椅靠背,這段爭分奪秒的刺激旅程才算暫時停止。

時山延看著前方,擋風玻璃被對面的車燈照著,他也亮著車燈照著對方。大家相互晃眼,誰也看不清誰。

跑車停下來,卻沒有熄火。囂張的轟鳴聲歸為蓄力般的低沉,計時器的“嘀嘀”聲在此刻尤為突出,宛如匿藏在群馬奔騰中的高跟鞋,尖銳地踩著所有人的耳膜。

瘋子的這輛車是純黑第三代,在停泊區算是比較新的那款。這款車的車載系統的容納性很好,能設置的自由度也比停泊區一些室內系統更高。瘋子應該很愛惜這輛車,把它擦得很乾淨,車頭亮得能反光。

雙方就在車裡對峙,跑車的影子拖在後邊,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

“哈嘍——”瘋子借著最老款的擴音器,朝晏君尋和時山延打招呼。他的手指跳躍在方向盤上,腳尖一下沒一下地踩著空地,說︰“你們真快啊。”

晏君尋微偏過頭,妄圖透過刺眼的車燈看到瘋子的全貌。

擴音器可能是廢物利用,時好時壞,把瘋子的聲音變得斷續詭異,像是撕裂了。

“晏君尋,你看到了,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們,你他媽卻還要跟著他們乾。”瘋子表現的和電話裡不同,他不再那麼急躁,而是有種奇妙的淡定。

不。

晏君尋緩和著呼吸。

不是我們。

“你肯定在想,‘不是我們’,”瘋子輕輕咬著自己舌尖,又發出那種笑聲,“別傻了,別抱希望,你在傅承輝眼裡跟我們就是一種人。他讓黑客藏在你的室內系統裡,悄無聲息地監視著你,你卻像是馴順了,沒有一點反抗。”瘋子講到這裡,也沒忘記和甦鶴亭打招呼,帶著種討論的語氣,說,“哈嘍,黑客,你能越過督察局主理系統關掉區域監控,究竟是因為你的厲害,還是因為黑豹的特權?不用回答我,我們心裡都有答案。”

計時器上的數字跳動到“11”,秒數的躍動就像抓不住的小鋼球,眨眼就蹦沒了。

瘋子的手握住方向盤,他誇張地說︰“你們要抓我,試試看咯。”

時山延踩住離合器,油門轟起來,發動機的轉速當即升高。跑車貼著地面咆哮,在他掛擋的剎那間就朝對面沖了出去。

兩車間的距離迅速縮小,瘋子當即倒車,在掉轉方向的時候被撞歪了,車身蹭到停車場的柱子,刮斷了上面的收費裝置。收費裝置自動報警,紅燈還沒有亮幾秒,就爆出了火花。

瘋子在車裡放聲大笑,歪著車身拐出去,碾過減速帶朝另一頭的隧道開。時山延舔了下犬牙,追了上去。

地下停車場的面積寬闊,整體呈現“回”形設計,直角彎道很多。瘋子不太擅長飆車,在轉彎時經常會蹭到牆壁,把車門上的漆都刮了一層。

“80秒出隧道,”甦鶴亭說,“注意地面上的車和行人。”

瘋子在出隧道的時候被時山延撞到了,他破爛的車門再次刮到牆壁,但是他酒駕似的,就這樣蹭著牆壁繼續開,硬擠出了隧道,撞斷前方的橫欄桿,直接行駛向人流聚集的廣場。

“讓薑斂驅散人群,”晏君尋對通導器喊,“這他媽就是個瘋子!”

晏君尋的話音剛落,廣場側旁的督察局警笛就大響。薑斂舉著不知道從哪裡淘出來的老式喇叭,朝廣場上喊︰“備戰演習,全體撤離——!”

停泊區在戰時也會做備戰演習,這是幾年前的居民必修課,升學都要考。此刻警笛圍簇著廣場,電音喇叭喊得人耳朵痛,督察局成員維持著行人撤離。

瘋子踩著油門,在經過廣場中心的和平雕像時,從車窗裡伸出一隻手,開槍射向和平雕像掌心裡鴿子樣式的大燈。

鴿子燈當即迸濺向四周,底下的行人不及避閃,被碎燈砸了一身,尖叫聲登時爆發。原本還算有序的人群在聽到槍聲和炸裂聲後,馬上陷入慌亂。

瘋子兜風似的在車裡大呼小叫,帶著擴音器橫沖直撞︰“這是宣戰,讓黑豹和傅承輝都去死吧!系統終將統治世界!”

計時器跳到“8”。

甦鶴亭評價道︰“這家夥——”

他話沒說完,通話忽然斷掉了。廣場上的燈瞬間全開,還沒有到午夜,噴泉卻跟著燈光一起出現,讓已經亂掉的人群被濺了一身水,恐慌頃刻間覆蓋全場。

薑斂站在車旁也沒能幸免,眼鏡都被強有力的噴泉水滋掉了。他濕著半身,看不清前方,到處都是尖叫,他說了句什麼,卻發現喇叭壞掉了。

廣場四周的廣告光屏全部開啟,女明星還沒走到鏡頭前,畫面就切成了模糊的地下室。

“我是冤枉的——”霍慶軍的聲音響徹樓群,絕望卡在喉結,讓他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像是要孤注一擲的困獸。他用手拍打著鏡頭,臉上的眼鏡也掉了,頭髮凌亂,在鋸聲裡哭喊出那一句︰“我沒有——”

畫面倏地變成了兒童向的動畫片。

“操\你媽!”甦鶴亭打回電話,火冒三丈,“他有外援,有人在攻擊……”

通話再次斷掉,廣場光屏上的動畫片也出現卡頓,時不時閃出霍慶軍的臉。

“開啟戰時屏蔽模式,”玨突然恢復正常,出現在樸藺的耳邊,“重復,請求開啟戰時屏蔽模式。”幾秒以後,玨說,“屏蔽模式失敗,無法抵擋外部入侵,重新請求與7-006合作處理緊急情況!”

廣場中的局面已經亂了,瘋子不僅攜搶橫行,精神也有問題。時山延已經追上瘋子,他在並行時向瘋子施壓,把瘋子逼向沒人的盲道,兩車在擦蹭間撞凹了車門。

晏君尋解開安全帶,握住了側旁的車門把手。

“來啊,”瘋子向時山延挑釁,“撞——”

他話說一半,時山延就猛力撞向他。倒車鏡“ ”地當即報廢,瘋子沒操縱好方向盤,車頭在撞擊裡扭拐向旁邊的花壇,車燈都碎掉了。他勉強剎著車,靠甩尾撞飛了垃圾桶。

時山延調整著方向,在瘋子還沒有穩住的同時又一次側撞了過去。這次瘋子的帽子直接被撞出了車窗,車門凹得像被碾過,裡面的系統警告都閉嘴了。

瘋子陷入短暫的熄火,他在重啟的過程中聽到跑車的車門開了。他狠狠踹了腳車,後側方的車門就被打開了。瘋子重新開起來,後車門晃在空中,晏君尋險些被原地起步的車速沖倒。瘋子破口大罵︰“要死……”

晏君尋從後方探出胳臂,一把卡住瘋子的喉,把他釘在駕駛位上。瘋子呼吸不暢,車反向撞向時山延,沒關的車門被擠撞變形,雙方的車窗瞬間全碎了,晏君尋被爆起的玻璃碎片劃到了手臂。

瘋子一手開車,一手抓槍。他朝著擋風玻璃開了一槍,純黑第三代的擋風玻璃號稱能防彈,在這一槍裡沒碎,跳彈在車內回射,打中了晏君尋肩旁的座位。左邊的車門已經壞掉了,瘋子想把晏君尋甩出去,車輪胎貼著窄道邊緣,在倏然轉動的方向裡踩住剎車,慣性把晏君尋整個身體都扔向左側。

瘋子的車出現沒有路線的晃動,他挪不掉晏君尋卡住自己的胳膊,就從喉間擠出笑聲︰“晏君尋……晏君尋!”他怪叫著,“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晏君尋的側臉貼著駕駛位靠背,他從車內鏡裡終於看清了瘋子的臉。瘋子畫著小醜狀,輪廓很像他。

“哈嘍,”瘋子張大眼楮,興奮地打著招呼,“你——好——啊——晏——君——尋!”他抬起槍,槍口點著自己的右眼下方,“可惜我沒有淚痣,真羨慕你。阿爾忒彌斯賦予你超越凡俗的大腦,你卻用來跟畜生翻滾在泥潭。你真無聊,不過沒關系,我來拯救你。”

瘋子很像晏君尋,他似乎是在照著晏君尋的模樣捏造自己的容貌。他的黑發垂擋著雙眼,看向跟自己並行的時山延,露齒而笑。

“他長得真漂亮!”瘋子癲狂地說,“是個漂亮寶貝,幸運都比別人多幾分,你說對嗎?”

純黑第三代已經失去控制,瘋子放任汽車像隻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他大笑著,松開握著方向盤的手,反抓住晏君尋。

倒計時只剩十幾秒了。

“你看著你自己,”瘋子抬高槍口,抵著自己的眉心,對著車內鏡裡的晏君尋說,“你的下場。”

操。

晏君尋聽見自己說。

“操!”

瘋子開了槍。

晏君尋看不清前方,那迸濺的血幾乎打濕了他的眼楮。他聽見計時器的聲音變成了秒表的“ 噠”聲,最終化成瓢潑的雨聲。他覺得臉上很熱,不知道是瘋子的顏料還是瘋子的血。他腦袋裡有序的思路被擊碎了,仿佛回到了自己曾經空無一人的廣場。

計時器發出“嘀——”的終止聲,車在顛簸裡沖破阻攔,駛向即將到來的盡頭。商樓的光屏突然在混亂聲和驚恐聲裡炸開滿屏的虛擬煙花,絢麗的光芒覆蓋所有人,像是剛剛完成了一場蓄謀已久的慶典。

車的行駛方向不明,刮著低矮的路沿,沖向轉角的涼棚。棚下都是桌椅板凳,還有累積成“品”狀的啤酒瓶。

“跳車!”時山延叫醒晏君尋。

晏君尋在收回手臂的同時拿走了瘋子的槍,在車撞進涼棚的前一刻跳下去,翻滾在地。下一秒涼棚下的啤酒瓶頓時炸碎,琥珀色的酒水濺向周圍。車胎在碎玻璃瓶上艱難碾過,帶著桌椅板凳繼續向前。人行道上還有人,前方靠邊停的車裡也有人。時山延轉著方向盤,把車狠狠抵向側面的樓牆,壓著它撞上街角的電線桿。

純黑三代的擋風玻璃沒事,前蓋卻凹陷嚴重。整輛車發出痛鳴,冒著煙停住了,跑車緊跟著擦過邊急剎在拐角。

廣場上的虛擬煙花還在放,晏君尋躺在滿是玻璃渣的地上喘氣,瘋子最後的眼神在腦袋裡陰魂不散。片刻後,晏君尋睜開眼,撐身爬起來,扯著T恤擦臉上的血。他把分不清血還是汗的臉埋在T恤裡,低聲罵了一句︰“媽的。”

* * *

兩個小時後,晏君尋坐到了調查室裡。

“死者身份不詳,”玨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說,“我們找不到他的個人資料,也沒有他的出入記錄,不過我會聯系其他區域的調查系統進行搜索。”

“你追得太快了,”樸藺看向晏君尋,用一種觀察的目光,“你應該先跟我們談談。”

他的語氣談不上責備,但也不像建議。

薑斂的通導器一直在響,他處理著連續不斷的問候,還要給傅承輝寫份報告,最後終於在煩悶裡把通導器砸了。

“我們今晚能找到凶手嗎?視頻都上了光屏,霍慶軍在幾千人眼前喊著冤枉,”薑斂對他們攤開手,“結果我們連凶手的影子都沒找到。”

晏君尋剛在衛生間沖過頭,坐在椅子上罩著督察局的毛巾。他的衣服很髒,血跡蹭得到處都是。

“這案子現在看起來不是普通凶殺案,”樸藺看著自己的記錄冊,“你可以繼續問問側寫師,或許他靈光一閃就能直接把案子破了呢。”

“樸藺,”玨溫聲勸阻,“不要這樣。”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樸藺抬起頭,“對不起,冒犯了。”

“你可以問程立新。”晏君尋已經很久沒睡覺了,他對樸藺抵觸自己的情緒心知肚明。但他不能發脾氣,他今晚已經夠狼狽了。

“問問他凶手是誰?”樸藺看著晏君尋,“我們早就問過了。”

“還有他媽,”晏君尋發梢的水滴在他褲子上,“被害人資料都是從楊鈺那裡泄露的,凶手和程立新一樣,是他媽經常接觸的人。她的親戚、朋友……”

晏君尋不想說了,他能感受到樸藺的不滿。

“玨已經在查了。”樸藺收回目光,“我們也不是傻瓜。”

是啊。

別人也不是傻瓜,用得著他晏君尋次次提醒嗎?

晏君尋沉默著,直至樸藺他們離開調查室。這個房間從外看能一覽無遺,他知道過來過往的成員都在看他,他就是關在玻璃瓶裡的稀奇標本。

晏君尋拉下毛巾,借著擦水的動作擋住臉,不想讓自己對門外的事情那麼清楚。

“你解開了時山延的束縛鎖,”薑斂敲打著鍵盤,他正在構思報告,並且為此焦頭爛額,“君尋,我跟你說過,不要解開他的束縛鎖。”

晏君尋沒回答。

“你得給我一份清晰明了的報告,告訴我,告訴傅承輝,這裡發生了什麼,那個瘋子又是怎麼回事。今晚發生了踩踏事故,受傷的人很多,群眾反應激烈,我還要跟媒體打交道。7-006必須接受懲罰,他僭越行事,打亂了我們的步驟。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他沒有關掉——”

“霍慶軍就不會出現?”晏君尋扯掉毛巾,“你把信任給一個反\社會的瘋子,卻要7-006受到處罰,”他看向薑斂,眼楮幽深,“7-006施行了最優方案,即便他不關掉區域系統,瘋子也會把霍慶軍放到公眾光屏上,他就是為這些事情來的。他打電話暴露自己,都是在為今晚這些事情做鋪墊。你真覺得停泊區的主理系統能抵抗這次入侵?別開玩笑了,就算停泊區的主理系統是阿爾忒彌斯剩余數據研發的第三代,它也不是阿爾忒彌斯。”

調查室裡很安靜,氣氛有點難堪。

“我可以隨時隨地解開時山延的束縛鎖,”晏君尋握著毛巾,站起身,“我們是搭檔。”

* * *

時山延坐在椅子上,快要睡著了。對面的光照著他,他說︰“關掉,別讓我說第二遍。”

光桐□□所的檢察員關掉燈光,坐在時山延對面。他只是個投影,深夜被叫來檢測時山延還正不正常。

“我以為你在這裡做了什麼,”檢查員打著哈欠,“結果你只是帶著新朋友飆了次車。”

“告訴他們我很正常,”時山延的身體靠著椅背,“讓我出去。”

“我們得走個流程,”檢查員示意他稍安勿躁,屈指在桌面上的報告點了點,按照規矩問,“你殺人了嗎?”

“沒有,”時山延看著他,“傷口鑒定能證明他是自殺。”

“嗯……是的,”檢查員瀏覽著報告,“你隻負責開車。”

時山延想盡快結束這場弱智問答,他很煩,但在他臉上看不出來,他甚至還能笑︰“我隻負責開車,我的搭檔7-001負責處理主要麻煩,我在這裡就是個馬仔,”他轉動著打火機,“我們在追查凶手,不是畏罪潛逃。”

“你的心情很一般。”檢查員叫謝枕書,除了長相沒什麼特長,長期待在光桐□□所裡,主職是檢查員兼職是獄警。他看了眼

時山延,說︰“看來7-001是個不錯的搭檔,他讓你牽腸掛肚。”

“我們情比金堅,”時山延停下轉動打火機,“告訴傅承輝,我感受到了濃烈的友愛,因此不再是個變態。”

“我會如實稟報。”謝枕書拿筆在報告上畫了幾個圈,“最近身體如何?”

“健康,”時山延偏過頭,聽著走廊裡腳步聲,忽然說,“……睡得不太好,他們給我提供的房間和□□所裡的一樣垃圾。”

“是嗎,”謝枕書繼續畫圈,他不太愛笑,“動畫片還看嗎?”

“看,”時山延撐住頭,“但最近更想看漫畫。”

“條件允許可以看看,”謝枕書有意無意地瞟了眼時間,還有一分鐘,他停頓一下,說,“需要我給你幾個建議嗎?”

時山延說︰“不需要。”

“盡量早睡,”謝枕書自問自答,“你的食指訓練量超標了。早睡有助於你恢復正常,同時多跟你的搭檔交流交流。”謝枕書說著把筆插回原位,目視前方,公事公辦地說,“檢察時間結束,再見。”

時間正好卡在點上,不多不少。謝枕書沒有廢話,也不需要時山延回答,直接關掉了投影,消失不見。

* * *

晏君尋坐在長椅上喝啤酒,但兩口就停了。啤酒讓他想起今晚的經歷,尤其是瘋子的臉。

“過度飲酒有損健康。”時山延從後邊伸出手,把晏君尋手上的啤酒拎起來,送到自己鼻子前聞了聞。

晏君尋沒回頭,說︰“你可以讓薑斂給你換個宿舍。”

“有什麼不一樣?”時山延坐下在晏君尋身旁,把啤酒丟進垃圾桶,“分隔區的所有房間都歸我,我照樣得夜夜跟系統睡。”

這一層沒什麼人,他們背對著大廳光屏,能看到過道前面的玻璃窗。窗外的夜空寂靜,只有輪孤獨的月亮。

“你跟人睡過嗎?”晏君尋看向時山延,就像在問“你現在餓了嗎”。

時山延也看著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兩個人都是一身臭汗,坐在一起像是難兄難弟,誰也不嫌棄誰。但是時山延很奇怪,他似乎很難讓人感受到他的狼狽,除非他願意,否則他就是穿身破爛,也會讓別人覺得他是在體驗生活。

“睡過。”晏君尋說道。

時山延稍微側過些身體,方便自己更好地看著晏君尋。他用食指蹭了蹭臉頰,說︰“你是羨慕還是想試試?”

晏君尋觀察著時山延,半晌後說︰“騙鬼,你也沒睡過。”

“跟大人討論這件事情很危險,”時山延的眼神沒有攻擊性,他仿佛洗心革面了,在專心做著好人,“你比起做\愛更需要擁抱。”

阿爾忒彌斯不會抱晏君尋,只有胖達會,但更多的時候他都需要獨處。當他跨過某個年齡段後,世界就剩他自己,所有人都生活在外面。

時山延抬起手,蓋住晏君尋的頭頂。他靠近些,說︰“你可以渴望別人的溫度,但別太期待,因為多數人都擁有冷酷的特質,他們能扎破你的幻想。”

晏君尋被壓矮了,他皺起眉,盯著時山延。

“你這樣走在路上就像隻羊,”時山延的手下滑,他用兩隻食指輕輕推著晏君尋的嘴角,低聲說,“做\愛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晏君尋被推出僵硬的笑,他偏頭挪開臉,躲避著時山延的觸踫。時山延就像要把他引入歧途的魔鬼,隨時都帶著好吃的糖。

晏君尋不肯露怯,目光在時山延臉上凶狠地走了一圈,說︰“我知道。”

時山延收回手,問道︰“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晏君尋看向樓梯口,“沒人能解釋死者為什麼長得像我。”

時山延回答︰“他誇你漂亮。”

晏君尋說︰“去他媽的漂亮。”

“去他媽的漂亮……”時山延笑出聲,手臂搭著長椅,問,“這塊可以抽煙嗎?”

“不可以。”晏君尋掃了眼不遠處的“禁煙”兩個字。

“那給我根棒棒糖。”時山延不知道自己的得寸進尺,他得到糖以後剝著紙,“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他把棒棒糖含進口中,“我猜他們暫時不太想跟你溝通。”

“今晚死的‘瘋子’不是錄音裡的那個‘瘋子’。”晏君尋聞到荔枝的甜味,他的手在褲兜裡摸了個空,不由自主地看向時山延,時山延嘴裡的是最後一根了。

時山延把糖拿出來,認真地問︰“還你?”

“不用。”晏君尋回答道。

時山延把糖送回口中,咬著問︰“你怎麼發現他不是錄音裡的‘瘋子’的?”

“他跟我通話的時候,”晏君尋後靠些許,略微仰起些頭,頂部的燈光照得他暈眩,“聽起來比錄音裡的更急躁,使用的措辭也不同……他在停車場見到我們時又很從容。”

“然後你發現他沒戴戒指,”時山延總結道,“這傻子多無聊啊。”

沒錯,今晚的“瘋子”沒戴戒指。他用手抓晏君尋胳膊時,晏君尋就發現他手指上甚至沒有戴過戒指的痕跡。他不像幕後的那個,更像是丟出來的炸彈,成功攪混了水。

瘋子打來電話的時候剛吃過晚飯,那應該是他最後一頓。他根本不住在商圈,他在電話裡張牙舞爪,就是為了讓位置被發現。從精挑細選的命案被害人到今晚的騷亂,構成一個完整的圓。

“輿論明早會爆炸,”晏君尋在眩暈裡感覺到困倦,“他在廣場上提到了黑豹和傅承輝,還說系統會統治世界。”

這些都是停泊區的□□,關鍵在於他還復製了晏君尋的長相,這讓晏君尋聯想到了不久前的信息曝光。

如果今晚甦鶴亭沒有及時關掉系統監控,瘋子也許會讓那張臉入鏡,晏君尋就無法再擺脫輿論的指控。因為黑豹、反社會、系統三個詞聯系在了一起,即便傅承輝和督察局能證實瘋子跟晏君尋沒關系,也會被當作搪塞群眾的借口。聯盟待發展地區對黑豹和傅承輝的恐懼絕非短期能夠改變,傅承輝一貫的政治形象也不夠平易近人,案子到這裡晏君尋已經察覺它超出了自己的管轄範圍。

比起傅承輝,晏君尋更在意瘋子喊的那些話。他說“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這意味著什麼?這種喪心病狂的家夥還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知道點阿爾忒彌斯的事情,”晏君尋閉上眼,一遍遍回放瘋子自殺前的模樣,“也知道點我的事情。”

贗品,臭水溝,裝模作樣。

晏君尋耳邊回響著雨聲。最近這些雨聲出現的太頻繁了,仿佛在暗示他有點失去控制。他企圖用黑板的書寫聲蓋掉雨聲,可是腦袋裡的信息太龐雜,擠壓著晏君尋,讓他不能很好地處理自己的情緒。

這是你的下場。

瘋子抵著槍,噩夢一般地重復。

晏君尋,這是你的下場。

“ !”

大廳裡忽然跌碎了一隻玻璃杯,聲音炸在晏君尋耳邊,讓原本有點意識模糊的他即刻清醒。突然醒來的沖擊刺激著胸口,讓他心跳得有點快。

時山延咬碎糖,看向大廳。

“怎麼了?”薑斂從門裡出來,問道。

中央光屏上的視頻放大,出現了熟悉的地下室。

“你為什麼要騙人?”有隻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摁著劉晨的頭,讓他對著鏡頭,是個女人的聲音,“你怎麼能在新聞上說謊!”

“十分鐘前這個視頻從劉晨的聊天室裡流出來,被各個帳號轉載,”玨對薑斂說,“我們需要立刻采取行動,讓視頻停止繼續傳播,並且在她動手前找到劉晨。”

鏡頭很模糊,跟霍慶軍是相同的效果。劉晨的臉抵到了鏡頭前,他剛剛從昏迷裡醒來,意識不清醒。

“你們殺了霍慶軍,”女人提高劉晨的頭,讓他對準鏡頭,“你是最壞的,你,你和何志國,”她難以理解的憤怒都傾瀉在這一刻,“你們聯手殺了我,殺了我女兒,又殺了霍慶軍!你們不是人!”

鏡頭晃動著摔到地上,視頻戛然而止,像是被踩斷了。

晏君尋看到畫面靜止時的鞋子,球鞋很舊,不耐髒,沒怎麼洗過,鞋碼超過了普通女性的碼數,更像是一雙男人穿的鞋。

晏君尋腦袋裡的鋼彈兒滾得滿地都是,它們相互踫撞,再連在一起,構成了清晰的路線。

他的推測完全正確,就是這個女人!

“叫醒程立新,”晏君尋站起來,“他一定認識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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