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謹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那個小孩給解決掉,魂飛魄散的那種。
然而尹諱銘攔住了她:“這樣的鬼不能殺。”
“哈?”巫謹奪過自己的腦袋,把腦袋裝在脖頸上,確認無誤之後才不可置信道,“要求這麼多嗎?”
“因為她的年紀小。”尹諱銘也想直接解決問題,但很顯然,他起碼得在巫謹的跟前維持他穩重的形象。
如果尹諱銘敢隨心所欲,巫謹就能為了省事順桿爬,而後鑽漏洞。
“這種孩子我們一般以超度為主。”尹諱銘解釋。
巫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那我去抓住她。”
那個“男孩”轉過身,朝巫謹他們伸出手:“你們要幫那種家夥……嘎。”
巫謹的手已經掐住這個“男孩”的脖頸了。
“我抓到啦。”巫謹的語氣像是小學生抓到了一隻趴在樹乾上的天牛,小心翼翼,但實在也沒有什麼挑戰性。
他就拎著那隻鬼提了起來,看向尹諱銘的眼神還挺單純無辜。
已經習慣了人類優柔寡斷的尹諱銘:……
“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尹諱銘又問。
“先問她為什麼要殺那三個人。”
尹諱銘說完這句話,那個小鬼就開始罵罵咧咧:“日你嗯媽!你怎麼不去問買這狗日的東西做了什麼?操!隻曉得欺負我。”
巫謹皺眉。
就在這個小鬼還想繼續罵的時候,巫謹來了一句:“你爹死了。”
被巫謹掐住脖頸的小鬼明顯的愣了一下,而後忽然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兩行血淚從她的眼角滑落,聲音越來越尖厲。
臉上的皮肉一層層的脫落,她從那個乾乾淨淨的“男孩”形象變回了自己的本貌。
稀稀拉拉枯黃的頭髮,右眼框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比原先尹諱銘他們看到的狀態還要更糟糕,她從一個乾巴巴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浮腫的胖子,當然,並不是贅肉的那種胖。
純粹是被水給泡發的。
血液爭先恐後的從那隻黑洞洞的眼眶裡湧出。
巫謹掐住的哪個部位皮膚開始崩裂,裡頭軟爛的肉被擠了出來。
“她是淹死的誒。”巫謹感覺自己用用力就能把黎夢脖子上的肉全部扒拉下來,然後肉全部掉下去之後他得握住這家夥的頸椎。
好像除了骨頭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很泡發了的饅頭一樣的不堪一擊。
“是淹死的。”尹諱銘上前,“但是我們得弄清楚她到底是因為什麼死的,”
“是因為那天太黑了,她自己掉下去了。”巫謹忽然開口。
“什麼?”尹諱銘猛的看向巫謹。
“那天太黑了,她自己掉下去的。”巫謹又重復了一遍。
“那天她捂著自己的眼楮掉下去的。”巫謹說著說著,居然有那麼一點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她的眼楮不是別人弄瞎的,是她自己扣的。”
尹諱銘愣住了。
“那根鎮屍釘吸取了她爹生前的一點記憶,大概是最後一位宿主的原因。”巫謹看著這個面目全非的小姑娘,“我剛才踫到她之後腦袋裡面多了一些東西。”
巫謹腦袋裡面多的是這個小孩的記憶。
“什麼樣的?”尹諱銘又問。
巫謹嘆了一口氣,乾脆掐著人小孩兒的脖頸席地而坐,完全忽視了自己手上逮的是個厲鬼。
這個小姑娘確實是被校園暴力了,至於她為什麼對那三個大人動手,大概是那三個大人的孩子加上陳梓童,剛好和她是同一個學校。
……並不是一屆,其中有兩個孩子,一個是二年級的,一個還是初中部的。
那個打扮的非常好的男生就是那位自己退休的女老板的兒子。
那時候黎夢已經被校園暴力了好幾輪,有扇巴掌的,把她堵廁所的,甚至不讓她去上廁所的。
每次上課都會發現有“熱心”同學把她的課桌給請出去了,美其名曰他們班不收走狗。
而黎夢並沒有變得抑鬱,她依然死乞白賴的扒著自己那點自卑到極致的自負。
她用刀在自己手腕上劃痕跡,卻沒有想過去死,只是希望自己那些個同學能夠看到。
只是知道了也不過是一句嘲諷。
“你有本事真的割下去啊。”
黎夢不敢,她怕疼怕的要死。
“這張照片是她帶到教室裡面去的。”巫謹歪了歪頭,“為了炫耀。”
炫耀她父親的長相,炫耀她父親是裡面長得最好看的那個。
鄭威總是會在自己女兒面前吹噓自己的過去,他這麼一個男人好像也只有做校霸的時候那種“高光”時刻經得起回顧了。
黎夢看不起她爸爸,她覺得自己爸爸丟臉,窩囊,而且鄭威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
鄭威逼死了她的爺爺。
但即便這樣,黎夢依舊憋不住對“父親”這樣一個角色有所向往。
鄭威重復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楚。
這又成了她的資本。
她在班上講述她父親的過去,聲音很大,極其做作,極其討人厭。
她看到有人捂住耳朵了,看到有人擺出厭煩的眼神了,但她依舊不肯停下來。
就像是一個醜角,滑稽可笑還膈應人,明明自己都已經走到了懸崖邊,還四肢不協調的亂跳,亂叫,讓大家都來看看她。
穿著破衣爛衫,嘴裡喊著:“我有家財萬貫。”
沒有條理,惡心至極,誰都能看得清她的窘迫,連黎夢自己都不喜歡。
但她沒辦法放下,好像這點虛幻的自我滿足就是她僅剩的尊嚴了。
只是在她拿照片過來的第三天放學的時候,她就被畢業照裡另外四個人的孩子給堵在了校外。
究其根本還是丟人,那些不大的孩子下意識覺得把自己和黎夢這麼個“謊話精”“醜女”“走狗”放在一起丟了面子。
最後那位女老板的兒子率先動手,明明不是年紀最大的,也不是成績最好的,但他就像是這群人裡面的老大。
最後那一桶水潑在她身上的時候。
她的眼楮裡耳朵甚至鼻子裡被塞滿指一平方厘米寫滿賤人的紙張的時候,黎夢的注意力都放在領頭的那個男孩身上。
“哇,真惡心。”
黎夢聽到有人這樣說。
“她家裡也不是做什麼正常工作的,誰知道她會做什麼?”那個初中的學長這樣說道。
沒有人反駁,反而是在驚呼。
“不會有人這麼重口味吧。”
“我媽說過這種人從基因上就是壞的。”
“這種家裡出來的人腦子都不太正常。”
“她還造謠說我媽喜歡她爸,他爸就是個搬水泥的。”那個男生回頭看向他,“她就是個勞改犯生的死爛人。”
他們罵罵咧咧的走了,帶走了黎夢那張照片。
黎夢默默爬起來,躲在了角落處。她不敢出去,不敢讓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這天的晚上,黎夢和自己的父親吵了一架,而後又被打了一巴掌。
而後黎夢不敢直面自己父親的暴怒,只能低頭跑了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她去了離自己家不遠的大橋,把耳朵裡還有鼻子裡的紙片掏了出來。
最後就是眼楮。
黎夢手伸到眼楮前面的時候頓了一下。
她忽然撐起身體,坐在了橋邊的護欄上。
她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跳下去的話……是不是就能讓那這家夥後悔了?她要是跳下去,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一定是聚集在她身上的。
那這家夥會痛哭流涕嗎?
黎夢的手在顫抖,她伸向了自己的眼楮。
可即便那麼想,她也不敢完成這一次跳躍。
只是這一瞬間,某種欲望在她心裡空前的強烈
黎夢翻開自己的下眼皮,小心翼翼的取裡頭的紙片。
周遭一個人都沒有。
黎夢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她的手忽然樣眼球的方向伸了過去。
往裡,再往裡。
還沒有摳乾淨。
黎夢像是煩了,猛一用力,下了重手。
而後她尖叫了一聲,沒有坐穩,整個人摔了下去。
就這樣死了,稀裡糊塗的,那一下到底為什麼要戳自己的眼楮,黎夢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只是很厭惡,厭惡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巫謹幾乎是繪聲繪色的把這一切給講完了。
“你共情了?”尹諱銘皺眉看著巫謹。
“啊?”巫謹還是懵的,“是嗎?”
“你剛才的表情很難受。”尹諱銘注意到巫謹剛開始講述這些的時候表情變得很憤慨,而後慢慢才平復。
但巫謹顯然不覺得有什麼:“就是剛才一下子難受了一下。”具體什麼個感覺,巫謹也描述不上來,太復雜了。
但也就過了那麼一會兒,這種難受就完全從他身體裡面剝離了出去。
尹諱銘明白了:“你的共情能夠自己析出?”
“啊?”巫謹還是懵的,“什麼析出?”
“沒什麼。”尹諱銘看向巫謹手裡的黎夢,“他們害了你,乾他們家裡的人什麼事?”
黎夢實在掙扎不動,乾脆放棄,狠狠的瞪著巫謹。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黎夢終於還是開了口。
“不夠痛快。”黎夢開了口。
盡管她的聲帶都已經爛了,但她的聲音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我為什麼這麼惡心!他們很快就能知道了!”
“死了多痛快,死了什麼都沒了。”黎夢咬牙切齒道,“他們都變成我這樣!都得變成我這樣!”
巫謹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主要是他覺得現在情況僵在這兒了,從這小孩的表現來看,也不像是能超度的樣子。
“尹諱銘。”巫謹屁顛屁顛跑到尹諱銘身邊,“現在怎麼辦。”
“我想想。”尹諱銘皺眉,伸手托著下巴,
“哦哦。”完全不清楚怎麼行動的巫謹表現的格外乖巧。
而後他意識到就這麼把小孩晾在旁邊不太好,安撫了一下:“你等等,不著急先。”
被掐住脖子沒法動彈的黎夢:“操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巫謹伸手捂住嘴:“誒,小孩子不可以說髒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