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都結束了, 江妄還沒從張醫生的回復裡緩過來。
認真的嗎???
自殺?
沈修然……?
七歲的年紀,經歷的太少,除了很小時候外公的離世, 他還沒有接觸過死亡, 從來聽在耳朵裡總覺這個詞聽起來就離自己很遙遠,絕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邊。
是現在,遙不可及的距離猝然被拉進, 即便只是一句可能, 即便承受的對象並不是自己, 他也不可避免地慌了。
自殺……太誇張了吧?
才大啊,書都沒讀完, 高考都沒考啊。
江妄心裡極不舒服,說不出具體什麼感覺,就是憋慌。
第一節 課上課鈴聲已經響過,老師在講台上一番操後, 教室裡忽然爆出一陣哄笑。
江妄恍惚抬頭,就看見媒體播放器上正在播放一段監控視頻︰
男生閑得沒事找事,正邊走邊炫技一樣拋起麥麗素再用嘴去接, 路過教室正前方的監控時正好操失誤, 麥麗素直接滾進喉嚨, 一通猛咳, 差點沒給卡死。
而這個男生不是別人, 恰巧就是江妄。
視頻播完,班裡笑倒一片, 連老師也忍不住笑起來,抖著肩膀鼠標上移關掉錄像︰“抱歉,操失誤點錯了, 我以為這是我的教案。”
“不過這種事還是危險,下次記走路不要吃零食,要吃也安分地吃,別學習這個錯誤示範。”
“……”
江妄眼角快抽上天。
那個攝像頭竟然是好的?
絕了,什麼不好保存,偏偏就保存這段。
耳根悄悄變紅,面上卻沒表現出多少不好意思,面上掛著極度無奈的笑靠在椅背︰“幹嘛啊,我安安分分上個課也中槍?”
哄笑聲在他說完後更鬧騰了,以許雲嘉為首的幾個都快笑趴。
算了,愛笑就笑吧。
他現在心情很沉重,沉重到滿教室的笑聲也救不了他。
笑夠後的老師重新維持住秩序,敲敲講桌宣布開始上課。
等到大家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開,江妄低頭又一次打開手機,微信裡,張醫生已經在建議他最好帶那位同學去醫院檢查確認一下。
帶沈修然去醫院,他覺這個不大現實,沈修然就不可能那麼聽話跟他一起去醫院。
江妄︰【這個暫時沒辦法實現,在這之前,有其他辦法嗎?】
張醫生︰【倒是也有。】
張醫生︰【不是說他很依賴那個被他標記過的omega嗎?說明那個omega的信息素可以緩解他的病癥。】
張醫生︰【這個病癥比較特殊,只會伴隨著易感期,只要安撫治愈他的易感期,其他都會跟著好轉,換句話說,那個omega,大概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救命良藥了。】
易感期躁鬱癥。
伴隨易感期的病癥。
需要到omega信息素的安撫。
唯一的救命良藥。
江妄終於找到答案了。
難怪沈修然那麼突兀地說喜歡他的信息素,難怪他總會時不時會出現出迫切想要靠近他的表現,難怪他最近臉色那麼難看,整個人仿佛被陰霾籠罩得密不透風。
可是有那麼的機會,他為什麼始終沒有選擇標記他?
江妄的思緒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無意識將筆在指間轉出了重影。
他想,或許他應該找個時間直接問問沈修然,問問他,事實到底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樣。
醫院裡。
醫生翻看著檢測報告,眉頭越皺越深。
食指抵了下眼鏡抬頭看向對面坐著的少年︰“我再確認一下,你是說,你那位omega同學的信息素可以安撫你的易感期?”
沈修然面無表情點了下頭。
醫生又問︰“是隨著跟他相處時間的增長,單純的信息素安撫用被逐漸弱化,你的易感期也變越來越頻繁,躁鬱癥越來越嚴重,以至於無時無刻不想要靠近他,標記他,以這種方式獲得他的信息素來渡過易感期?”
這個極具被動性的說法讓沈修然臉色更難看了些。
“是。”
醫生咬著牙短促吸了口氣,面上不僅有苦惱,還有不解︰“既然情況是這樣,你的同學也願意讓你對他進行臨時標記以提供幫助,你為什麼還要一直忍著,讓自己忍受這種不必要折磨?”
“不喜歡。”
“?”
“我討厭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
最初他會對江妄進行臨時標記不僅僅是因為江妄陷入了情期的絕境,更是因為他自認可以控制自己對他信息素的渴望。
是現在,程度完全不一樣了。
他允許自己在能夠自控的範圍內從江妄身上獲得解救,他不希望這種渴望壓在他的理智之上。
他所有的經歷都不允許他對自己以外任何人產生依賴心理,這種感覺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
非常,非常沒有安全感。
醫生聞言,搖頭沉重嘆了口氣。
眼前的少年在過去兩年裡已經陸續來過許多次,他的身體情況如何他都已經知曉,同樣對他有些孤僻固執的性格也有了解,他會在這種情況下產生這樣的心理一點也不奇怪。
是理解歸理解,不代表他就會支持。
他到底是一名醫生,想方設法讓病人康復不再受到病痛折磨才是最終目的。
“同學,你聽我說,或許你的理解出了錯,這並不是完全的依賴。”
他組織著措辭,用最通俗易懂的話術向他解釋︰“這只是你的信息素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為它和你做出的最佳選擇。”
“你的情況很嚴重,而且因為持續大量的抑製劑注入已經讓你的身體對此形成抗體,即便是特定抑製劑,能起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易感期並發的躁鬱癥首先是心理疾病,藥物治療基本不可能,你又堅持不肯接受心理乾預治療,所以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你的同學是你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他將檢測報告往沈修然面前推了些,指尖在“易感期躁鬱癥因注釋”幾個字上敲了兩下︰“我們都知道,你的躁鬱癥只會伴隨易感期的到來而到來,果易感期到有效安撫,躁鬱癥基本就不會對你產生影響。”
“你的同學能夠安撫你的易感期,他就是你最好的救命藥,從你對他的需要程度來看,你們應該不僅僅是信息素匹配度高,或許還有其他的,比匹配度更有效的特定基因因素的糾纏存在,或許是千萬分之一概率才會出現的信息素羈絆也不一定,有時間的話你可以帶他一起來醫院,做一下匹配度檢測。”
“不需要。”
沈修然盯著他指尖壓住的地方,色冷漠仿佛將自己囚禁在堅硬的殼子裡,拒絕所有人或善意或惡意的靠近︰“你的意思,我只能一直依靠著他,才能有正常的生活?”
“‘一直’這個說法不對,因為這種情況不會長期持續。”
醫生糾正道︰“大多數病癥在痊愈之前都會有一個相對短暫的重癥高峰期,過了這個高峰期,才會慢慢下降恢復,而你現在就處在這個高峰期,那位omega的信息素是直接誘因。”
“在這段時間裡,你不需要逃避,也不需要因為過度不能自控的依賴而產生抵觸,更不用覺被動,這是你的基因在為你做出最優選擇。”
“你會非常需要你的同學,因為,他在治療你。”
醫生說完,看著男生低垂著眼瞼一語不的沉鬱表情,心裡覺不舒服極了。
無論再堅強,說到底也只是個未成年,小小年紀已經承受了這麼年常人也難以承受的痛苦折磨,實在讓人心疼。
於是語重心長再次說出那句已經說過許多次,卻每每得不到回應的建議︰“小同學,還是把情況告訴你家長吧,你這樣一個人撐著也不是辦法。”
“不用。”
又一次斬釘截鐵的拒絕,毫無商量的余地。
醫生實在不解︰“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家長?這種情況如果家長能夠知情,一定——”
“我沒有家長。”
猝不及防拋出的回答讓醫生表情一滯︰“這……”
“我爸媽都死了。”
“早死光了。”
回程的路並不順利,在學校附近人跡罕至的偏僻林蔭道,他又一次遇到了上次在死胡同裡堵他的兩個混混。
大銅環和小青龍。
上次吃了個悶虧,大銅環心裡頭大概一直不舒爽著,礙於穿婚紗那小子武力值太強,加上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只能當做啞巴虧咽下。
沒想到今天歪正著,竟然讓他撞上了這個落單的書呆子。
還真是老天開眼!
呸地將已經抽完的煙頭吐到一邊,擼了一把頭髮,兩手揣在褲兜晃晃悠悠走到沈修然面前,渾濁的眼神帶著嘲諷的囂張︰“喲,小朋友,今天怎麼一個人,你那位變態朋友沒在?”
小青龍膽慫,躲在後面扯著大銅環的衣角︰“大哥,要不咱算了吧,這都過去這麼久了,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大銅環反手往小青龍腦門就是一巴掌︰“去你媽的沒必要!合著那天挨打的不是你是吧?慫就滾一邊兒去,這仇老子自己報!”
江妄冷眼看著,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徑直就要離開。
大銅環陰魂不散繞到他前面堵住去路︰“想走?做什麼夢呢!先讓你爺爺我揍一頓出了氣再說!”
令人嘔的鐵銹味從他身上源源不斷散發出來,不知死活撲向沈修然︰“小子,上次算你運氣好,今天你可沒這麼好運了,敢打老子,不給你點苦頭嘗嘗當老子好欺負!”
大銅環小人得志,繃起社會老大的架子放得一通狠話,卻沒現在他釋放出信息的瞬間,面前少年的眼神乍然起了變化。
眼底聚起沉悶的霧氣,被喚醒的暴戾在翻湧泛濫。
咬緊後槽牙蓄起全力砸過來的一拳被少年輕而易舉抬手接下,隨即五指漸漸收緊,將他骨節擠壓出劇痛。
大銅環咬著牙關表情一獰,短暫呆愣之後不可置信抬起腦袋。
待到看清對方眼神,背脊乍涼想要收手時,為時已晚。
沈修然半眯著眼,瞳孔裡明滅閃爍著足矣撕碎一切的危險鋒芒︰“江妄還是下手太輕。”
“上次,你該感謝他救了你。”
……
江妄一直等到午休也沒把人等回來。
不由得暗自琢磨,難道是家裡出事,請假回家了?
去籃球場的路上,許雲嘉嘻嘻哈哈逮著“麥麗素”的事不放,問他當時到底怎麼想的。
“你這吃麥麗素就吃麥麗素,又沒觀眾幹嘛還要傻逼地炫技,還炫翻車了,行吧翻車就翻車,可是你為什麼還非要湊到監控攝像頭前面去?腦袋被驢踢了?”
“是啊,被你踢了。”
江妄隨口糊弄︰“你也說沒觀眾,所以我不想辦法給自己找觀眾?你目光太短淺,高考要完。”
“有你這麼咒人的麼,你才高考要完。”
“嗯藥丸藥丸,你傻逼你說什麼都對……”
有一搭沒一搭敷衍著,心裡始終記掛的另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他意念太過強大,目光隨意一瞥,瞬間定格於某處。
球場對面的小徑,那個他以為已經請假回家的人正快步往宿舍方向走,由於隔太遠,江妄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回來了?
江妄目光追著他不放,在拐進住宿區時沈修然回了頭,兩人目光遙遙撞在一起。
江妄腳步滯了一瞬。
許雲嘉現他的心不在焉,順手拐了他一下︰“想什麼呢?走個路都能晃?”
“沒什麼。”
不過眨眼的功夫,江妄再定楮時,那道身影已經隱沒在拐角,消失不見。
被一眼勾起了念頭,他在猶豫要不要也回去一趟。
是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說,而且背後打聽人病情這事好像不太道德,保不準沈修然就會生氣火。
他那個德行,要是真起火,會……揍人的吧?
沒猶豫兩分鐘,揣在衣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掏出來看眼,是個陌生號碼來的短信,點開內容只有簡單兩個字︰
【回來。】
“江哥,看什麼呢?”
程棲跟俞東遇吵完了,哼哼著蹦到江妄身邊好奇問。
“推銷短信。”江妄在他探頭過來前一秒摁滅屏幕,順便告別︰“我有事要回宿舍一趟,就不跟你們一起打球了。”
“什麼事要現在回宿舍?”
“昨晚洗完澡浴室水龍頭好像忘記關了,我回去檢查一下。”
“???昨晚的事你現在才想起來?”
“是啊,天才都不拘小節記性差,走了。”
甩下幾個人快步趕回宿舍,這個時間整棟樓都沒幾個人,江妄才走到宿舍門口,就聞到從裡面泄露出來的淡淡酒香。
眉頭擰起,動作飛快掏出鑰匙開門,撲面而來的濃醇的烈酒味仿佛是被壓抑到極致後觸底反彈,攻擊性和侵略性系數拉滿,撞江妄大腦都空白的一瞬。
沒等看清宿舍裡什麼情況,小臂猝不及防被一隻手攥住。
蟄伏於暗處的捕獵者終於等來獵物,在獵物踏入勢力範圍的瞬間發起攻擊,精準捕獲。
又一次被這人故技重施困於冰冷的牆面和臂彎之間,肩膀一重,沈修然輕車熟路靠在他頸窩間。
犬牙抵上腺體,他像個餓了太久饑渴到極致的吸血鬼,將無盡的渴望通過這樣的接觸毫無保留傳遞給江妄。
意外的是,在這樣極具壓迫性的姿勢下,江妄竟然並沒有產生太多與上次相同的驚恐懼怕情緒。
他專心致志地記掛著另一件事。
“沈修然。”
他動了動手腕,聞著滿室壓抑的信息素味道,在他耳邊放輕了聲音,仿佛怕音量太大會驚嚇身前這隻不斷於困境中竭掙扎的猛獸︰“你是不是,有易感期躁鬱癥?”
時間止步了短暫的一秒。
下一秒,環住他的手臂驟然收緊,沈修然整個人都繃緊了。
像是被人揪住了尾巴瞬間進入戒備狀態,烈酒味鬱鬱湧出,和身體一齊將這個發現他秘密的人細密圈禁。
犬牙似乎在無意間加重了兩分,不至於咬破,是對痛覺經無限覺醒的江妄來說已經足夠將他疼得齜牙咧嘴。
江妄倒吸了一口涼氣,表情都猙獰了一瞬,卻還是堅強地將險些溢出嘴邊的一聲痛呼咽了回去。
酷哥從來不喊痛。
緊貼的身體讓沈修然不自然的肢體反應分毫不漏被江妄察覺。
這種秘密被發現的警惕讓他確認了猜想,果然是這樣。
這麼優秀這麼好看的學霸班長居然真有這麼糟糕的精神狀況。
同情心肆虐,江妄覺他好慘,跟他一樣慘,同樣藏著不能說出口的秘密獨自忍耐。
不對,沈修然比他慘多了。
他只是單純的分化,沈修然是扎扎實實在生病啊。
阻隔貼被掙扎著主動撕下,馥鬱甜茶香開始悄無聲息蔓延,以溫柔的安撫著烈酒中肆虐的煩躁。
沈修然死死盯著江妄身後白茫的牆壁,掌心下是男孩兒縴細的脖頸,一手就能輕松扼住的尺寸,指腹甚至能感受到動脈在生機勃勃地跳動。
他的秘密不能被人發現。
沒有人可以用這個秘密威脅他。
誰也不行。
咬合的動作停在一半。
似是極忍耐著什麼,呼吸粗重急促,分明只是虛虛扣著懷中人的後頸,指骨卻用力到細細抖,骨節泛白。
不,不止。
他整個人都在發顫。
被鐵銹信息素勾出的易感期比尋常還要難捱。
腦袋裡像是被人拿著棍子在用力翻攪,疼得仿佛下一秒就原地死去,他控制不住發抖,控制不住想要破壞身邊一切的——
直到一雙手忽然放上他的後背。
江妄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