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鬼之子 ...
周庭蘭病前的一年,他的阿嬤和阿媽都過世了,而他的阿哥卻真的依言沒有再歸家。偌大的宅子愈發冷清起來,空蕩的跨院與花廳,空蕩的書房與庭院。庭蘭偶爾想起小時候,想起阿答阿爸他們都在的時候。他有時甚至會想想早逝的二姨娘,想想去得不明不白的三姨娘,想想一頭撞死在前廳的花寒方。他不敢想他的阿哥,他覺得日頭總是太長。
女眷住的內院再無人了,庭蘭便索性搬去內院住,每日在天井邊餵魚,或是在閣樓的窗邊看書曬太陽。小桃總覺得內院不乾淨,周小爺偏生還挑了三姨太枉死的那間屋子住。周庭蘭卻笑:「瓦怎不知伊系如何死的呢?伊系叫瓦阿媽和二姨娘害死的喏。」
周梓旬依舊在福房幫把手,雖是喜房出身的孩子,竟也有頭有面起來,人前人後也有人喊聲爺。但是他一如這麼些年來,從未踏入過內院,不論內院住的是女眷或是那懶懶散散的周小爺。直到那一年冬天,小桃慌慌張張地衝到他的面前,驚聲道:「玉書,內快去找個好點的大夫呀,少爺寒熱盜汗一直反覆,這藥都下去四五帖了,怎生的都不見好!」
周梓旬漫不經心道:「身子怎麼這樣差?今年的天還不見冷呢。可系小時就有的病症,有常備的方子麼?」
小桃急了,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道:「少爺這些年待內可不薄,內良心被狗食了唦!不過系喜房的奴才,倒真真以為自己系喏麼小爺?」
周梓旬被踩中死穴,口中惡毒地冷笑道:「內倒系家生的奴才?小虔婆!」
小桃漲紅了臉,哭起來:「惡毒奴才,內心下怎恁的壞!」
周梓旬這才想起自己失言失態,他只是一揖,沉著臉去找大夫。
這一病,卻是不好了。周庭蘭不僅反覆發熱盜汗,食慾不振,脾氣也見長,時常一言不和或是稍不順心就砸書踢椅,唬的小桃常常暗地裡抹眼淚。這個冬季異常的冷,白霜凝滿了屋頂,清早起來的寒氣可以凍進骨裡。於是庭蘭慢慢就臥床不起了,開始只是畏寒,到後來便是咳嗽的沒有了氣力,再加之他終日不喜食,便愈發沒有精神。
這天夜裡,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這是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雨,比北國飄雪寒得淒厲。庭蘭在床上夢見他的阿哥擁著他,在他耳邊說:「庭蘭你可知,我心裡的鬼早已食完了我的心!」
他心下且悲且喜,但是醒來卻只聽得冬雨淒清,寒氣浸滿了被衾,不禁流下淚來。「小桃,小桃!」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庭蘭大聲喚道。
自他病時起,小桃就搬了臥榻到外間伺候著,此刻被他一喊,披著小襖就來:「少爺,內可是哪裡不妥?」
庭蘭咳嗽起來,漲紅了臉:「瓦本不該問,可瓦甚是想念伊……小桃,內可有伊的消息?」
小桃自是知道他心心唸唸是誰,支吾道:「大少爺在外頭打東洋鬼子呢!」
庭蘭嘆氣:「我便知這世道是不好了……小桃,內幫瓦喊伊歸家好噥?瓦的病系不好了,瓦想見伊!」
「少爺,內莫亂講話!」小桃紅了眼睛。
自那日起,庭蘭就魔障般念起周梓均來,時常淚不自禁。小桃他們哪裡見過此等陣仗,急的不得了,卻不敢講實話。但是庭蘭的病真的愈發糟糕起來,時常胸口疼,脾氣更加無常,連藥也不肯喝了。直到這天,周梓旬終於親自端藥進了內院。
周梓旬本以為他會永遠記得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少爺,那個意氣風發的歸家學生,那個纏綿幽怨的溫潤青年,那個懶懶散散的周家小爺。但是他無法相信他所看見的,他所有的臆想裡都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周庭蘭。
「怎麼,勞煩內端藥來?」庭蘭冷笑道,「看傻了?看瓦人不人鬼不鬼內可開心?」
床上的周庭蘭竟已形銷骨立,似披著皮囊的枯骨一般。周梓旬端著藥的手顫抖了起來。
「內心下不系盼瓦死麼?瓦知內心內有鬼,內偷偷幹的那些髒事瓦都曉。」庭蘭笑起來,那消瘦的臉竟如鬼怪一般駭人。
藥碗碎在了地上,周梓旬低頭,咬牙切齒道:「瓦唔系內的奴才!永遠唔系!」
「哈哈哈哈,這就系命!」庭蘭張狂笑道。
周梓旬的臉猙獰起來,他也笑道:「系命,系命!那內可知內的好阿哥已經死了?伊當真戰死了,屍骨無存,內可開心?」
「內說什麼?」周庭蘭驀然地揪緊了床單,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苦痛萬分。
周梓旬尖刻地笑:「伊死了,如內當初所言,屍骨與魂魄永遠無歸!」
周庭蘭伏在床上,生生咳出血來。他抬起頭,滿口鮮血,一臉戾氣:「無歸便好,無歸便好!瓦已如此醜陋,不願相見!」
周梓旬被他逼得後退一步,駭然看著眼前滿口滿胸浸染著鮮血的周庭蘭,竟像見到了食人之鬼一般。
那日庭蘭咳過血後,大夫來看了說是癆病,小桃哭腫了眼睛,周梓旬卻是扭曲的笑。
冬日漸深,庭蘭的病也愈發見壞了。小桃給他擦身的時候,看著他漸漸變形的胸骨,時常忍不住默默流淚。但是,自從知道周梓均的死訊後,庭蘭卻釋然了:「既然生死都無相見,瓦又有何執念呢?不過系早死早乾淨。」
「少爺內說什麼傻話?」小桃心下雖已明瞭,卻仍不願接受。
「小桃,這世上,我獨獨是要負你的……」
周梓言,表字庭蘭,沈城周氏一族福房最後的血脈,死時年僅廿三。他死後,周氏依族規尋喜房同輩子弟周梓旬為族長。
「你可知,我死後還在這宅子裡看著你!周梓旬,你迫我得這癆病,又奪我家產,我便咒你斷子絕孫。福房永遠不會由喜房的子嗣繼承!」
「庭蘭,你知他的心,又怎知我的?我心內的鬼也念著你的名……」周梓旬親手扼死了小桃,笑得張狂。可未過幾秒,他卻聽得小桃身下細細的哭聲,那孩子竟在他母親死後產出。周梓旬抱起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團,卻不見他睜眼。
「庭蘭,睜開眼,看著我……」
周氏庭蘭公死後七個月,其通房丫頭誕下一子,難產而死。周氏玉書公稱其為自己血脈,立其為子嗣,取敬字輩,名風。
「淇年,我非刻意騙你,我只是怕你心下難受。那個孩子,便是祖父。我們其實同為鬼之子,我與你,皆是……」
作者有話要說:那幾個老鬼其實還沒有溜躂完,囧
敬請期待下文~
PS.還有啥,其實那幾個老鬼都不是什麼善與之人,大家族背景設定什麼的。奪個家產,搞點急病,下點毒斷人家血脈什麼的。。。
老鬼幾隻都不算主CP,於是還有和丫頭生個仔,希望沒有雷到大家,內牛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