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自縛為鬼(上) ...
兄弟二人晚飯後就開始上床聊天,至迷糊睡去時也還是上半夜。
被窩裡的湯婆子漸漸不暖了,周淇年被淇生有些低的體溫弄醒了。夜風沿著窗子的縫隙前仆後繼地往屋內奔來,發出嗚嗚的聲響,還吹著床帳晃動。那本是周淇生支起來的窗隙,因為屋內燒著炭火盆子。但是,此刻炭火盆子也滅了,湯婆子也冷了,這冷風便顯得可惡起來。
周淇年轉頭看了看周淇生,門廊裡燈籠紅色的光映出青年疲憊消瘦的臉。他今天強行介入鬼戲,想來還是受累了吧?周淇年伸手探了探兄長的體溫,竟是更低了一些。低低嘆口氣,他抱起湯婆子,準備用暖水瓶裡的熱水湊合著換下。
打點好了湯婆子,淇年又去關窗。推開窗戶拿窗支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今晚居然有月亮。這樣一個潮濕陰冷的冬季,天空居然退開了所有雲幕,在天際露出微彎的月。怎麼如此奇怪?周淇年有些呆住了,照理說冬季月亮西沉得早,怎麼今日入夜這麼久了,居然還能看見。而且今夜的月色不是朦朧的銀,而是暗沉的黃,隱隱透著血色似的。
樓下天井裡的游魚躁動,頻頻發出嘩嘩的水聲,打斷了周淇年的思緒。「別看!」身後突然有人說。但是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周淇年向下看去,只見天井裡浮著一具女屍,頭髮像黑藻一樣披散凝結,身穿著腐朽的旗裝。她躺在池水裡,向著窗子伸出手來招了招,指尖的白骨隱隱可見。
「別看,」周淇生在後邊用手摀住了淇年的眼睛,「我竟忘了,今夜有鬼月。」
周淇年鎮定地拿下周淇生的手,轉身看他:「什麼鬼月?」
周淇生煩惱地撥了撥頭髮:「你剛才看到的月亮不是真的,而是鬼氣所映照的月影。這裡每月總有幾次鬼氣大盛,所以很容易看見鬼月。」
「鬼氣大盛?你的意思是,那月亮只是我的幻覺?」
「其實能看見鬼月的人不多,只有在極陰的情況下……畢竟,那不是人間的月亮……」
周淇年沒有去多想周淇生的吞吞吐吐,說道:「那女鬼有些面熟。」
周淇生突然不再說話了。
周淇年豁然一驚,想起了一個人:「那張臉,是小桃!她不是庭蘭公的……她是爺爺的生母!」他驚詫地抬頭看著淇生,不知該如何反應。
周淇生嘆了口氣:「她死後便沉屍在此,並無下葬。」
周淇年想起天井裡那些紅色的錦鯉,想起自己曾經蹲在天井邊戲水,喉嚨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是那個人,想見你了。」周淇生說道,臉上看不清什麼表情。
周淇年默默地低下頭,轉身去關窗,卻見天井的池水之上,立著一位俏麗的少女。她半挽著烏黑的發,耳上戴著兩串銀環,穿著一襲緞面小襖。她沖淇年福了福身,微笑著躺入水中。淇年眨眨眼,這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桃,心內這麼想著,但回憶起她的屍身,又有些惆悵起來。
兩人披起小襖,便開了門。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夜風湧進來,把周淇生瞬間暴長的長髮揚了起來,而周淇年則像被穿透了身體一般寒冷。
淇年看著那張揚的發,怯怯地喊:「哥哥……」
周淇生回頭對他安撫一笑:「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愈發強烈的風把走廊裡的燈籠吹得飄飄蕩蕩,一片混亂的彤彤光影催得人心內惶惶。周淇年覺得撲在自己身上的冷風與飯後回來時不同,這深夜的風中透著說不出來的寒意,一絲絲一縷縷像是要刺穿人的身體一般。或許,這也與周淇生所說的鬼氣有關。
周淇生手裡提著玻璃盞的油燈,明明底油還滿,光芒卻愈發黯淡起來。周淇生皺眉,把跟在自己身後的傻弟弟牽了過來。淇年握著淇生那雙冰涼乾燥的手,竟是慢慢地安心起來了。一段不長的路,兄弟二人的心緒卻各自轉了幾圈。
最後,周淇年發現自己居然被帶到了西廂房,即是自己之前一直住著的房間。他疑惑地偏頭看淇生,卻發現哥哥面上極為嚴肅。
周淇生敲了敲門,低聲道:「太公,你想見我們?」
屋內輕輕傳出了咳嗽的聲音,隱隱還有銅鈴的聲。末了,周淇年難以忘記的聲音響了起來:「進來吧。」
是周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