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鬼戲(上) ...
周淇年怔怔地站在院子裡,不知如何是好,耳邊迴盪著過年的喜慶聲,但眼裡看到的卻是滿目詭秘。他想起祖父的話,倘若周淇生不人不鬼,那麼此刻他能聽到自己麼?周淇年心懷希冀,只有硬著頭皮喊道:「淇生!淇生!你聽得到我嗎?」
隨著他的呼喊聲,四周的嘈雜漸漸靜了下去,周家街又恢復了死寂。
「淇生?爺爺?」周淇年試探地喊道,猜測自己是不是脫離了鬼戲。他慢慢地走近前廳,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不說話喏?是哪家的野仔?」
「我不是野仔!我是和阿爸來拜大老爺的……」
「這裡哪裡有大老爺呀?」
「笨!我們阿爸就是大老爺啊!」
周淇年走進前廳,看見三個梳著小辮、穿著小馬褂的影蹲在那裡。
「喂,那你叫什麼?」
「我叫梓旬,周梓旬。」
「咦,阿哥,他居然和我們一個輩分?」
周淇年暗自心驚,難道這三個孩子便是那三位太公?那三個小孩穿著晚清服飾蹲在角落裡,猶如三個黑白的小鬼剪影,鬼魅異常。
「我知道,他是喜房的奴才。」
「不是,我才不是奴才!我是和阿爸來拜大老爺的!」
「叫我們阿爸大老爺的人都是奴才!」
「對喔,我和阿哥就不管阿爸叫大老爺。」
周淇年心裡隱隱地同情周梓旬,明明都是梓字輩,生在福房裡便是少爺,生在喜房便是奴才。這是怎樣的不公?衝著這樣小的孩子喊奴才,這兩個小少爺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周淇年心內忿忿,卻也不細想那樣大族教出來的孩子怎能不勢利呢?
「小奴才,來叫少爺。」
「喔,小奴才來陪我玩。」
「我是和阿爸來拜大老爺的!」周梓旬只會傻傻念叨這一句。
周淇年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竟也傻傻地忘記了這不過是一場鬼戲,他想要去幫那個被叫小奴才的傻孩子出頭。但是走到那三個小孩跟前,周淇年才突然清醒過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還帶著哭腔的周梓旬說:「我是和阿爸來拜大老爺的。」但是他卻是一邊說一遍抬起頭注視著周淇年,純黑的眼瞳像冰冷的礦石一般,嘴角噙著怪異的微笑。
周淇年幾乎被嚇破了膽,他慘叫一聲就往後院跑去。
第二進的院子和之前幾乎沒什麼差別,但是那幾株光禿禿的梅樹此時還活著,但花開得死氣森森。樹下的石几上坐著兩個少年,一個趴著,一個拿著書卷手裡還執著棋子。周淇年不敢跑過院子,也不敢呼喊周淇生,只好在一邊怯怯地站著。
那兩個少年似乎還是福房家的兩位小少爺——周梓均和周梓言,依舊是長辮長衫,還搭著坎肩。
「阿哥,今天先生說我以後就表字庭蘭啦,庭院的庭,蘭花的蘭。」趴在桌上的少年說道。
周梓均看著棋譜,敷衍道:「唔,那甚好呀。」
周梓言似有些苦惱:「好像女娃的名字,不,是像下賤的戲子一樣。」
周梓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戲子喏?哪個教你這樣說話的?」
周梓言四處瞧了瞧,伏在他阿哥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周梓均搖搖頭:「這些事我們可管不了。不過,梓言你可知,君子如蘭。『芷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你的字很好,不要妄加抱怨,錯怪先生。」
「阿哥你喜歡喏?」周梓言撇撇嘴。
周梓均點頭:「自然是喜歡。」
周梓言傻笑起來:「阿哥喜歡,那梓言也喜歡……」
周淇年在一邊聽得只想腹誹,什麼嘛,這庭蘭公周梓言簡直就是一兄控。他也不理睬這沉浸在二人世界裡的兄弟倆了,躡手躡腳地穿過院子,但是還沒走過石几,就見周梓言轉過臉來。那是一張清秀蒼白的少年臉龐,但此刻,他眼裡一片蒙白,竟是吊著眼白注視著周淇年。周淇年驚了起來,炸毛的貓般躥進了內廳。
內廳冷冷清清,幽幽掛著幾盞四角的木格紙燈,周淇年站在燈下仰頭看,燈面上繪著梅蘭竹菊。他隱約記著周淇生和他說過,內廳的兩側跨院是花廳和書房。這兩個地方他從未去過,不敢亂走,於是只能在內廳團團轉,小聲地喚:「淇生!淇生!……」
這是,從斑竹簾後的花廳裡隱隱傳來女子哭聲。周淇年聽得不真切,卻也是汗毛直豎,嗷嗷叫著不知往哪裡躲。
「此等……這般……我自是不願意……」
「二房也不是沒有……三房……卻……」
周淇年蹲在那裡抱著腦袋一聽,好傢伙,這是要納妾了?不多時,那哭聲更甚,話語也大聲起來。
「那是一個戲子!戲子!咱們堂堂周家要娶進門一個戲子?豈不是辱沒了門風!」
「不論說是三房,就是個端水的丫鬟我也不要這種下賤貨色!」
「你且試試看,我讓她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呀,這可真兇!周淇年在心裡嘖嘖嘆道,這二位夫人看來是恨極了那戲子,這樣的狠話都放了。他蹲了半天又見沒有動靜,便朝內院去了。
內院是天井,蓄水的池子微微泛著寒氣。這裡周淇年倒是有些熟,畢竟是住了幾日的。「淇生!周淇生!哥!求你了,你來救我成麼!」他還是不願放棄,又是一通亂喊。
但是這一回,周淇年沒有走過天井就止步了。
因為他看見,閣樓的窗子上吊著一個人。小小的腳上穿著小巧的繡花鞋,緞面的衣裳看起來相當體面,再往上是圈在脖子上的粗繩和伸長了的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