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逢魔時刻 ...
冬季的白晝很短,到達周家街時已近是黃昏了。周淇年幫祖父搬下行李,又向出租車司機付了錢,回頭便見天際原來有幾縷孱弱的光,在薄暮中不顯明亮反而透著幾分陰翳。
「師傅您路上慢走。」周淇年回過神來,笑著對司機說道。
司機收好了錢,不解道:「小哥你夜裡不會是要住在這裡吧?」
「對啊。」周淇年點點頭。
司機看了眼周老太爺,壓低聲音對周淇年說道:「可是我聽說這裡不乾淨啊。」
周淇年微微一怔,回頭看了看似笑非笑的祖父,無奈道:「謝謝您,師傅,沒事的。」
司機搖搖頭,調轉了車子便走,揚起一片塵土,彷彿真有什麼在背後追他似的。
周淇年也是死了心了,認命地為祖父提起行李,走進那空曠冷清的街巷。昏黃的夕陽只在地上拖出一條薄薄的影子,斑駁的牆角與冷寂的古居內似乎蟄伏著伺機的幽影。周淇年覺得自己的頸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這詭異的氣氛。
「看來,是黃昏了。」周敬風突然說。
周淇年沒有回答,只是敷衍地點點頭。
「這個時候回來,真是不吉利啊。「周敬風嘖嘖有聲地嘆了口氣。
周淇年站住了,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知道什麼。
周敬風對他笑道:「就快入夜了,鬼魅幽魂都伺機而動,此時便是逢魔時刻。」
周淇年只是微微挑起嘴角:「那又怎樣呢?」
一路行至「長源堂」外,天色愈見昏暗。周淇年推了推門,竟是無法推開。這個可惡的周淇生在做什麼啊?周淇年憤憤地想,他丟下行李的拉桿,開始用兩手砸門,半天也不見有人來開門,惟有古舊的斑駁朱門剝落了碎屑。
「爺爺,你等下,好像是有人從裡面把門栓上了。」周淇年說道,卻聽見身後一聲嗤笑。他回過頭去,身後卻已經空空如也了,哪裡還有周敬風的影子。周淇年心頭一緊,低頭看去,腳邊的行李箱也不見了蹤影。天際的薄暮微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感到了瑟瑟的冷。
「爺爺!爺爺!周淇生,周淇生!」周淇年猛地砸門喊道,可是回復他的只有古街空蕩的迴響和盤桓的回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己是被拋下了嗎?或者……這便是逢魔時刻?
周淇年坐在長源堂前的階梯上,愈想愈不爽,卻也不知如何是好。返回鎮子上去的話,這下只怕等不到車;去前面的小村子,又有幾分不甘心,不想麻煩他人。
天際只剩下最後一抹微光了,周淇年揉揉腿,站起身又復敲起門來。但是他這一下敲下去,竟生生地穿過了那道門,一下子跌了進去。他再抬頭一看,長源堂內張燈結綵,正是一幅喜慶模樣。周淇年困惑了,自己究竟是如何進門來的,這張燈結綵的屋內怎麼卻沒有人呢?
「周淇生?爺爺?芳叔?」周淇年一邊向大廳走去,一邊喊道。前院還是盆花漫道,但都繫上了絲絛。院內被妝點的桂樹也不見了蕭條,多了幾分生機。門廳下掛著紅紙燈籠,墨黑得寫著一個「周」字。這是什麼時候做的?周淇年眨眨眼。進了前廳,供桌竟然被撤去了,連克岐公的畫像也不見了蹤影。廳柱上吊著木質的聯匾,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烏油油得彷彿還能反光。四周擺著太師椅也比之前要多,都擦得很乾淨,絲毫沒有之前的古舊之感。
天際最後的光線消失,院子和廳堂被紅紙燈籠的光芒照亮。冷,無比的冷。周淇年搓搓手臂,呵出了一口白氣:「周淇生,快出來,我不玩了!」隨著他的聲音,屋內的蠟燭「噗」的一聲,亮了起來。周淇年這才看清,廳內案桌上還用漆盤擺著果子糕點。他雖然飢寒交迫,心內十分焦急憂慮,但他也是自知這屋子有古怪,不敢輕舉妄動。「淇生,淇生……」他的聲音在宅子裡迴盪,周圍似乎迴盪著竊竊的笑聲。
遠處響起了辟里啪啦的鞭炮聲,似是有人。周淇年又奔到門口,卻無論如何也拉不起門閂,打不開門。
「過年嘍,要過年嘍……」院子裡有小孩笑著奔跑而過的聲音。
「梓言你慢點,擔心摔倒!」
「阿哥阿哥,你好囉嗦!不和你玩,我要去玩炮仗,你不要來!」
「周梓言,我要去和阿爹說你偷了炮仗!」
「騙你的喏,哈哈哈……」
「哼,我當然知道,炮仗我有哩,你才沒有!」
「阿哥阿哥……」
正奮力拉門閂的周淇年一下子沒了氣力,他轉身駭然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院子,孩子清脆的笑聲還迴盪在耳邊。就在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時,廳堂那邊傳來了一個女子的呼聲:「梓均,梓言,你們快進屋裡來,年夜飯要開始嘍……」
「娘,阿娘,梓言要玩炮仗……」
「莫要你阿答生氣,快進屋裡來!」
「梓言快去,阿答阿嬤會給壓歲錢!」
「好哩好哩,嘻嘻……」
「梓言你是小財仔!」
「哈哈哈……」
周淇年揉揉眼,就在門廳燈籠的紅光下,他看到兩道小小的身影投入一位挽髻少婦的懷裡。傾時,震天的鞭炮聲響起,門外的街上傳來銅鼓的聲響,還有人們的吆喝:「趕年嘍,趕年嘍……」
屋內是孩子們清脆的笑聲:「趕年嘍趕年嘍,壓歲錢,壓歲錢……」
周淇年不禁苦笑起來。鬼戲,這才真正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答是爺爺的意思,阿嬤是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