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要不要看看你徒弟我這次的作品?」周欣兩條秀美的眉毛挑得高高的,得意地衝對面的人說道,那樣子炫耀中還帶著點期待。
在她對面的人長相粗獷,生得虎背熊腰,相比起他的本職工作,這人看起來更像個屠夫。可他卻是個導演,還是國際知名導演——費海客。
費大導演看著自家徒弟得意洋洋的神情,對這次的作品倒很是期待,「哦?看起來你很自信啊。」
「來,先給你徒弟我把把關。」說著周欣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給老師看,對於她的老師,周欣一向很尊敬,費海客也確實教了她許多,不僅僅是專業知識方面的,卻全是作為一個導演所必需的。
片子不長,四十分鐘左右,費海客很給面子地按部就班看完了,他翹著二郎腿,點了支煙,「徒弟,這次後期還是找上次那個小子做的?」
見周欣點頭,費海客悠哉悠哉地吐了個煙圈兒,「那小子有進步啊。」
看到費海客的話題一直在厚眼鏡身上打轉,周欣急了,「師父,我可沒讓你看他,我是讓你看這次我找的……」
「……這次你新找的兩個演員是吧?」
向來以調戲別人為樂的社長大人鬱卒了,自家師傅這惡劣的脾氣真是一點兒沒變,真應該讓那些說她「腹黑」「恐怖」的社員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境界……
所以說,徒弟是師父教出來的,這話一點沒錯。
費導演沒再為難徒弟,眯眼又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徒弟,這兩個人你選得不錯,從哪找的?」
社長大人可沒有「謙虛」這根神經,聽到誇獎她自己也點點腦袋,「我也覺得這兩個人找得合適,第一眼看到他們我就靈感如泉湧,一發不可收拾,」她說著說著就激動了,「師父,你是沒看見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真是……太有故事了!」
費海客又給自己點上一根煙,「這兩個人一個是天生的戲骨,另一個……」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恰當的詞來形容。
周欣跟了費海客這麼久,自然知道自家師傅的言下之意,「師父你就別想了,他們不可能進演藝圈發展的。」
「嗯?」聞言費導演挑眉,雖然粗了不少,可給人的感覺和周欣簡直如出一轍,「你就如此肯定?」
「唐煜風是因為之前欠我個人情,至於穆斂夏,」社長大人狡猾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唐煜風,他根本不會參加進來。」
費海客臉上兩條粗黑的眉毛糾在一起,嘆道:「可惜,可惜了啊。」心中卻並不全信,本導演親自出馬難道還搞不定兩個半大的孩子?先把大餅一畫,再煽風點火幾句,別說是孩子,就算是成年人能有幾個禁得住誘惑的?
周欣笑笑,沒說話,她知道師父心中還打著算盤,如果不是親自碰壁按師父的性子是不會死心的。眼睛掃向屏幕上的兩個人,最後落在左邊的少年身上,如果可以,她倒真不希望穆斂夏進圈子。
起身跟自家師父告辭,社長大人眯著眼睛想,那個小子,嘖,不為別的,就是不適合。
至於被惦記的穆斂夏,現在正在甜品店裡吃冰淇淋,逛了一天兩條腿都軟了,正巧路邊有家甜品店,就拽著穆向秋進去了。此時正值下午,店裡的人並不多,只有幾對情侶零散地坐著。
老闆娘是個胖胖的女人,看起來和氣又熱情,她說的是法語,穆向秋一句句地翻譯給身邊的穆斂夏。
英俊的東方男子神情耐心又溫柔地詢問身邊的少年,少年笑彎了一對琥珀色的大眼睛,兩個人的手親密地牽在一起,交握的手上兩個黑色的指環離得很近,散發著溫潤深沉的光澤。
桌上被多送了一份冰淇淋,穆斂夏疑惑地看著老闆娘,這個胖胖的女人看了眼男子與少年牽在一起的手,笑著對他們說了一句話,說完還眨了眨湖藍色的眼睛。
少年扯著身邊人的衣袖,「哥哥,她剛才跟我們說什麼?」
男人神色不動,拿起一勺冰淇淋送到少年嘴邊,「她說我們感情很好。」
少年自然地吃掉送到嘴邊的東西,還是有些不解,「可我總覺得……」還未說完嘴巴就被遞過來的冰淇淋佔領了,「唔……哥哥我自己吃……」
聽了少年的話,男人想了一下,原本遞過去的勺子轉了個圈,送到自己嘴裡,嚥下之後又拿起一勺送到少年嘴邊,目光平靜卻堅持地看著他。
疑問被暫時拋在一邊,少年聽話地「啊嗚」一口吞下勺子裡的冰淇淋,一邊暗暗捂臉,美,美男計什麼的,太犯規了啊混蛋……
吃到一半,穆向秋的手機響了,男人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接起電話。
「你在哪?這裡可來了位貴客,正等著你呢。」赫達在那邊問道。
穆向秋沉默一下,說了地址。
「你也不問問來的是誰?」
男人勾起唇角,眼中卻劃過一道厲芒,「現在來拜訪我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聽了男人的話,赫達笑了,「那你趕緊回來吧,可不能讓她多等,她這次好像是拿著西蒙老爺子的消息過來的呢。」
放下電話,男人揉了揉少年的頭髮,「抱歉,斂夏。」
少年吃掉最後一口冰淇淋,不在意地搖頭,「玩了一天我也累了,咱們回去吧,哥哥。」
女人有一頭高高挽起的烏黑髮絲,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打扮得體而高貴,她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裡,卻有一種分毫不遜於男人的氣勢。
這是穆斂夏第一次見到羅娜夫人,他很驚訝。
並不是因為這個「羅娜夫人」看起來是個中國人,也不是因為她雖為女子卻強勢威儀的氣質,而是因為這個女人給他一種詭異的熟悉感——穆斂夏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她,上輩子自己也從來沒去過法國,所以他不知道對於這位未曾蒙面的羅娜夫人,他心中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這種熟悉,不是親近,而是來自骨子裡近乎本能的一種危機感。
女人很美,眼尾勾畫著高挑的眼線,她看著穆斂夏,笑容高貴得體,帶著隱藏得極好的輕視,「這就是穆向秋的弟弟吧。」
身邊男人的溫度頓時冷了幾分,穆斂夏不動聲色地握了下兄長的手,繼而露出一個比羅娜夫人還要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笑,「我是,夫人。」窮拽什麼的,穆家小少爺我上輩子就會了。
羅娜夫人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看來穆向秋把你教導得很好,跟他一樣年輕有為啊。」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不美好的回憶,她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用力。
少年笑容不變,像是根本沒聽出女人的言外之意,他愉悅地答道:「謝謝夫人誇獎,哥哥確實教了我很多,但要是說『年輕有為』,還是哥哥比較恰當。」
手心被男人輕輕撓了一下,像是在叫他不要調皮,穆斂夏卻分明感到了那人周身的溫度開始回暖,他站起身來,「夫人還有正事要和哥哥談,斂夏就不打擾你們了。」
少年回頭沖男人眨了下眼睛,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羅娜夫人走後,赫達笑嘻嘻地看向穆向秋,說道:「他還真是你弟弟,剛才那女人可被他氣得不輕。」
男人微微挑眉,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剛才與羅娜夫人交談時冷凝的氣氛卻消散了。
「這次可是要來真的了,erus.」
孫少斌掃了眼赫達,「嗯,終於要結束了。」
「不,一切才剛剛開始。」修長的食指在冰冷的桌面緩緩敲擊,男人的眼睛幽黑如深潭,現在這場廝殺,才真正開場。
穆斂夏本以為在羅娜夫人「造訪」之後,哥哥會忙起來——就算之前對羅娜夫人不瞭解,穆斂夏也能看得出她絕對不是來和談的。沒想到這幾天穆向秋還是和之前一樣,陪著自己吃吃玩玩,完全沒有緊張感,似乎那天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每當問起穆向秋,男人就會伸出手揉亂少年的頭髮,然後翹起唇角看著少年炸毛卻不敢咬人的樣子。
「斂夏,」這天男人攬著少年,忽然說道:「我們回去吧。」
……誒?
穆斂夏有些驚訝,「回去?」
男人點頭。
少年有些控制不住嘴角不停上翹的弧度,白皙的臉頰因為興奮而泛起紅暈,磕磕巴巴地確定道:「我們……回家?」
男人修剪整齊的指尖輕輕點在少年上翹的嘴角,他注視著少年歡欣的容顏,目光如同安寧靜謐的湖泊。
他說,「嗯,我們回家。」
在機場送走穆家兄弟二人,赫達長嘆一聲,語氣甚是怨念:「他走了,這下幹活的可就剩下咱們兩個了。」
孫少斌沒有附和,他知道這人沒事就不正經地開玩笑,「原本接下來就是我們兩個的事。」
轉身之際,赫達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沒發現?」如果說之前穆向秋還是克制的,那這幾天簡直就是直白得過分了,男人眼裡翻湧著的情緒幾乎要滿溢出來。
——赫達第一次見到穆向秋這樣的眼神,溫柔卻熾熱,執著堅定得令人心驚。
這是哥哥對弟弟的感情?別開玩笑了。
孫少斌頓了一下,那張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發現什麼?」
「呵」,赫達冷笑,「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穆向秋對他弟弟的眼神有問題。
面容嚴肅的男子分毫不讓地對上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赫達,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
赫達面上顯出幾分嘲諷,「你倒真會替他開脫,有什麼不能理解的,那孩子長什麼樣我也看見了,他穆向秋看起來再怎麼冷若冰霜也是個人,別說是他,就算是喜歡女人的我也差點兒動心呢……」接下來的話被迎面而來的拳頭打了回去,孫少斌收回手,「我知道你們大家族裡齷齪的事情從不少見,但是,別把它們安在那兩個人身上。」
在穆向秋身邊呆了這麼多年,孫少斌將兩個人的相處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他知道穆向秋不動聲色地為穆斂夏做了多少,那個男人如果說在世上有什麼是在意的,無法放開的——
一定是穆斂夏。
他無法理解那種感情,那樣純粹而熾烈,卻被男人生生隱忍出了深沉內斂的底蘊。孫少斌一直知道穆向秋對穆斂夏不是普通的兄弟感情,沒有哪個哥哥會為了自己的弟弟做到他那樣的程度。
一旦牽扯到利益,許多東西都無法單純,但凡有家有業的世家,兄弟姐妹哪個不是防著彼此,為了那份家業反目成仇的也不是沒有,所以在一開始看到那兩兄弟之間毫無芥蒂的相處才會使孫少斌產生興趣,想要看看他們是否能夠一直這樣「兄弟情深」。
真正接觸了,看到了,孫少斌才發現,看起來冷靜沉穩的穆向秋對穆斂夏有著怎樣的執念——
為其憂,為其喜,有契機的話,或許還會……為其狂。
如果可以,孫少斌希望這樣的契機一輩子都不要出現。
這段時間穆向秋的轉變他看在眼裡,心中除了嘆息卻也無可奈何,難道要他搖著穆向秋的肩膀大吼「看清楚了那是你弟弟不是隨隨便便的什麼人」麼?
正因為是血脈相連的兄弟,穆斂夏才有機會走到穆向秋心裡,也正因為他不是隨隨便便的什麼人,穆向秋才會珍之重之,卻也不忍放之。
有些事情,想清楚了,才發現因果緣由,早已注定。
——竟是無解。
作者有話要說:「孫少斌這章你爺們兒了」篇:
赫達「捂著嘴角」:「嘶——erus你怎麼能打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知道麼!」
孫少斌「面無表情」:「成語學得不錯。但我不是君子,我是純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