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穆斂夏看著出現眼前的場景,面無表情。
——那是屬於穆斂夏的一生。
他看著那個穆斂夏傻傻地追求唐煜風,看著他用痴迷的目光跟隨著那道頎長清俊的身影,他也看到,少年背後那個名為穆向秋的男人沉默守望的姿態。
用旁觀者的視角去觀察自己曾經的人生,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唐煜風嘴角看似溫和卻疏離的笑容,還有透明鏡片背後,那人冰冷嘲諷的目光;
同時,他又是這樣清晰直接地感受到當時自己的心情——他會因為唐煜風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而忐忑,為那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而欣喜,為他的一句「喜歡鋼琴」就用平生第一次的熱情投入其中學習,當自己興致勃勃地為他彈奏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wrence」時,青年站在窗前,背後是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他對自己說:「Merry Christmas,斂夏。」那一刻,連冰冷的雪花也彷彿溫暖了起來。
手下淡淡的旋律如水波一樣輕緩地蕩漾在空氣中,那人唇邊的一點笑意溫柔清潤,恍若溫柔。當時,他以為自己幸福得擁有了全世界。
那樣單純又熾熱的感情,直到現在,還會燒得他胸口某個角落隱隱作痛。
鏡頭繼續不緊不慢地切換——
穆斂夏為了唐煜風跟家裡公然出櫃;
他和馮鑫在酒吧裡瘋狂地拼酒,那個少年還大咧咧地攬著他的肩膀安慰他;
蕭雅的死訊第二天才傳入他的耳中,葬禮上他在遠處默默觀望,還有男人那句「跟我回家」;
唐煜風奇蹟般地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追求,他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唐煜風。
「穆斂夏,你願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於我嗎?」青年的笑玩味又冰冷。
而他回答,願意。
穆斂夏是認真的,他是真的願意把這段感情以性命相托,可是,唐煜風從來沒有說過,他要的身家和性命,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
鏡頭再轉——
真相浮出水面,馮鑫帶著自己逃跑,這個跟著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兄弟被車禍弄成了半殘,而自己則被唐煜風抓了回去。
他冷眼看著鏡頭中的穆斂夏被唐煜風割掉中指,鮮血染
紅了白皙的手掌,純白世界中的一點嫣紅,既罪惡,卻又有一種病態的美麗。
直到那個時候,穆斂夏才真正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一腔愚蠢悲涼的愛,給了怎樣一個瘋子。
他看向自己的手,當時那樣凌厲入骨的疼痛,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綿延不散的鈍痛,他在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一點點反覆研磨,時刻提醒著他,曾經的錯誤,和慘痛的代價。
接下來......
意識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穆斂夏忍不住大聲喊道:「不要了,不要再放了!」虛無的空間裡只有他的聲音在一遍遍迴蕩,虛弱又無力。
眼前的一幕沒有聲音,但每一次鐵棒擊打到男人身上時,穆斂夏都彷彿在耳邊清晰無比地聽到了如擂鼓一樣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像是直接打在自己的心上,他只能靜靜地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看著男人緊抿的唇角,咬到凸起的腮骨;他看著男人頭上留下的血跡,刺目又嘲諷的顏色蜿蜒在男人飽滿的額頭上;他看著男人即使痛到難忍還是執意望向他的眼神;他看到......一直高傲倔強的男人被打折了骨頭,跌落塵埃......
「夠了——停下吧......求你......」穆斂夏再也看不下去,他一遍又一遍地喊道,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一幕幕的場景以一種堅定到殘忍的姿態有條不紊地在他面前上映,在這個虛無的空間中,只有沉默的影像,和穆斂夏喊到嘶啞的哀求。
一個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你想停下這一切嗎?」
「......我該怎麼做?」
「你知道的。」說完,這個聲音便消失了,不管穆斂夏怎麼問都沒有回答。
我知道......麼......
穆斂夏用手摀住臉,嘴角扯出一個僵硬又苦澀的笑,「是啊,我知道的。」
他看著面前熟悉的一幕,緩慢卻堅定地一步步走近窗前那個衣衫不整的少年。
少年看到孩童走來,對著身後的巨大落地窗開了一槍,狂風裹挾著玻璃碎片呼嘯著刮過,少年寬大的黑色襯衫被風鼓起,碎片劃過眼角,溢出紅色的液體,仿若淚滴。
一瞬間,孩童和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孩童稚嫩的聲音和時空彼端穆斂夏沙啞的嗓音同時響起,他們對身前的青年說道:
「一切都結束了。」
再次從高空墜落,空間扭曲成碎片的瞬間,他們相似的容貌終於可以露出一個同樣惆悵卻釋然的笑容。
一切都結束了,不管是對那個穆斂夏,還是唐煜風。
場景分割線
蓋蘭長長舒出一口氣,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一雙碧玉樣的眼瞳卻亮得驚人。他看著床上此時真正陷入沉睡的穆斂夏,眼神有些複雜,但還是伸出手擦去小孩兒臉上斑駁一片的淚痕。
病房的門從裡面打開,蓋蘭探出頭來,「穆向秋,我要和你談一談。」
「我弟弟怎麼樣,醒過來了嗎?」穆向秋一進門就出口問道,見到床上還在沉睡的穆斂夏,他深深皺眉,「失敗了麼?」
「別緊張,他沒事了,現在只是累得睡著了,畢竟之前那段時間他可都在做夢,還不是什麼美好的夢。」
穆向秋這才放下心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以一個小心翼翼的姿態俯下身,將小小的孩童虛納入懷內。
少年淡淡的聲音幾不可聞,「要快些醒來啊,寶寶,哥哥就要等不及了。」
許久,蓋蘭腔調獨特的漢語發音在房間響起,「穆向秋,也許我這麼說顯得很奇怪......你確定床上的那個人是你弟弟嗎?」話一出口,蓋蘭就有些後悔,少年冷冽凌厲的目光帶著強勢的壓迫射向他,竟把他壓得一窒。
蓋蘭儘量忽視壓在身上的視線,既然開了口,他就要說下去,「就我所知,你弟弟才十一年的人生裡不說是順風順水,但也絕對沒有什麼不堪回首的慘痛經歷。足以讓一個孩子寧願潛意識選擇沉睡,你知道那需要怎樣可怕的經歷嗎?」
雖然他得到的僅僅有隻言片語,但發揮他強大的想像也足以湊成一個令人心驚的猜想,「你弟弟的心防很重,即使是我也沒有辦法得到他夢中的完整內容——這樣的戒心,如此沉重的心思,我不認為是一個被寵大的孩子能有的。」
「你想說什麼?」
身上的視線愈發凌厲,簡直像要刺進他的骨頭裡,少年平靜的聲音在蓋蘭看來幾乎不可思議,他忍不住問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嗎?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你弟弟,但是......我雖然是
個醫生,但一直對靈魂的研究很感興趣,我認為......」
接下來的話語被生生扼在咽喉裡沒能說出來,蓋蘭看著忽然出現在身前的少年,瞳孔有一瞬間驚恐地放大,少年身上充溢著的,是毫不掩飾的,真實的殺氣。時間的流逝忽然顯得那樣難耐,許久,少年才放開手,他轉身回到床前,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我的寶寶,我絕不會認錯。」少年語氣平靜,卻蘊含著不可撼動的力量。
蓋蘭揉著自己的脖子,不由嘆氣,他只是想說說自己的猜測,又沒說要解剖研究他家弟弟,那麼緊張幹什麼......
看到他還想說些什麼,少年凜冽的目光淡淡掃向他。
「咳咳......」輕咳幾聲,下一刻蓋蘭的神情變得無比嚴肅,「穆向秋,我建議你學習催眠。」
「你知道我是怎麼連接到穆斂夏在夢中的意識的嗎?」金發碧眼的男子注視著少年沉默的身影,繼續說道,「他的心防太重,我幾乎試了所有的方法都沒有得到回應,最後,我說了你的名字。」
「穆向秋,你對他是不同的。」
「我這次只是暫時緩解了他的恐懼和壓力,如果真有復發的一天,我將無能為力。只有你,才有可能在那時候喚醒他。」
「雖然有些杞人憂天,畢竟復發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除了重新遇到刺激他的人事物......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
「你應該是不想冒這個險的,對嗎?」
少年一點點理順小孩兒汗濕的發絲,神情專注又認真,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打擾到他。
半晌,少年抬頭看向已有些沉不住氣的金發男子,「蓋蘭先生,既然你是醫生,一定知道醫生和患者之間的保密協議吧?」
蓋蘭點頭,隱隱已經有了預感,果然......
「如此,希望蓋蘭醫生能夠遵守。」
這個破孩子,比Erus還要讓人頭疼,一句話也套不出來啊摔!
少年接下來的話讓蓋蘭心裡勉強好受了一點,「催眠的事情,就要拜託蓋蘭醫生不吝賜教了,那麼,我們安排一下接下來的行程吧。」
就算你當我徒弟,我也不會承認我很高興的,哼!
蓋蘭君,你目前作為一個直男先不要傲嬌
好咩......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小夏你到底為什麼叫『寶寶』】篇:
話說這天,照顧小夏的阿姨因為家裡有急事要回去一下,阿姨拉過還是小包子的穆向秋的手,說道:「大少爺,你要照顧好小少爺啊,我馬上就回來。」
秦叔心中不住點頭——嗯嗯,多好的培養兩兄弟感情的機會啊~
阿姨走了。
穆向秋看著嬰兒床中的那個軟體動物,有些不知所措。
秦叔在一邊都這樣了~~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