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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番外:長相守》第36章
十六

三月的時候,又在畫報一角見著了那位阮姓女星的遺照,令秦敬憶起自己跟沈涼生差不多就是去年這時候遇見的。他還記得那時候的情景──自己正彎著腰踅摸眼鏡,滿目都是匆匆忙忙的人腳。後來身周突然清靜了不少,找著鏡子直起身,便見到沈涼生負手立在跟前。盡管眼神兒不好,那刻卻也覺得眼前一亮。許是彎腰久了有些頭暈,耳中微微嗡鳴,心口撲騰狠跳了下,竟感到有點慌張,隨口扯了個玩笑掩飾。

這情景如今再想來多少帶了些宿命的味道:匆匆浮生,身周一小方天地突然靜了,抬眼便見他。

想到這裏時秦敬抬眼望去,眼前是寧園碧波蕩漾的水面,他們沿著湖岸慢慢走,去看早放的桃花。

桃花林中有群高校學生趁這大好春光湊在一塊兒排戲,秦敬駐足偷聽了幾句,聽出是《雷雨》中的一幕。

前年《雷雨》在津公演時秦敬便去看過,去年曹禺在《文學月刊》上連載《日出》,他也一路追看了下來,對跋中所言深以為然。

沈涼生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但聽秦敬提起,卻也願意聽他說。兩人在桃花林中緩緩踱著步子,秦敬給他講小說,講話劇,講曹禺在《日出》的跋中寫過的話:

“我渴望著一線陽光。我想太陽我多半不及見了,我也願望我這一生裏能看到平地轟起一聲雷,把盤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魎擊個糜爛,哪怕因而大陸便沈為海。”

其實兩人在一起時,通常是多談風月,少論政事。秦敬多少也看出來了,沈涼生對這個國家並沒什麼太深的感情──他在中國度過的童年沒留下什麼好回憶,又早早去了國外,缺乏愛國情懷也是有原因的。他倒不想去指責他什麼,只索性不跟他談這個話題,恐怕說得深了,兩個人就要為這事兒吵一場。畢竟再怎麼有原因,真要說起來了,他也不能認同他的想法。

沈涼生想的卻沒秦敬那麼多──他關注政局發展是為了做生意,又不是為了談戀愛,加之留洋多年徹底學來了洋人那套“各存己見,不必求同”的做派,所以哪怕就是真說起來了,也不會為了這種事兒跟秦敬鬧矛盾。

於是現下秦敬難得跟他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沈涼生也沒往心裏去,只覺對方一襲中式長衫,挺拔地立在花樹下,面上神色並不似口中背誦出的字句一般慷慨,卻是恬靜而深情的,默默注視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春水,落入眼中便帶出幾許古典韻味,像幅繪在宣紙上的淡彩水墨,讓他有些想湊過去吻他,又礙於公眾場合不能得逞,轉而言語調戲了句:“沈太太,你可不會遊泳,要掉進湖裏我還能救救你,若沈進海裏,咱倆也就只能一塊兒淹死了事了。”

秦敬被他這麼一打岔,什麼憂國憂民的心思都提不起來了,微紅著臉瞪了他一眼,咕噥了句:“……別老瞎叫。”

要說這個三月,沈涼生過得可真舒心。不是別的,單憑王珍妮王小姐終於靠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皮伎倆說服了她家老爺子,定下了回美國的船票,就夠讓他滿意的了。

“小秦哥哥,我要先去上海看朋友,再從那邊坐船走,你有沒有空來火車站送我?”

“他沒空。”沈涼生頂見不得王珍妮跟秦敬撒嬌,馬上幹淨利索地插了一句,又不陰不陽地補道,“不過這樣的喜事,我倒願意空出時間見王小姐最後一面。”

“沈公子,難不成你忘了,你現在可是被我拋棄的傷心人,”打嘴仗王珍妮從不讓人,立馬反唇相譏道,“你去送我,好歹也得做做樣子哭一場吧?你哭得出來麼?就算你哭得出來,我還怕我笑場呢。”

“…………”沈涼生淡淡瞥了她一眼,懶得再跟她計較──其實他疑心以她的鬼心眼兒,或許已有點看出來了自己和秦敬的關系,但到底既沒去王老爺子面前告狀,也沒在外頭亂嚼嘴皮子,還算是有良心,沒白在自己家騙吃騙喝了那麼些日子。

說是不送,到了要走的那天,兩人還是一起去了車站送人。沈涼生大半是為了周全人情場面,秦敬卻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妹妹,想再見她一面。

王老爺子是要一直把人送到上海的,故而車站一見,情緒尚且不錯,並沒什麼“離愁蓋過天”的意思。他只以為是自家姑娘到了兒沒看上沈涼生,一頭怪她眼光太高,一頭多少對沈涼生有些抱歉,不過礙於長輩的架子不能表現出來,最後只拍了拍沈涼生的肩,玩笑了句:“唉,我家這丫頭就是太沒長性,煩了你這麼些日子,這又哭著喊著滾了,往後咱爺兒倆可都省心嘍。”

“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沈涼生同老爺子客氣完了,目送他先一步上了火車,方才轉去旁邊和王珍妮再說兩句話。

“小沈哥哥,你快哭,再不哭可沒機會了。”王珍妮笑著揶揄了他一句,又轉向秦敬道,“不過小秦哥哥千萬別哭,我可不忍心。”

“別貧了,回了美國好好照顧自己,交朋友也當心點,你那自來熟的性子多少改改吧。”沈涼生其實也不是真討厭她──說實話,王珍妮有時的個性脾氣跟秦敬還真像,那聲哥哥也不全是瞎叫,就沖這點沈涼生也沒法當真討厭她,是以到了最後,也願意正色囑咐她兩句。

“……你別那麼嚴肅行不行,”沈涼生一旦真的正經起來,王珍妮就沒轍了,垂下頭嘀咕道,“念完書我還回來呢,別真搞得跟見最後一面似的。”

“就是,”秦敬見她有點難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頭,“下次回來可就是大姑娘了。”

“你們……你們真討厭……”王珍妮方才還笑得歡實,被秦敬拍了下頭,反倒把人給拍哭了,“我本來沒想哭的……討厭死了……”

不過哭也沒哭多久,抽嗒了兩聲便止住了,面上重又笑開來,直到上了車,火車開動了,還從包廂裏探出頭來,笑著揮手喊了句:“小沈哥哥,小秦哥哥,再見!”

那一年是民國二十六年,三個年輕人在汽笛聲中揮手告別時,都沒想到這真就是他們所能見的最後一面。

而後因為時事發展,王珍妮一直未曾回國,而她二十七歲便遭遇車禍去世的消息,也因後來王家舉家遷去了美國,徹底與這邊斷了聯系,一直未曾傳回國內。

世事多叵,故而有時再見兩個字說出來,卻是永別了。

進入四月中旬,天氣猛一下熱了起來。沈涼生早尋了些由頭開走了兩個嘴不嚴的傭人,余下的得了教訓,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再不敢讓什麼風言風語傳到老公館那頭去。於是秦敬依舊時常留宿沈宅,因著全無架子,已與一幹下人混得挺熟,每回他一過來,廚房就淨揀他愛吃的菜往上端,招得沈涼生在飯桌上取笑他:“秦先生,您這還真是人見人愛。”

“哈,在下別的沒有,就是人緣兒好,”除了床笫私話,其他時候秦敬是不肯在嘴上吃虧的,當下用筷子敲了敲菜盤邊兒,“沈公子,多點吃菜,醋泡飯吃多了可傷胃口。”

天氣悶悶熱了幾日,末了兒果然下了場大雨。雨從下午兩點多開始下,忽大忽小,一直未停。秦敬這日下午只排了頭一堂課,下了課坐在職員室裏,聽著外頭嘩啦嘩啦的雨聲,莫名就是靜不下心。

這日早起天還好好的,一副萬裏無雲的景況,沈涼生平時開的那輛雪佛蘭送去保養了,車庫裏雖還有那輛加了鋼板的道濟,但已許久沒開過,大約油都不剩下多少。沈涼生年後換了辦公的地方,在香港道單租了一幢洋樓,離劍橋道溜達一會兒也就到了,所以也沒想著折騰,早起倆人一塊兒出了門,秦敬去坐電車,他自步行去了公司。

現下秦敬坐在桌子邊,先惦記著那人沒帶傘,又想著他們公司肯定也有車子司機,再怎麼著也不會叫他挨淋,不用自己鹹吃蘿蔔淡操心。結果想來想去,猶豫了快一個鍾頭,還是告了個假,提前出了校門。

秦敬在職員室裏常備著一把雨傘,他下了電車,撐著傘走去沈涼生的公司,心中笑自己明明多此一舉,卻還是忍不住想去接接他──往常都是他來接自己,但偶爾他也想去接他下班,在這樣雨落不停的天氣中,與他共撐著一把傘走回家去。

沈涼生換了辦公的地方,門房也換了個新的。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門房也不例外,很是著緊這件穩當的好差事,來往的人定會仔細問了,生怕手漏放了什麼不該放的人進去。

秦敬是個生面孔,又穿得樸素,藍衫布鞋,看著就不像什麼生意人。門房聽他張口就要找頂頭的東家,又說沒有約過,面上客氣道您等會兒,卻不敢把人放進去,只自己先進樓通報一聲。

秦敬也不以為意,打著把黑油布傘立在鐵門邊,並沒不識趣地跟過去站進廊裏避雨。

這日周秘書正好出去辦事了──他口風緊,是以公司裏除了他,再沒人聽過秦敬的大名。另個秘書跟沈涼生說有位秦姓的先生找,沈涼生手中的鋼筆頓了頓,卻沒答話,只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了一眼,方淡聲道了句:“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秘書見他這不怎麼熱絡的態度,也沒多事兒把人請進來,就這麼把秦敬撂在了雨地裏。

雖因下雨天色昏沈,沈涼生辦公室裏卻也未開大燈,只擰了盞台燈看文件。

昏暗的房間中,他站在二樓窗邊,半隱在窗簾後頭,幾是著迷地望著鐵門邊執傘等著他的人。

透過白茫的水霧,他看著那人一身長衫立在雨裏,傘面遮去了頭臉,唯能望見他執傘的姿態,灰藍的布衫,高高瘦瘦的單薄身形。

北地的晚春熱時很熱,下起雨來卻又很冷。沈涼生明知道他是特意來接自己,穿得那麼薄,站久了怕是會病一場,卻故意挨延著不叫他上來。

玻璃窗上潲了些雨點子,襯得玻璃像塊滴水的薄冰似的,看著就森森地泛涼氣。沈涼生的臉模模糊糊地映在窗戶上,顯得格外蒼白,眉眼又像浸透了玻璃的涼,鬼影子一樣有點滲人。他著迷地望著秦敬立在風雨中等著自己,心中生出一種盤根錯節的滿足感,挾帶著法國人說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恍惚──

執傘的人。潤濕的長衫下擺。遙似舊夢的雨聲。

雖然秦敬沒有口頭表明過,但他那點心思是瞞不過沈涼生的。他知道秦敬真心喜歡著自己,自己也不是不喜歡他,可眼看對方為自己犯傻地站在冷雨裏枯等,竟讓他覺得快意──每個能夠證明秦敬深深淪陷於這段關系中的蛛絲馬跡,都讓他覺得快意。

當晚秦敬果然因為受寒發了低燒,沈涼生親手喂他吃藥,又為他脫去衣物,將他嚴嚴實實地裹在被子裏,抱進自己懷中,一下一下輕吻著他微燙的額頭──他為他生病,再由他親手照料,這也令他覺得快意。

秦敬靠在沈涼生懷裏,看他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兒一樣照顧,不由也生出點想跟他撒嬌的念頭,嘿嘿壞笑了兩聲。

“笑什麼?”

“沒什麼。”低燒的感覺或許同微醺相仿,有點暈,還有點莫名的亢奮,讓秦敬不老實地抬起頭,輕咬了一口沈涼生的下巴,又去咬他的喉結,小狗舔水似地舔個沒完。雖說發著燒,鼻尖卻也涼得跟狗一樣,在沈涼生脖子上蹭來蹭去,最後煞有介事地評價道:“小沈哥哥,你真好聞。”

“病著呢,別瞎鬧。”沈涼生微皺著眉躲開他的騷擾,抱著他的手卻緊了緊。

秦敬卻還沒完沒了,裝瘋賣傻地使壞,湊到沈涼生耳邊吹著氣問:“你是不是硬了?”

“…………”

“硬沒硬?”

秦敬的語氣很有故意裝乖的嫌疑,話卻直白放肆,撩撥得沈涼生上了火,又不能在他病時折騰他,想忍忍算了,那頭還一個勁兒親來親去,想去浴室自個兒解決,懷裏這位主兒又膩乎著不肯放人,簡直讓沈涼生懷疑自己喂他吃錯了藥,喂出個不知好歹的失心瘋出來。

“這可是你自找的。”沈涼生語氣不善地嚇唬了他一句,卻也沒真刀真槍地做什麼,只除淨衣物鑽進被中,又把秦敬的內褲也扒了,從後面抱著他,略微分開他的腿,將硬了半天的物事塞到腿縫中抽送,耳聽到他高高低低地、細細軟軟地呻吟,真想學小劉叫他一聲“祖宗”──明明沒把他怎麼樣,這麼個叫法兒根本就是在蓄意勾引人了。

“嗯……嗯……”其實秦敬也覺著自己跟吃錯了藥一樣,身上酸軟得沒什麼氣力,可又特別想做,一頭用光裸的臀磨蹭著沈涼生的下腹,一頭拉過他的手,按到自己的下身,讓他感受著自己一點一點硬起來的陽物,口中繼續軟聲問:“進來吧……進來好不好?”

沈涼生聽他這麼說,只覺自己也跟發燒了似的,太陽穴都被他軟綿綿的話音勾得發疼,取了藥膏草草抹足了,慢慢把興奮到筋脈賁張的陽具頂了進去,口中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喘息著挑逗道:“寶貝兒,你裏頭真熱。”

“發燒能不熱嘛……”秦敬這時候倒知道自己是個病人了,也知道病人有著不講理的特權,不管沈涼生忍得辛苦,哼哼唧唧地吩咐道,“身上沒勁兒,你可不准動快了。”

“…………”沈涼生只得慢下來,認命地緩緩律動,手裏盡職盡責地伺候著他前頭那根東西,一場性事做比不做還難受,只想趕緊把這位祖宗弄舒坦了拉倒。

好在秦敬發著燒,精力不濟,沒堅持多久便泄在了沈涼生手裏。沈涼生見他射了,正要把自己的東西抽出來捋快點,不跟他這兒受這份罪,卻覺秦敬回手摸上兩人相交的所在,帶著高潮余韻輕喘著說了句:“不要……要射在裏面。”

“…………”沈涼生終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這回倒是換成了正宗的國罵,想是近幾年聽他家老爺子罵多了,現下終於學以致用──他真覺得這禍害就是跟自己討債來的,胯下挺了挺,把陽物重插回去,又不能動得太快,節制地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射出來,高潮時重重咬了口秦敬的耳垂,報複地問了句:“非要我射在裏頭,這是想給我生個小寶貝兒出來?”

“想要就自己生……”秦敬其實已經昏昏沈沈地半睡半醒了,被他一咬方打起點精神回了句嘴,覺得剛才迷迷糊糊地可能又被他插射了一次,但那高潮快感竟不十分清晰,反是後面含著他的物事,感覺著他在自己的身體裏,兩具肉體一下一下地契合,心中竟然覺得踏實飽足。

等沈涼生為他擦完身子,秦敬已經徹底睡過去了。沈涼生看著他的睡臉抽完了一支煙,走去樓下書房,取了份放了幾天的文件和印泥上來。

自打過年那夜之後,沈涼生便琢磨著要送處房子給秦敬──他反悔了,這個人他目前還是很喜歡的,這段感情要比前一段戀愛熱烈深刻許多,於是他將心枰兩頭的砝碼都取下來,不再去做取舍,只盤算著找個法子把人留住了,別落進旁人手裏。

沈涼生知道中文裏有個詞叫“金屋藏嬌”,詞後的典故他沒那個閑工夫研究,這詞在他那兒只有一個意思:買個籠子,把秦敬裝起來,方便自己結婚後也能“魚與熊掌兼得”。

說來沈涼生的母親也算是“金屋藏嬌”的受害者──要不怎麼說是父子呢,這種自私的做法歸其了都如出一轍。大約沈涼生唯一比沈父強那麼一點的,就是肯把房產歸到秦敬名下,及到往後不喜歡了,兩人分開了,這處房子多少算是在物質上給了對方一些補償。

又或者這種做法其實更加卑鄙──沈涼生看准了秦敬現在對他正是難分難舍的光景,於是便毫不客氣地利用他對他的感情打造起一座“金屋”,還要把秦敬自己的名字鐫刻在門楣上,用以昭示對方是多麼地心甘情願。

為了選這處房子,周秘書可是費了不少心思。獨幢洋房太過招風惹眼了點,普通民宅沈涼生嫌條件不好,好不容易選了建在英租界裏的“安樂村”,沈公子去看了一圈,又說鄰居太多,私密性沒有保證。

最後還是沈涼生自己定了茂根大樓裏的一套高級公寓,一層只有兩戶,樓裏租戶多是外籍人,在中國呆兩年便哪兒來回哪兒去,約莫沒那個閑心去理隔壁的是非。

簽房契時沈涼生走了點關系,連證人畫押都在秦敬缺席的情況下辦完了,就差秦敬簽個名,再按一個手印便得。

他取了房契印泥,側坐在床邊看著秦敬睡得傻了吧唧的,因著燒還沒褪,臉上有些泛紅,嘴角還流了點口水。

沈涼生抬起手,輕輕為他抹去嘴角的水漬,輕輕牽過他的手,手指在印泥裏按了按,又落到契紙上。

不過哪怕按了手印也不能算完事兒──簽名可以偽造,但這件事瞞著他反而沒有意義,所以沈涼生並沒拿毛巾擦去秦敬指腹上沾的印泥紅漬,只借此搞出個開口的契機,等秦敬轉天起來主動問個明白。

秦敬的燒到第二日早起時已全褪了,睜眼時覺得神清氣爽,就是腰有點酸,看來病中縱欲還是要遭報應。

刷牙時他才看見手上的紅漬,含著牙刷從浴室裏探出頭,納悶地問了沈涼生一句:“這怎麼回事兒?”

“你先把你那牙刷完了。”沈涼生已把自己收拾利索,邊銜著煙打領帶邊說了他一句,面上半點不見心虛之色。

“說吧,你背著我幹嗎了?”秦敬洗漱完了,多少有了點隱約的預感,出了浴室站到沈涼生跟前,面上卻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快。

沈涼生先未答話,只像許多個共度的清晨那樣,把秦敬拉過去圈在懷裏親了親,煙草與牙膏的味道混在一處,這感覺兩個人都是熟悉的,熟悉得幾乎已經成為了“日子”的一部分。

“背著你把你給賣了,”親完了人,沈涼生這才不動聲色地開口,“養了那麼些日子,你要不要數數自己最後賣了個什麼價?”

“…………”秦敬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沈涼生這人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說話都是同一副面無表情的嘴臉,但秦敬好歹同他處了那麼些日子,此刻清楚地覺察到對方不是在開玩笑,決計是非常認真的。

“秦敬,你是個聰明人,很多事我不說你也明白,”沈涼生見他不答話,倒真不再拐彎抹角,頭一回同他開誠布公道,“以後肯定會有些事硌在咱倆中間,”他不說喜歡他,只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深深望向他道,“可我不想因為這些事同你分開。”

“…………”

“我有我的難處,不求你能理解……”

“只願你別離開我”這話沈涼生是打死也不會說的──他放開秦敬的手,走到鏡台前,拿過按了手印的房契遞給他,繼續深深鎖住他的眼,放柔聲道,“這張紙你要願意就簽個名……不願意就撕了吧。”

“…………”秦敬仍自沈默著,恍惚間覺得時光攸然倒轉,回到他與沈涼生剛認識不久的那段時光。

那時這個人也是如此低姿態地,以退為進地用溫言輕語架設起陷阱,而後自己便心甘情願地跳了進去。

但這一回總是不同的──秦敬確是個聰明人,掃了眼房契便十分懂得了沈涼生的意思,知道這個名一旦簽下去,自己就真把自己給賣了──他簽名允諾將會插足他的婚姻,做一個不道德的第三者,將自己的人格良心出賣給自己的愛欲貪念。

“秦敬,這事兒回頭再說,”沈涼生也不想逼他逼得太緊,等了一會兒,抬手看了眼表,轉換話題道,“下去吃早飯吧。”

這日秦敬本就因為頭天發燒起晚了些,又拖拖拉拉地說了半天話,聞言看了眼挂鍾,才想起今天自己頭堂就有課,再不走連課都趕不上了,根本沒空兒吃什麼飯。

好在雖說沈涼生沒吩咐,司機卻已把那輛道濟打掃一新,加滿了油,沈涼生照例自己開車送秦敬上班,上車就把廚房收拾好的食盒跟保溫桶遞給他,囑咐了句:“路上吃吧。”

秦敬心裏有事兒,也吃不下去東西,抱著食盒提兜沒動,一直側頭望著窗外。沈涼生也不催他,只在他下車時提醒他把東西帶下去,別一直硬餓到中午。

實則也不能怪沈涼生這麼看著他──秦敬離家念書時就不著緊自己的胃口,後來父母都去了,一個人住更是隨著性子吃飯,兩人剛交往時,有回秦敬鬧胃疼讓沈涼生看見了,打那兒之後就一直看著他吃東西,不可說不周道仔細。

雖然心裏有事,但到底胃口被養出了吃早飯的習慣,下了頭堂課,秦敬終覺出餓來,打開裝食盒的提兜,便見到裏頭還有幾張釘在一塊兒的紙頭,正是那疊手續齊全的房契,心說也就只有那位少爺敢把這麼金貴的東西隨便塞。

食盒襯了保溫棉,盒蓋一掀,裏頭的包子還帶著熱乎氣。秦敬愣了愣,聞出這味道是以前離家不遠的那間回民包子鋪的手藝。

後來那店因為生意紅火換了個大門臉兒,離家遠了不少,秦敬便沒什麼機會去了,前兩天還跟沈涼生隨口念叨了句想他們家的包子了,回頭要找個時間過去解解饞。

秦敬也不知道這包子是那位少爺什麼時候差人去買的,不過趕在今天這當口,多半是特地玩兒花活做給自己看。

可還是那句話──他隨口一提,他便上了心,有些花活不用心可是玩兒不出來的。

秦敬愣愣地邊啃著包子邊盯著那疊房契,鮮紅的手印已經蓋上了,只差一個簽名。

他看著房契上清晰的,血一般紅的指紋,腦中走馬燈似的,想到去年三月他們頭一回遇見,他為他隔出一小方清靜天地,他抬眼便見到他;

想到某一個秋水長天之中,他與他遊湖,同他劃船,嘴中說著輕佻又甜蜜的情話;

想到他在黑暗的戲院中在他掌心寫字,斜斜飛一個眼風沖他淺笑;

想到頭一回做愛時鋪天蓋地般的疼痛,像被一張柔韌卻又鋒銳的羅網越纏越緊,掙不可掙;

想到後來的情事中他不斷低聲溫柔地問:疼不疼,疼不疼?

紙輪輻轉,物換景移,一盞心燈轉到最後,秦敬卻是莫名想到小劉有回跟自己說:

“秦敬,醜話說在前頭,這有錢人心眼兒都多,他要讓你幫他簽什麼文件你可一定別瞎簽,千萬別把自己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劉寶祥啊劉寶祥……”秦敬咽下最後一口包子,抓過鋼筆,擰開筆帽,一鼓作氣地簽下自己的大名,心中苦笑了句,“……你說你怎麼就這麼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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