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小劉再回轉時臉色稍微和緩了些,許是跟大馬路上繞了幾圈,冷風吹得腦子也涼了,進屋往凳子上一坐,開門見山地道了句:“秦敬,跟我說我想錯了。”
“……你沒想錯。”秦敬心知他是興師問罪來的,低眉順眼地咕噥了一句。
“得,是我沒看好人,”小劉噌地站起身,梗著脖子滿屋子轉悠,“我看我不如一頭撞死在大伯大娘墳頭跟前得了!”
秦敬聽他這麼說,臉色唰地白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跟個男人攪合到一塊兒對不起自己過世的爹娘,小劉這話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正正戳中他的痛處。
“…………”小劉跟他媽一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氣,半天聽不著答話,回頭見秦敬白著臉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立時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湊過去同他肩並肩坐著,訥訥地解釋,“我不是……我也沒……唉,祖宗,你可急死我了!”
“……對不起。”
“你這哪兒是對不起我啊!”小劉被他一句歉道得火又冒起來,側身抓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顧地、連珠炮一樣問他,“你自己說,你跟他這叫個什麼事兒?像話麼?能有往後麼?你傻不傻啊?人家要什麼沒有,這就是拿你解悶兒呢!你說你對得起你自己麼?”
“…………”秦敬沈默半晌,有句話當著沈涼生的面說不出口,卻終對著小劉交了底。
他垂著眼,盯著爬到布鞋面上的冬日寒陽──看著金燦燦的,又覺不出什麼暖和的意思──頭一回說了那四個字:“我喜歡他。”
“你……”小劉一口氣梗在喉嚨口,吭哧了半天,末了憋出一句:“喜歡有個屁用!”
秦敬不肯再出聲,兩人便沈默了。小劉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慢慢也想明白了。秦敬打小就是這麼個死心眼兒的性子,自己怕是說出天來也沒用。
難不成要用倆人這麼多年的交情要挾他?他又狠不下心這麼逼他,只覺著腦門兒一跳一跳地發疼。
“秦敬……”最終小劉苦著臉歎了口氣,勸無可勸,索性苦中作樂地開了個玩笑,“你說你……我底下仨妹妹,我媽一直盼著咱兩家能親上加親……結果倒好,女婿沒盼來,幹兒子還貼給別人了。”
“……你可千萬別跟你媽說。”
“這當然不能說,還用你囑咐。”
“算了吧,從小兒你就沒一個瞎話編囫圇過。”
“我幹嗎跟老太太編瞎話,不提這茬兒不就得了。”
“就怕你嘴沒把門兒的。”
“你少廢話。”
兩人你來我往地說了幾句,終又找回些平時相處的氣氛。小劉抬頭看了眼挂鍾,趕緊拉了拉秦敬:“麻利著跟我回家吧,老太太早起做了扣肉,這都等不到晚上了,喊你過去吃中午飯。”
“每年初一也沒在你們家吃中午飯……”秦敬小聲嘀咕了一句,心說沈涼生統共就在自己家過了一回夜,偏就這麼巧,讓人撞個正著,那點尷尬勁兒這才泛上來,面上不由一紅。
“祖宗,您能換件高領兒的衣裳麼?”小劉掃見他脖子上的痕跡,沒好氣地搡了他一句。
“…………”秦敬紅著臉去立櫃邊找衣服,眼睛瞥到長鏡子裏的人影,又禁不住想起昨晚上鏡子中映出的放肆情事,忙把目光調開,心裏恨不得把沈涼生提溜回來咬兩口出氣。
換過衣服出了門,小劉站在秦敬身後,看著他給院門上挂鎖,突又問了句:“我說……他沒欺負你吧?”
“嗯?”秦敬啪嗒將鎖頭扣死,心情緩回來幾分,便又開始不著調,大言不慚地回道,“沒啊,都是我欺負他。”
“就你?”小劉翻了翻白眼,心說那位少爺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主兒,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他要是敢欺負你……”
“你就去拿磚頭砸他家玻璃。”秦敬嘴快地接過話頭,與小劉相視一笑。兩人都想起他們小時候,雖說秦敬比小劉大了幾個月,但若有不開眼的混小子欺負到秦敬頭上,都是小劉替他拔闖,蔫壞損地拿碎磚頭去砸人家玻璃或者窗戶紙,偶爾兩次東窗事發,被小劉他媽拿笤帚疙瘩追得滿院子上躥下跳。
一塊兒闖禍,一塊兒挨罰,一塊兒搶飯吃長到那麼大──這樣的兄弟,甭管出了什麼事兒,還是想要一直做下去的。
轉眼到了年初四,秦敬一覺睡到八點多,起來翻了會兒書,聽見院外有人叩門,模糊記起沈涼生說初四要來找他,便撂下書走出去開門,邊拉門邊說了句:“你倒是……”
秦敬本想說你倒是早,結果看到門外邊站著的人就愣住了,愣了兩秒方改口招呼道:“……方先生。”
“秦先生,不好意思,來得冒昧了。”方華清清爽爽地立在外頭,因著過年穿得鮮亮,一件竹青色的短大衣,配了條嫩黃的毛圍巾,頭發編了兩條辮子垂下來,整個人都帶出幾許春天的味道。
“哪兒的話,”秦敬趕緊側身把她讓進來,“真是稀客……嗯,我屋子裏亂了點,要不麻煩你等會兒,我先收拾收拾……”
“不用了,”方華看他這副多少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噗地笑出聲,客氣著回了句,“沒打擾到你就好。”
“不打擾,方先生過年好。”秦敬也笑了,雖有點忐忑她找上門來的用意,面上卻不流露分毫,只當做是同事間普通拜個年。
兩人進了門,秦敬讓過座,又轉去廚房燒水沏茶。秦敬在廚間等水開的空兒,方華一個人坐在桌邊,借著打量屋裏的陳設平定自己的心跳──她也就是表面上看著鎮靜罷了,實則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在家裏給自己打了半天氣,才拎著東西出門拜了這個年。
“當心燙。”秦敬拎著燒開的水和兩個洗淨的玻璃杯子走進屋,拿過茶葉沏好茶,將其中一杯推給她,自己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謝謝。”方華輕輕應了一聲,雙手虛虛攏住玻璃杯,剛平定幾分的心跳重又快起來。他給她一杯待客的熱茶,她都覺著心頭也跟這杯子一樣不停往外冒熱氣。
“對不住,家裏也沒准備什麼過年的東西,沒什麼能招待你的。”
“沒事兒。”
“年過得還不錯吧?”
“挺好的。”
“…………”
“秦先生呢?”
“也挺好的。”
“…………”
“…………”
兩人寒暄了幾句,一頭有點冷場,一頭又都在想話題,最後不約而同地開口:“你……”
“你先說。”方華笑出來,讓了秦敬一句。
“你氣色不錯。”秦敬也笑了笑,揀了句姑娘家愛聽,又不算唐突的話誇她。
方華心裏再怎麼敲小鼓,面上還是大方的,聞言含笑打量秦敬,同樣誇了句:“秦先生氣色也不錯,看著像比放假前胖了點。”
“真的?”秦敬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臉,“不是吧,那天還有人說我怎麼吃都不長肉。”
“…………”方華不答話,只笑笑地看著他──這樣的目光多少已有些不加掩飾了,秦敬對上她的眼,心裏頭什麼都明白,面上卻仍笑著問:“你爸媽挺好的?”
“我爸媽挺好的,大哥大嫂也挺好的,”方華故意跟他開玩笑,側頭揶揄道,“我還有個弟弟,也挺好的,秦先生還有什麼想問的?”
秦敬笑著搖了搖頭,心裏卻已默默下了決定──可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既然早晚要說清楚,那麼還是晚不如早。
“對了,”方華佯裝是剛想起來一樣,打開自己帶來的布兜,拿出幾個飯盒,“我知道秦先生……”略頓了頓,鼓起勁兒把話說完,“秦先生一個人住,就帶了點菜過來,手藝不好,秦先生別笑話。”
她知道他爹娘都去了,怕他一個人過年吃不好,猜著他的口味,親手做菜給他送過來。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但這份真心真意,實在讓人不敢領受。
秦敬不敢受,卻不直接推拒,甚至還打開蓋子聞了聞,興致勃勃誇道:“方先生真賢惠,誰娶了你往後可有口福了,不像我們家那位,別說讓他做菜,就算讓他洗個碗,約莫也是洗幾個摔幾個。”
“…………”方華覺著自己其實並非沒有預感──姑娘家對喜歡的人的情緒最是敏銳,她早就隱隱約約覺得他最近興許是有了喜歡的人,只是怎麼都不肯死心,非得跟做算術題似的,明明白白地求個答案。
手心裏籠著的玻璃杯慢慢涼了,方華盯著杯沿沈默,直到茶水全涼透了,才又笑著開口:“……不夠賢惠,秦先生卻是喜歡的吧?”
秦敬剛剛委婉地拒絕了她,現下也只能更狠心地,一鼓作氣拒絕下去:“嗯,挺喜歡的。”
方華又沈默了幾秒,壓了壓眼中酸楚,心中警告自己:你可不准哭,這大過年的,別哭哭啼啼的給人家添堵。
“時候不早了,家裏還等著我回去吃晌午飯,”好不容易把湧到眼邊兒的淚意逼回去,她趕緊站起身,還算妥貼地同他道別,“這菜秦先生留著吃吧,飯盒也不著急還我,過兩天上了班再說。”
“我送送你。”
“不用了。”
“送送吧。”
“不用了。”
“……還是送送吧。”
“…………”
方華不敢再推了,生怕再說一句就哭出來。兩人默默地出了門,默默地走到胡同口,默默地停下步子。秦敬想問她是怎麼來的,琢磨著是要幫她叫輛黃包車還是送她去電車站,方華卻首先出聲,低低喚了他的名字:“……秦敬。”
“嗯?”他雖是拒絕別人的那方,此時心裏卻也不大好受,側頭應了一聲,想到這大約是頭一回──估計也是最後一回了──她沒有客氣地叫自己“秦先生”。
“…………”方華卻沒再說話,只轉過身面向他,突地走前一步,把額頭抵靠在他胸口,忍了半天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
馬路邊兒人來人往的,她也不在乎臉面了──反正就這麼最後一回,隨便別人怎麼笑話吧。
秦敬猶疑地抬起手,覺著不該再給她這樣虛妄的安慰,卻終究忍不下心,最後還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你就是對人太好……”方華反倒直起身,垂眼說了句,“是我沒福氣。”而後便轉身快步走了,沒有再回頭。
秦敬立在原地,目送她沿著便道越走越遠,越走越快,竹青色的背影看著有些伶仃。他有些不放心讓她這麼一個人回家,可也不能再追上去,正在心煩意亂的當口,突又瞥見馬路對過有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車邊立著的人不知已經站那兒看了多久,見自己望過去,二話沒說,直接拉門坐進車裏,一踩油門開車走了。
其實沈涼生本不會這麼早來找秦敬的,只是晚上臨時插進個推不掉的飯局,才特地在上午就出了門,想跟他一塊兒吃個午飯。
車開到地方,剛要調頭去馬路對面泊車,便見秦敬和方華肩並肩從胡同裏走出來,後頭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讓沈涼生看了個滿眼。
他眼見人家姑娘都走半天了,秦敬還傻愣著立在那兒,一副猶猶豫豫要追不追的德性,幹脆推門下了車,立在車邊等著看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注意到自己。
及至秦敬終於注意到了,沈涼生卻又因為心中那把邪火,實在不想現在就搭理他,自顧自地上車走了。
說來也不能全怪沈涼生誤會──這邊二位演的雖是出離別戲碼,但由不知情的旁人角度觀之,怎麼看怎麼帶著幾分戀戀不舍的意思。況且小劉那檔子事兒怎麼解決的沈涼生還不知道,火上澆油地見到這一幕,若不多想才叫稀罕。
他倒也不是覺得秦敬和方華間真有什麼,只是於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秦敬確實有著許多別的選擇──誰說這人是孤零零地過日子的?他有朋友,有對他以心相許的女人,只要自己放了手,他完全可以去選擇別的人,照樣自由自在地過下去。
當晚沈涼生跟中原公司的幾位股東吃了飯,飯後一行人換去中原百貨樓上的“七重天”歌舞廳繼續熱鬧,周秘書跟在沈涼生身後半步,突地湊前在他耳邊道了句:“二少,我告會兒假行不行?”
沈涼生側頭看了他一眼:“幹嗎去?”
“唉……”周秘書跟了沈涼生四年,雖說平時做小伏低的,但倆人關系倒也不算生疏,聞言歎了口氣,合盤托出道,“臨出門時吵了一場,趁著樓下還沒打烊,買點東西回家跟我太太賠個不是。”
“去吧。”沈涼生也知道自己這位秘書素來有些懼內,但跟他太太感情確是很好的。一念至此,心中突然一動,把已走出幾步的人又叫了回來,“順便幫我帶點東西吧。”
周秘書聽完沈涼生讓他帶的東西,面上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心中卻暗自道了句,看吧,我就知道倆人長不了,看來這就已經散了。
沈涼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附耳過去補了兩句要求,話說完了,見周秘書難得有點傻眼,挑眉問了句:“怎麼了?”
“……二少,”周秘書忍了忍,還是笑了,大著膽子跟沈涼生打趣道,“本來我還琢磨著給我太太買點什麼好,您這倒是提醒我了。”
“別廢話,還不快去?”沈涼生語氣雖不客氣,話中卻多少帶了些男人間的玩笑意味,周秘書聽得沾沾自喜,心說自己這才叫無心插柳柳成蔭,估計是剛才那句話說得正對了二少的心思。然而高興完了又有些後悔,暗道看來倆人根本沒散,而且感情真夠不錯的,要不然也不能玩兒這套。照這麼下去,就算那位秦先生做不成什麼二少奶奶,自己也該想法兒經營下這條門路才是。
秦敬那頭雖明知沈涼生誤會了,卻也沒急著追上去解釋──他一個兩條腿兒的,也跑不過人家四個輪子的──只心道了句這叫什麼事兒啊,又暗罵沈涼生真是個少爺……不,這簡直是個小姐脾氣,果然半點都不賢惠。
可再不賢惠也架不住自己喜歡。秦敬歎了口氣,想著先給他半日時間冷靜冷靜,轉天再上門哄人。
第二日秦敬一早去了沈宅,沈大小姐卻不在,想是人貴事忙,年節下應酬太多。不過反正早就熟門熟路,秦敬索性也沒回家,泡在沈宅等了他一整天,直到九點多才把人等了回來。
沈涼生一進門就聽下人稟道秦先生過來了,便直接上了樓,推開臥室門,果見秦敬靠在床頭看書,身上只穿了件浴袍,頭發還濕濕的,想是剛洗過澡。
“你倒自在。”
“誰說的,”秦敬嬉皮笑臉地放下書爬起來,湊過去抱住他的腰,“見不著你我可整天都不自在。”
沈涼生面上倒沒見有什麼不快,還像平時那樣微微低頭吻了下他的臉,淡淡道了句:“我去洗澡。”
“哦。”秦敬答得利索,卻仍巴巴地跟進了浴室,邊看沈涼生脫衣服邊跟他解釋自己和方華並無什麼特殊的關系,小劉那邊也講通了,總之諸事太平,沈公子沈二少您可千萬別跟那兒自己生悶氣。
“說完了?”沈涼生站在花灑下,邊把被熱水打濕的頭發撩去腦後邊斜斜瞥了他一眼。
“……完了。”秦敬頂喜歡看他這個撩頭發的動作,盡管對方的裸體早見過八百遍了,一時還是覺得滿室春情,趕緊帶上浴室門出去降降火。
沈涼生洗完澡,只圍了條浴巾走進臥室,立在衣櫃前,沖靠在床頭繼續看書的人勾了勾手指:“過來,有東西給你。”
“無事獻殷勤,”秦敬老老實實走過去站到他跟前,話卻說得招欠,“肯定非奸即盜。”
沈涼生並不搭理他的話茬,回手打開衣櫃門,取出一只拆了包裝紙的衣服盒子,揭開盒蓋,卻是一套淡粉色的女式寢衣,裏面一條齊膝吊帶裙,外罩一件花邊長袍的西洋款式。
秦敬閑著沒事兒自然不會去逛什麼女裝,看見一盒粉不拉幾的東西,先頭還不知道是什麼,直到沈涼生把裏頭那件絲綢內裙揀出來,吩咐他“抬手”才回過味來,連忙退後一步,面紅耳赤地道了句:“沈涼生,你別太過分,都說我跟人家姑娘沒什麼了,你就算看不順眼也不能這麼著。”
“怎麼著了?”沈涼生跟進一步,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就要把衣服往他頭上套。
“你……”秦敬使力掙開他的手,臉紅得似能滴出血來,卻大半是被他氣出來的,“我又不是女的,你別這樣。”
“我知道你不是女的,”沈涼生卻仍好整以暇,重扣住他的腰,貼在他耳邊勸誘道,“只穿上給我看看,行不行?”
“…………”秦敬氣得話都懶得跟他說,只想幹脆掉頭走人算了。
“聽話,”沈涼生也知道他生氣了,輕輕吻著他通紅的耳垂,低聲哄道,“我倒想你是個女的,能讓我娶回家,抱著疼一輩子……”
講話的人面色靜如止水,聲調無波無瀾,卻偏能將一句話說得十分纏綿,九曲八彎地鑽進人的心坎裏,聽得秦敬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好仍紅著臉不做聲。
“你知不知道,”沈涼生再哄下去,基本已是在胡扯了,“買的時候我跟人說……”
他貼著他的耳朵,輕輕道了句:“……是給我太太買的。”
“沈涼生,我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你的!”秦敬垂眼靜了兩秒,突地劈手抓過衣裳,粗魯地往頭上套,心中只覺自己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馬上就可以去死了──他聽他這樣說,心裏竟驀然甜到發苦,願意自欺欺人地陪他荒唐這一回,做一夜的虛假夫妻。
“白長那麼大,連件衣裳都不會穿,”沈涼生扯住他的手,“別動。”
他親手為他褪去浴袍,套上綢裙,整好肩頭纖細的帶子。再為他撫平弄亂的頭發,抱住他的腰,輕輕帶進懷裏,低聲說了句:“真好看。”
“……不可能,你少糊弄人了。”
“我說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
“天底下就屬你最不講理。”
昨日沈涼生特別吩咐周秘書買了最大的尺碼,又是舶來的洋裝,秦敬雖是男人的骨架,但因為人瘦,所以不但套得下,且還不算太緊。
不過到底個頭高,本應齊膝的長度將將蓋過大腿。秦敬的皮膚雖沒沈涼生白,在男人裏頭也算是白淨的,倒真襯得起粉紅色。絲綢內裙上沒印花樣,只在裙邊鑲了道同色蕾絲,沈涼生一手隔著蕾絲徐徐滑過他的腿,一手握住他的手,引他摸進自己的浴巾裏頭,口中變本加厲地調戲道:“哪兒不講理了?如果不是好看……”
秦敬輕促地喘著氣,感受著手下火熱堅挺的陽物,耳聽到對方低低續問:“你說它怎麼一看見你就變這樣了?”
“…………”
“好好摸摸,寶貝兒不是說最喜歡它……”沈涼生話沒說完,便覺秦敬握著自己物事的手一緊,話音一轉,挑眉謔道,“沈太太,下手輕點,萬一弄壞了,你下半輩子打算怎麼辦?”
“你別說了。”秦敬被他逗得再聽不下去,臉熱得能貼燒餅,氣急敗壞地咕噥了一句。
沈涼生倒知道見好就收,可嘴一點沒閑著,側頭含住秦敬的耳朵細細舔吮,右手潛入裙下,包住他光裸的臀大力揉搓,手指時而尋去股縫間的小穴輕輕撫弄,只覺那處欲拒還迎地含吮著自己的指尖,腹下便熱得厲害,一緊一緊地發疼。
“站床邊別動。”沈涼生驀地推開他,自己走去床頭櫃旁翻出潤滑藥膏,方走回床邊,扯開腰間圍得浴巾坐下,拍了拍腿,吩咐道,“坐過來。”
秦敬同沈涼生在床上混熟後,其實一般還算放得開。只是今夜興許被身上這件令人尷尬的衣服束縛住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不自在,跟個木偶似的,被沈涼生的話音牽動著,垂著眼爬到他身上坐好,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沈涼生買了這麼件女裝讓他穿本是帶著些懲戒意味──他看他同個女人攪合到一塊兒就有氣,這把邪火不變著方兒折騰他一回是熄不掉的──但眼下看他乖乖地臉對著臉坐在自己懷裏,竟比頭一回做這事兒時還要羞澀,一副手腳沒地方放的樣子,卻是可愛得想讓人欺負了。
“現在倒老實了,早幹什麼去了?”沈涼生啟開藥盒蓋子,挖了一坨藥膏在手心捂熱了,方探去他後頭,徐徐給他做著潤滑。
“早也什麼都沒幹,你別冤枉人。”秦敬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委委屈屈地嘟囔了一句,後頭卻因為穀道中泛起的一絲麻癢,不自覺地夾緊沈涼生的手指。
沈涼生的呼吸重了重,手指動得更快了些,只覺自己的忍耐力自打遇見身上這位主兒就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可真是……到底誰跟誰討債來的還是兩說吧。
“沈涼生……”
“嗯?”
“行了吧……”秦敬後頭被他用兩根手指弄得一片濕滑,若有若無的酥麻攪得心中萌動,低著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起來點,”沈涼生巴不得他這麼說,卻又故意吩咐道,“自己把裙子後頭撩起來。”
“……根本不礙事兒。”話是這麼說,秦敬卻還是自己把後頭的裙擺撩了起來,露出光裸的臀,任由對方掰開他的臀瓣,一根火熱物事慢慢挺了進去,不由低喘著歎出聲。
“你下頭濕得厲害,”沈涼生明知那處濕潤只是因為藥膏潤滑,卻偏一邊上下律動一邊像對女人一樣問他,“被我幹得舒服麼?”
“……嗯。”
“還想更舒服麼?”
“嗯。”
“那說點好聽的?”
“說什麼?”
“就說……”沈涼生按低他的頭,親了親他眼角的紅痣,低聲哄道,“說你非我不嫁吧。”
“…………”明明是繾綣至極的情話,秦敬卻突地覺得有些眼熱,一句“我喜歡你”湧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什麼嫁啊娶啊都是笑話,可現下他還是在這裏,穿著女人的衣服,像個女人一樣被他進入,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喜歡他。
甚至這一刻秦敬恍惚覺得,哪怕有一日沈涼生娶了別人,但只要他不說與自己分手,自己就不會先一步離開他──這樣的心思簡直已經低賤到了骨子裏,讓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個耳光,那一句“喜歡”便更不能說出口了。
沈涼生看他眼眶有些發紅,還以為他被自己逗急了,抬手安慰地撫著他的背:“乖,不鬧了。”又俯頭湊到他胸前,隔著絲綢布料吻住他的乳頭,用牙齒和舌頭反複撩撥,胯下照准他的敏感點摩挲頂送,覺出懷中的身子舒服得微微打顫,方撤開唇,余光往下掃了掃,眼見他那根物事翹得把裙子前頭撐起一塊,龜頭溢出的液體沁濕光滑的絲綢,竟讓自己覺得有種倒錯的風情,畸形的美。
這夜沈涼生的高潮快感也是畸形的──他把他弄射了兩次,眼看那條裙子染上駁駁精斑,自己也深深射在他身體中,卻仍無法覺得滿足。
他草草套上浴袍,去樓下書房取了裁信用的銀剪,讓秦敬平躺在床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那條皺皺巴巴的裙子──只剪開了乳頭和下陰的位置──而後把對方半軟的陽物從絲綢裂口中拿出來,自己跪在床上,一邊玩弄他小小的乳頭一邊為他口交,極盡取悅之能事,看他不可自持地扭動掙紮,哭泣著泄在自己口中,而自己下頭雖然仍自硬著,竟也得到了一種仿似高潮的快感。
帶著這樣的快感,他把自己的男形連同對方的抵在一處狠狠磨蹭,蹭到秦敬無法自抑地射了第四次還不肯罷手,繼續用自己的東西,自己的口和手折磨他那根已經不大硬得起來的物事,直到他連抽搐的力氣都不剩下,小聲哭著漏了些許尿液出來,才終於滿足地射在了他身上,與他相擁在一塊兒沈沈喘息。
秦敬被他折騰得疲累已極,幾乎是半暈半睡了過去。沈涼生擰了熱毛巾為他清理好身下狼藉,又把被子拉上來蓋嚴實了,方靠在床頭點了支煙,靜靜看著他睡著的臉。
他看著他睡著的臉,默默心道了句:這個人你放開手……他可就歸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