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之桃花業障13
在寺中的生活甚是閒適。
寧溫每日裡就是看經書,誦佛經,而顧翛則是看著他做這些事情,偶爾會有舉善堂的暗衛來稟報事務。兩人互不干涉,雖然十分愜意,但顧翛覺得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須得找些事情親近親近才好。
「下一局棋,如何?」顧翛從住持那裡借來一副棋,放在几上。
寧溫手中的木魚一頓,探究的看了顧翛一眼。
顧風華已是原雍國著名的圍棋高手,但寧溫與他對弈可是從來也沒有輸過,傳說顧連州的棋藝還要在顧風華之上,寧溫放下木槌,「好,那貧僧就領教一下顧小公子的棋藝。」
顧翛汗顏,心中覺得實在失誤,都怪看了母親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話本,書中常有情人之間下棋的場景,明明男人很厲害,卻要裝作輸的不著痕跡,搏對方一笑,可眼下同寧溫下棋,壓根就不需要裝,自己毫無懸念的會輸,只是要想著怎麼輸的體面點吧
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既然寧溫都已經應下了,他怎麼能不戰而退
棋局擺開,寧溫持白子,顧翛持黑子,兩人剛剛開始時棋走如飛,到後來就艱難了許多,主要是顧翛比較艱難,每每都要思考好一會兒。
「等等等等,這一步棋,我要重新落。」顧翛毫不客氣的抓起剛剛落下的子。
寧溫也不反對,任由他把棋子取回去,又落了別處,這才拈起一粒白子,剛剛落下,便又聽顧翛低呼一聲,伸手抓起他的白子還了回去,「不行,我要再重來」
寧溫看著他匆匆忙忙又耍賴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
夕陽光下,這一笑便如融進了一片金橘色裡,溫暖炫目,顧翛看的有些呆怔,他想,如果能讓寧溫時常這樣的發自內心的微笑,他寧願放任自己永遠孩子氣。
寧溫似也發現了自己的失常,微微斂了神色,卻清楚的感覺到,有一種不曾體會過的情緒在心底盤旋,它叫愉悅。
屋裡靜得落針可聞,終於外面小沙彌的聲音打破了寧靜,「顧公子,淨空法師,小僧送晚飯來了。」
「端進來吧。」顧翛道。
小沙彌將托盤中的三菜一湯放下,寧溫道了句,「有勞師弟。」
「阿彌陀佛,法師客氣了。」小沙彌雙手合十,欠身回禮。
小沙彌退了出去後屋內又只剩下這兩個不尷不尬的人,寧溫給顧翛盛了飯,「用食吧,不是說明日啟程去尚京嗎,用完飯早些休息。」
顧翛和寧溫都算是貴公子,用飯時十分安靜,顧翛忽而想起自己母親經常喜歡在飯桌上說笑話,美其名曰為活躍氣氛,因此被父親板著臉訓斥了許多回,但卻不曾被重責,想來父親應當是喜歡的。
「請教一個問題。」顧翛忽然道。
寧溫放下筷箸和碗,靜靜的看著顧翛,這是禮儀,一般飯桌上對方想說事情,就必須停止用餐,聽對方講完之後,做出回答,然後才可以繼續用飯。
顧翛看著他這樣,也沒說什麼,便的道,「諸葛亮的母親姓什麼?」
「這……史書上並未記載。」寧溫想了一下,他遍閱史書,尤其是像諸葛亮這樣的謀臣,自是再清楚不過了。
「姓何」顧翛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既生瑜,何生亮」
寧溫怔了一下,他自然是聽明白了顧翛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寧溫皺眉道,「這是何人教你的?」
同輩之中,寧溫唯一佩服的人便是顧連州了,白素也是個聰慧的女子,如何會教出這樣的結果?
顧翛心中再次暗暗怨念自己母親一遍,果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雖然如此,但也不能氣餒,顧翛甩開大袖,端坐起來,「我這是說笑話,與我原來所想有些偏差,我還要再講一個故事。」
寧溫喜歡聽別人講故事,便道,「好。」
顧翛精神一振,娓娓講道,「古有一國,風氣迥異,舉國男子皆畏懼妻子。君主要選宰相,他在朝堂上對文武大臣道:任宰相一職者,要有才能,要勇敢最重要的是不能畏妻君主說完此話後,便道:畏妻者,站到右邊,不畏者,站到左邊。君主話音一落,眾人紛紛都往右邊站,君主大為失望,待到站定以後,發現竟有一位形貌英武的大將軍還在左側,君主大悅,便詢問道:卿乃是真丈夫只是寡人想知道,卿為何不畏妻子呢?」
顧翛在此停了一下,抿了口茶水,挑眉問道,「你知道為何嗎?」
寧溫道,「將軍百戰死,生死都置之度外,又如何會畏懼區區婦人?」他雖然隱隱覺得這個答案可能不正確,但作為對顧翛講故事的回報,還是認真答了。
顧翛向前探了探身子,神情肅然道,「將軍聲音雄渾,響徹大殿:我家夫人說,不許我往人多的地方擠」
「哈」寧溫乍然失笑,溫潤的聲音朗朗如珠如玉,白淨的面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一雙眼眸宛如兩粒黑珍珠浸在一汪淨水中,那水滴含在眼中,彷彿隨時都能滴落,讓人忍不住想用手去觸摸。
此時臉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就已經如此的風華絕代,更別提他容貌尚好時,史書上說他「一笑天下皆春,一哭萬古皆愁」,當真不是誇大其詞。
顧翛自己的容貌與寧溫也是在伯仲之間,他自然不會癡迷於這樣的表象,只是看著他笑得時候,心裡特別歡喜。寧溫皺眉時也是風姿卓絕,別有一種俊美之像,可顧翛不喜歡他皺眉。
寧溫歇了笑聲,溫聲道,「用食吧,飯都冷了。」
顧翛心中得意,往常佈局一場完美的狙殺也從未如此得意過,心想著,自己的母親有時候還是能幹點有用的事兒,就比如,她在飯桌上講這個笑話,導致兄弟幾個噴了滿桌子的飯,讓父親把她罰站了小半個時辰,又罰他和顧然抄書,但此時顧翛覺得這笑話講的真好。
兩人剛剛用完飯,外面卻忽然起了大風,不出片刻,天色便忽然暗了下來,風漸漸緩了,卻是又下起了瓢潑大雨。
寧溫走到廊上,望著大雨傾盆,目光有些飄忽。
「放心吧,待雨停後,我們策馬趕往尚京,也不過是一兩天的功夫。」顧翛忽然道。
寧溫微微一頓,轉頭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俊美少年,心中說不清是何感覺,這少年居然能懂他的心思。寧溫原本打算等到將寧秋的屍骨運回建鄴之後,便自絕性命,如此便不會再與白素有任何瓜葛,也不會為旁人帶了什麼困擾,可是,相處這幾日,顧翛處處都照顧著他,不僅僅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的心情……
顧翛做的一切,正中寧溫的軟肋,對於前半生處處算計、時時防備的寧溫來說,是任何人也想像不到的誘惑。然而,這樣純至的顧翛,讓寧溫自慚形穢,讓他曾經黑暗的心無地自容。
「你……」寧溫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轉而道,「不急,阿秋等了十八年,再等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麼呢,她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
顧翛撇撇嘴,「你我相處多日,你連個名字都吝嗇喚我。我的字是,輒淺。」
寧溫無奈笑笑,卻沒有順著他的意思,顧翛也不曾逼迫。
雨中,小沙彌撐著油紙傘啪嗒啪嗒的跑了過來,見兩人都站在廊下,便未上來,吃力的撐著大傘,生怕大雨掩住自己的聲音,高聲道,「顧公子,淨空法師,寺裡今日躲雨的人有些多,這又來了位公子,管事師兄命小僧來與二位打個商量,可否讓那位公子過來擠一擠?」
寺中廂房甚多,但多半都極為簡陋,只有這處的兩間比較精緻,想來又是客人給了不少香油錢,那個管事才會如此安排。
但顧翛不管那麼多,此事他正求之不得,遂道,「可。」
那小沙彌唱了聲佛號,「多謝二位」便歡歡喜喜的跑了出去。
「今晚你得收留我。」顧翛回頭道。
「好。」寧溫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顧翛心裡卻是驚了一下,他以為寧溫又會提出去與僧捨擠擠,不想他卻是一口答應了。回想起這幾日寧溫的變化,顧翛歡喜的同時,隱隱有些不安。
兩人在廊上觀雨,不一會兒,小沙彌便領著一名蒼色衣袍的男子過來,油紙傘擋住了他的容貌,但是長身玉姿,廣袖輕甩,說不出的飄逸瀟灑。
男子上了走廊,收起油紙傘,露出一張白皙俊美的面容,卻原來只是個少年,一襲蒼色廣袖大袍,漂亮的臉上處處精緻,便是連藏在眉尾的淡褐色小痣都顯得規矩而乾淨,尤其是他望過來的眼神,只需瞧上一眼,便道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加純淨之人了。
雨幕為背景,這樣一個純淨如雪的少年,縱然比不上顧翛的龍姿鳳章,也比不上寧溫氣質出塵,卻是能令世間萬物都覺得自身污穢。
少年正欲給對面讓出房間的兩人作揖致謝,一抬眼卻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