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七王之亂
孝閔公主皺了皺眉頭,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謀天下,不可一蹴而就,無論陰謀還是陽謀,少則耗費數年,多則十年甚至數十年,講究一個始終。」白蘇心中實在不認為自己能成為一個權謀之士,別的不提,她根本就沒有這份心,「當年臥龍那般曠世奇才也耗盡一生,終未能完成天下統一的大業,素自不敢與他相提並論,但我這樣隨時可能歸西的之人,不值得殿下屈尊。」
縱然白蘇明白,孝閔公主的眼光可能不是放在她身上,卻依舊裝著不知道,認真解釋。
孝閔公主也明白,有時預謀一件事情許要許多年,若是謀士一死,多半之前的鋪墊就枉費了,謀天下,又不是小事情,遺囑交代交代便就完事了,只是她並不在意白蘇能活多久,對她來說,也許幾個月就夠了。
孝閔公主並不是一個容易被說服的人,她身邊多得是能夠出謀劃策的謀士,只是她缺一個能夠總攬大局的軍師。
「你可以走了。」孝閔公主淡淡道。
白蘇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向她欠了欠,「如此,素便告辭了。」
孝閔公主微微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看著白蘇纖弱的背影,緩緩道,「昨日,太子從禁宮中被救了出來,尚京要亂了。」
白蘇心臟猛的一縮,心知她依舊是在試探,所以只是頓了一下腳步,道,「素此去,歸隱山林,這些都與我無關,不過,還是多謝殿下相告。」
白蘇正要舉步,忽聽孝閔公主道,「我有一事不明。」
白蘇轉會時,靜靜笑道,「殿下請講。」
「為何一年前你肯為了他涉險,而今時今日,聽聞他身處險境,卻無動於衷?究竟何為真何為假?」孝閔公主不是個痴迷於愛情之人,但是她也是個女人,但凡女人對愛情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好奇與嚮往,孝閔公主便是想不明白,白蘇究竟是甘願為顧連州赴死是真,還是此時此刻的無情是真。
「我與殿下說個故事。」白蘇站在崎嶇的山道上,仰著頭看孝閔公主,暮色之中僅存的一絲金紅陽光灑在她身上,顯得溫暖而柔和,她用如竹林細雨的聲線娓娓道來,「從前有一對愛侶互相傾慕,卻不能在一起,他們便一起相約到神廟去盟誓——生同寢,死同穴,誓死不變。神被他們的痴情所動,便幫他們排除阻礙,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個故事講到此處原本已經圓滿了,所有通話都會在最美的地方終結,可白蘇這個故事才到一半,她唇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然而三年之後,兩族矛盾,家事生變,兩人卻又持劍相向,在神廟賭誓——從此恩義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神很疑惑,便顯身問道:三年前你們信誓旦旦的說永不變心,為何三年後,又如仇人一般刀劍相向?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何為真?何為假?那時的恩愛是真,之後的怨恨也是真。愛情這回事,沒有什麼真假,也沒有什麼永恆。
白蘇說完,朝孝閔公主微微欠身,讓香蓉的攙扶著下了山。
孝閔公主靜靜的看著白蘇纖弱卻堅韌的背影越來越遠,輕輕抿唇,感情中這種強烈的愛恨情仇,她從來都沒有過,縱然從前愛慕寧溫,即便現在還愛慕著他,也依舊能夠為了權力而放手,說到底,她更愛的,始終是權力吧。
「小姐,公主竟是如此輕易的放了您?」香蓉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孝閔公主千里迢迢的跑過來,肯定不能就吹完山風就回去了。
白蘇背上已經是濕漉漉的一片,若不是孝閔公主心血來潮,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而她又講了這麼個故事,恐怕今日是免不了一場廝殺。
她鬆了一口氣,道,「孝閔公主心目中的無雙國士從來都不是我白素,而是他。」
香蓉愣了一下,頓時反應過來,白蘇口中這個他,是指顧連州。
孝閔公主當初說只要白蘇成了顧連州的正妻,就跪求她為幕僚,卻從未說過要求她為軍師,孝閔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若是白蘇以商人庶女的出身能成為顧連州的正妻,那她一定在顧連州心中有著相當的份量才行。
「她知曉我與他分道揚鑣之時,便起了殺意,只是我的故事讓她明白了某些事情。」白蘇想起孝閔公主方才聽聞此事時忽然大笑出聲,眼中滿是讚賞,但白蘇知道,有些人就喜歡用笑和別的神情掩藏真實情緒,而不巧,孝閔公主正是這類人。
孝閔公主動了殺意,卻並未動手,只因白蘇後來講的那個故事,讓她明白了,縱然白蘇與顧連州各奔東西,但彼此的情分是不可抹滅的,她若是動手圍殺白蘇,且不說對陣千餘劍客有多大的損失,便是做的這件事,就會把顧連州給得罪乾淨了。
這麼划不來的事情,孝閔公主自是不會做。
「顧少師之才,恐怕所有爭天下的人都會想盡辦法拉攏。」香蓉輕聲道。
這話倒是提醒了白蘇,既然孝閔公主已經動手,那麼其他人恐怕也都開始了吧。
白蘇剛剛走到山下,顧翛的哭聲便將她的思緒打亂,十二見白蘇終於下來了,急忙道,「您可回來了,自打您走後小主子便開始哭,怎麼哄都不行,恐怕是餓了。」
白蘇也不多問,急急登上車,顧翛正在十三的懷中哽咽,發出的聲音都有些啞了,白蘇心中揪起,過去接過他,輕輕拍著,「阿翛不哭,母親在這呢」
彷彿是聽見了母親熟悉的聲音,顧翛停止的抽噎,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白蘇,因為哭的太用力,眉頭和眼睛周圍都發紅了,小嘴一撇一撇,那樣子委屈極了
白蘇忽然有一種被依賴的感覺,她解開衣帶,給顧翛喂奶,心中卻是比前些日子明朗了許多,她的兒子還這麼小,他需要母親。
這幾日白蘇心情鬱鬱,任由相思纏腐蝕她的心,可如顧翛今日這個形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消沉下去了
「阿翛,母親不會拋下你的。」白蘇目光堅毅,前世,所有的醫生都告訴她活不過二十五歲,可那時她積極配合治療,樂觀向上,求生慾望便是連死神都不能按時將她帶走,縱然只多活了一年,卻也是奇蹟了。
而如今,這個相思纏並不致命,只要她不再想顧連州,只要她放開這份執念,還是有可能看著顧翛長大成人的。
驀地,白蘇想起媯芷的曾對她說:希望你,無論何時都能夠如從前那般惜命。心道,原來你早就料到我會有這麼一天了嗎?
「從今起,不許任何人提起顧連州,也不許報他任何消息」白蘇忽然抬頭對十三道。
「是。」十三道。
其餘幾人怔了怔,也忙隨後應聲。
月東昇,夜風呼嘯,這一路越往南走,氣溫逐漸升了起來,幸而天公作美,行路以來也沒遇上什麼惡劣的天氣。
車廂內燃著火爐,溫暖宜人,白蘇抱著顧翛沉沉睡去,香蓉和十二支著腦袋靠在幾旁小睡。
這一夜,白蘇又做夢了,只是這個夢雜亂之極,甚至連前世的點點滴滴都毫無章法的穿插其中。
那一年,她二十歲,心臟病發昏迷了兩天三夜,醒來的時候,面上罩著氧氣罩,晨光從百葉窗照射進來,窗檯上嫩綠嫩綠的小盆栽生機勃勃,母親見她醒了,驚喜的不慎摔落一隻瓷碗,紅腫似核桃的眼睛乾澀的都不蹦出一滴眼淚了。
那個時候,白蘇在氧氣罩裡帶著重重的呼吸聲,笑著對她說:媽,你女兒是鬼見愁,哪這麼容易就歇菜了?
當時那種求生的慾望,是任何痛苦都擊敗不了的,夢裡,她也對還是嬰兒的顧翛說:兒子,全世界人都死光了,母親和你也一定活著
車隊行了近三個月,白蘇就在顧翛一日日的變化的驚喜中度過,每每逗弄著他,看他翻身,看他伸著胖胖小爪子四處亂抓,心情就十分愉快,縱然那雙墨玉眼依舊令她時時都能想到顧連州,但畢竟還在控制之中。
到達姜國的宅邸時,已經可以穿單衣了,姜國的氣候溫暖又濕潤,很是養人,除了耕地少了些,閉塞了些,卻也是處難得的好地方,山清水秀,剛剛下過雨,滿山遍野的花瓣被拂落了一地。
宅子是建在一個山谷中,谷中約莫有方圓十餘里的平坦之地,倨說這是姜國第二大谷地了,原本姜王的私人別苑,因著婆七出了錢,便就賣了。
一般權貴沒有人願意來姜國,婆七隻出了很少的價錢便就弄了過來。
白蘇不禁唏噓,這姜國可真是夠窮的啊,連王都要靠賣地過日子,不過這也正好符合她的隱居標準——深山老林。
宅子的四周都是樹砌成的迷宮,按照白蘇的要求,修剪成圍牆的模樣,到處都是綠茵茵的,只不過走起來十分麻煩,劍客們隨著入府,越是往裡面走,越是驚訝,亭台樓閣山水迴廊,精巧之極。
許多房屋都是木製,因為谷地潮濕,所有木屋上全部都刷上一層桐油,防止水汽浸入,整個院子都散發著淡淡的木香和桐油味道,卻顯得別樣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