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生死

他冷冷的一笑，將那些所謂的從前，所謂的過去全部拋開，堅定的想著，我只是我，只是無影罷了。那些畫面頓時在他的腦海裡分崩離析，蒼白著破碎，他再次回歸了一片寧靜的黑暗之中。

慢慢的睜開眼，他突然發現那濃密的大霧竟然不知不覺的散開了，而他面前只有一個沈默蒼白的男人，穿著一身烏黑的軍服，在他身前撐著竹竿慢慢的劃著竹筏。

「你的意志力倒是堅定，許多人連這第一關也過不了。」前面的人淡淡的說，沒有任何情緒，既看不出有恭喜的成分，也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

無影只是看著他的背影，挺直而又孤寂，竟然讓他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貌似有一個人一直同他這樣，不說話也不多管閒事，只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每日重複著一樣的事情，卻又從來不曾在乎過什麼，活著便是在等死。

而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可是，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恐怕比他還要寂寞幾分，他活著還可以等死，每個人終歸是有一死，而這個人已經死了……

「我雖然活著，卻已經死了，你雖然死了，卻還是活著。」無影平時並不多話，此刻卻突然忍不住對眼前的人說出這樣一句有些失禮甚至有些突兀的話來。

果然，那鬼差撐船的身子微微的僵住了片刻，然後繼續用那沒有任何感情的語調說。「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誰生誰死，生生死死。誰又是生？誰又是死？」

他這一句話，雖然饒舌卻似乎境界深遠，讓無影一瞬間也有些惆悵和感慨起來。

可是卻來不及讓他細思，那個人的聲音開始變得又遠又近，如夢似幻一樣，他勉強聽到。「凝聚心神……百邪不侵……」

猛的一怔，他再抬起頭來，已經看不到前面的那個撐船的人了。周圍的場景又變了，到處都是切碎的屍體血塊，饒是在腥風血雨裡打滾了這麼久的他，也忍不住有些皺眉，看著那些還在蠕動的肉塊，看著那些殘肢斷臂，他忍不住又閉上了眼。

心中默唸著那句話『凝聚心神，百邪不侵』。可是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漸漸的感覺到有東西蠕動到了他的腳下，下一瞬小腿便被抱緊了，那濕潤粘膩的感覺，慢慢的染滿了他的褲腿，然後潤濕了他的小腿。

那種感覺太過於真實，讓他也忍不住有些猶豫了一瞬。然後他就察覺到越來越多的東西再往這邊蠕動過來，他只是站著不動，習武之人的神識卻慢慢的遍佈開來，所以即使不睜眼，他也能用心看到越來越多血肉模糊的東西在往這裡靠過來。

說不清那是些什麼東西，死相慘不忍睹，卻又都苟延殘喘，甚至像是餓了幾天幾夜一般，看到他就如蜜蜂看到花蜜一樣的黏了過來。

「呃？」腿上傳來鑽心的劇痛，讓他忍不住納悶的哼了一聲。竟然會痛？！被它們攻擊了？！默默的低下頭一看，那些趴在他腿周圍的東西們，張開殘缺的血盆大口，對著他的小腿咀嚼起來了，他微微一動，想要將那些東西踢開，卻又想到這只不過是一個幻境。

再次內斂了心神，準備好好的應付，卻發現從小腿上傳來的劇痛，正在不斷的擴大，他一看，四面八方不斷的有各種鮮血淋漓的東西蠕動著過來，一層一層的疊加起來，有幾個竟然已經爬到了他的大腿處。

它們並沒有和他客氣，一爬上來便開始下口咬住，劇痛不斷的傳來，讓他的心緒開始有些紊亂，差點就有些忍不住要掙扎和抵抗，看著那些東西一口一口的嗜咬他的血肉，邊吃邊用那兩個血窟窿盯著他開，齜牙咧嘴的大口血淋淋的，露出一種彷彿是笑的表情。

他竟然也跟著笑了，對著那些讓人作嘔的東西，他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也好，這麼個死法也不錯。」他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淺笑。想到那個撐船鬼差的話，忍不住默默的重複了一遍，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誰生誰死，生生死死。誰又是生？誰又是死？我既不是生，也不是死，我是什麼？我什麼也不是。

就這麼默唸著，他抬眸卻發現那些蠕動的噁心的東西都開始化為血水慢慢的消散，如潮水一般的褪去。而他對上的卻是一雙黝黑深邃如深淵一樣的眸子，只是那眸子裡不含著任何人的感情，談不上寒冰凜冽，只是讓人覺得蒼涼徬徨。

那是一雙早已看透了一切的眸子。無影不知道是不是在陰曹呆久了的人，都會有這樣一雙眸子，但是他卻覺得有這樣一雙眸子的人，絕對不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的鬼差才對。

「你還活著。」那不是問句，更算不上是驚喜，只是平平淡淡的稱述事實一樣的說了出來。

無影勾起嘴角一笑，「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我即使生，卻也是死。又談何活著？！」

對方瞥了他一眼，沒有接這句話，反而說。「忘川已過了一半。」

無影聞言，這才四下看了一眼，發現他們這艘顫顫巍巍，看上去尤其危險的竹筏，竟然在這詭異莫測的忘川渡過了一半有餘了，往前看不到岸邊，往後只有黑沈沈，深不見底的忘川河水，平靜無波的江面，卻掩藏著更多的危機四伏。

無影嘆了口氣，雙臂環抱在胸前，心裡知道應該還有，不過卻似乎也開始放下了心神，不管如何，不過就是一死，死了也不會比活著壞，活著也不會死了更好。

「恕我冒昧，你在這裡多久了？」無影突然有了和對方攀談的興致，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對方看了他一眼，有些高深莫測的說。「我已經渡過你六次，算上這次，已有七回。」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像有很深很深的含義在裡面，也好想有許多的東西正飽含在其間，無影甚至覺得對方似乎在暗示他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