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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101章
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099章

  那女官當然不會認為漢國好欺負,她招誰惹誰了,竟受到一通暴喝,她又驚又恐又委屈,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孫綽尷尬的轉過身去,偷偷緊走幾步,觀察起牆上的裝飾來,似乎這一刻他突然對材料力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高翼陰沉著臉,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高翼之所以發火,不是針對這位女官。

  本來他設好了一個套子,想把高句麗拖下水,讓他們首先承擔燕國的復仇怒火。只要高句麗出兵丸都,慕容氏比較一下雙方的實力,絕不相信只有數千士兵的漢國會首先挑釁,他們一定翼為,這場戰爭的幕後黑手是有十萬控弦之士的高句麗。

  沒想到,高句麗聽到他戰勝的消息,竟然快速撤軍,把他涼在了一邊。如今,只有他站在前臺,想要辯解推託,誰信?

  鬱悶,我明明打了個大勝仗,可高句麗為甚麼像躲避瘟疫一樣,有多遠逃多遠?論理來說,若我打了敗仗,他們這樣做才合理的啊。

  魚兒怎麼脫鉤了呢?

  這個完美的圈套怎麼就套不住高句麗這只兔子呢?

  ……看來,這世界誰都不是傻子。

  如今,三山不得不獨自把戲演下去,成為臺上的眾矢之的。可高翼還沒想好對策,惱火之下,不覺脾氣大了點。

  這名女官是才從流民中挖掘出來的,她原屬青州人士,家人已經在逃難當中,死於乞活漢軍刀下,她身邊只剩下了兩名幼弟,一個三歲,一個五歲。

  事實上,這名女官的才學甚至比趙婉還高。趙婉僅僅粗識一些文字,而這名女官出生於青州管氏家族,是三國時大賢管甯的旁支後裔,她受過系統化的教育,甚至讀過管仲的《國富論》。

  在當時的氛圍下,這個女子雖然學識很高,但卻沒有正式的名字。在家族中,人們均以「十三女」稱呼她。高翼在考究了她的學問之後,立刻任命她為女博士,接替趙婉的工作,並給她取名叫「管秀」。

  管秀不愧是大家族教導出來的才女,僅用了幾天時間,就熟悉了三山所用的簡化字結構。此外,她還略懂數學,經過幾天的培訓,已經能看懂簡單的帳本,為高翼分擔了許多工作。

  奈何,這個人身上還有濃厚的大家族烙印,平時總是「食不語寢不言」,「笑不露齒」……等等,規矩甚多。

  逃難過程中,管氏家族唯一留存的兩個血脈全靠她照顧,因為她識字,那兩個小孩也得以進入三山城,享受豐厚的津貼,良好的住房,僕人的伺候。但是,重新回到優裕的生活卻沒讓管秀變得姬氣指使,她身上沉重的擔子讓其行事越發謹慎。府裡府外,總表現得像一位受氣的小媳婦,畏畏縮縮。

  按正常的歷史,管秀本應該逃入朝鮮半島,並把「管」這一姓氏帶入朝鮮,她本人最後成為高句麗的一位王妃。但現在因為高翼的出現,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不過,這兩位當事人確毫不知曉歷史的真相。

  高翼見不得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當初宇文昭只是拿含淚的目光望著他,他便意志不堅,投身到這個殺戮時代。管秀的號啕大哭令他頓時清醒過來,明白自己不應該把怨氣撒在女人身上。

  可一時之間,他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好拿管秀最關心的事情打岔:「你的兩個弟弟進學堂了嗎?」

  管秀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與高句麗撤軍有甚麼聯繫,既然王問到了這點,她連忙回答:「回王的話,小弟年幼,尚離不開人照顧,大弟已入學堂。」

  「這裡的奶媽不好雇吧?」高翼繼續問。

  管秀聽到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倒忘了哭啼,她心有同感的頻起眉頭順嘴答:「是呀。幸好這裡的女子奶水足,小弟東一口西一口吃著,再吃點肉粥,總算能吃飽肚子。」

  說完這些話,管秀忽然驚覺自己忘了用敬語跟高翼說話,急忙惶恐的低下頭去,一時之間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掩飾。

  古代中國,孩子斷奶的年齡在後人看來是不可想像的,大多數孩子到五歲還要吃奶,有的孩子甚至要吃到十餘歲。高翼知道這種習俗,所以詢問管秀以表示關心。

  在三山,由於男女比例失調,女人成為男人嬌寵的對象,很搶手。同時,由於勞動力缺乏,婦女要參加紡織、制衣等工作,使她們的收入大大提高,也間接提高了婦女地位。因此,三山婦女的哺育時間很短,也基本上無人去做奶媽。若不是管秀女官的身份,也許他小弟連那幾口奶也吃不上。

  「三歲該斷奶了」,高翼閑閑地說,馬上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鄭明遠,這個人曾夥同金道麟,欲威逼我出兵相應。我可以不追究金道麟,但他怎敢大搖大擺出入我三山,視我三山如無物。你通知王祥,先把他抓起來再說。」

  管秀見高翼不追究她的無禮,一時之間,忘了回復,只顧瞪著眼睛呆看著高翼。

  「怎麼了?」,高翼訝然,他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沒發覺衣飾有甚麼不妥。

  孫綽也誤會了管秀的,他心念一動,才欲張口,恰好看到黃朝宗從倉庫裡走出來,立刻把話咽了回去。

  他以甚麼身份提醒高翼?三山的事,還是讓三山自己解決吧。

  黃朝宗是聽到管秀的哭聲,才從庫房裡出來的,高翼的話他聽了一個尾巴,見到局面尷尬,他輕咳一聲,提醒:「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高翼愣了一下,馬上回味過來,他一手擊額,慚然一笑:「瞧,我怎麼忘了這茬,使節,不容侮辱。管秀,你提醒的對。」

  這時代,對外交使節的待遇還是符合文明社會基本原則的。比如蘇武出使西域,正與大漢處於交戰狀態的匈奴,也只不過把他囚禁數十年,令他最後回到大漢。

  當時還沒出現「斬使以示威」的野蠻詞彙。文明,只有繼續發展1500年,才能達到類似滿清侮辱英國使節的野蠻與蒙昧,在晉代,這樣的事情也有,但絕對另類。

  看來,我沒有改造世界,反而讓這世界改造了我。幾年的生殺予奪生活,讓我沾染了許多奴隸主的習性,危險呀。

  高翼默默反省自己,越想越驚。腳下,管秀靜靜地等待他的命令。

  一場誤解反讓她收到誇獎,沾沾自喜下,她當然不願解釋,可她又不知道該繼續說甚麼,只好等待。

  「驅逐鄭明遠」,高翼考慮片刻,作了決定:「告訴高句麗,他不是合適的使節,我不想跟他談,讓他們換人。」

  黃朝宗立即回應:「對,拖他幾天,等我們把倭國征討的軍隊撤回來,那時我們說話的嗓門會更大。」

  「你不是合適的使節」,同樣的話也在燕國王庭重複。

  「我不打算跟你談」,燕王慕容雋強調。臺階下燕國重臣齊齊點頭。

  慕容雋說話的對象是漢國使節陳浩。陳浩是廣陵陳氏家族旁支,三國時名人陳登的後裔,後來遷居青州。晉朝公卿南渡後,陳浩所在宗族作為家族末枝,沒能趕得上陳氏南渡的渡船,被迫留在了當地。

  陳浩家族還算有點骨氣,在羯人當政時沒有出仕,石虎死後,羯趙軍閥割據,戰火頻起,陳氏家族預感到戰亂時代即將來臨,便考慮舉族遷移。恰好此時,漢國國王大婚在即,商隊正四處尋找懂得禮儀的士人。陳氏家族馬上搭上了這條線,並推薦自己家族的二代才俊陳浩出仕。

  在古代,禮儀是個異常繁複的事情,各朝各代中禮部官員都是第一卿,由此可見各國皇帝對禮儀的重視。這也同時說明,能掌握全套禮儀的「人才」難尋。

  青州陳氏家族雖是廣陵陳氏的棄族,但在當地也算得上是望族。於是,三山商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陳氏的條件,幫助陳氏完成了舉族遷移的工作,並把陳浩推薦入三山。

  高翼不喜儒生,崇尚簡單質樸,對於古代繁複的禮儀、避諱深惡痛絕,連帶著,讓陳浩那批「才俊」也倒了黴,他們都被當作使節,發配至各國,通報漢國國主大婚的消息。

  這些國家內,燕國是他最重視的,故此他親自挑選使節,能言善辯的陳浩脫穎而出,被任命為外交部郎官出使燕國。

  此刻,慕容雋正打量著立在階下的陳浩,手裡把玩著他的外交文書,嘴角帶著譏諷的笑容。

  「前次,漢國派來的使節是康浮圖,我念在漢國初立,禮制混亂,所以容忍了漢國的粗鄙。」慕容雋斜視陳浩,說:「據說,漢國現已正式立國,我心裡還想,這次漢國來的使節不是僧人了吧。可誰承想,來得人連僧人都不如。

  你看,你的碟文上是怎麼寫的:『外交部外交官』,甚麼東西?兩國交往,遣使達情,不是禮部官員出面,竟然是個狗屁『外交部』,我雖是個鮮卑人,但也知道甚麼是正確的禮節,高翼那個混小子,派你來欺我乎?」

  開玩笑,陳浩當初是為甚麼出仕的,禮儀呀。慕容雋,一個胡人跟他談禮儀,陳浩如果連他也辨不倒,白受了多年顛倒黑白的教育。

  他坦然一拱手,說:「古語說『三皇不同禮』,又雲:『時易則禮變』。故殷因於夏有所損益,商辛無道,雅章湮滅。周公救亂,宏制斯文,以吉禮敬鬼神,以凶禮哀邦國,以賓禮親賓客,以軍禮誅不虔,以嘉禮合姻好;謂之『五禮』。

  及周昭王南征之後,禮失樂微,上行下效,故敗檢失身之人,必先廢其禮……

  漢末天下大亂,舊章殄滅……迨至三國……

  自西漢之初以至於今,歷代損益不同,莫不參之舊典,並非古禮不存,不過取其應時之變……」

  陳浩滔滔不絕,翻來覆去地說禮節應該順應時代變更。殿上燕國群臣變色,慕容雋兩眼發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殿上不是沒有大儒,胡人的殿上,漢臣成堆成堆的,論集裝箱的向外賣。可是,畢竟這時代是漢民族第一次被異族征服,出賣祖宗與民族,畢竟是需要勇氣的。所以沖在前方的都是些鄉村大儒,偶爾幾個郡縣大儒赤膊上陣,他們的長項也不在漢禮上。

  因為真正懂得漢禮的人,現在還沒學會出賣祖宗。要在7年後,漢禮才把出賣民族與祖宗納入光宗耀祖範疇。也就是燕國稱帝后的那場「五德」之辨,才正式把異族征服也當成一次「五德迴圈」。於是,秦燴汪精衛之流成了順應祖國統一大業,代表著先進歷史觀念的優秀人士,而岳飛文天祥則成了阻礙祖國統一大業的民族分裂分子。

  「……所以,我漢王順勢而動,決定:自此往後,與別國的交往都稱作『外交』,並設立外交部,以主管此等事宜。小臣不才,正是外交部首任官,吾王甚為重視與燕國的友誼,所以特派我出使燕國。」暮色昏昏,陳浩才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作出結語。

  此時,殿中諸臣都被他忽悠的神志不清。

  「完了」,慕容恪心中暗自懊惱:「大才呀,瞧這滔滔不絕的本事。啊呀,我一直封鎖他,打壓他,輕視他,沒想到,一不留神,高翼那小子竟得到了這樣的大才。完了,這下封鎖不住了。眼見得漢國將在遼東成為肉中之刺,如何是好?」

  「完了」,慕容評一臉的興奮:「我的娘也,大哥只不過對他的身份表示了一下疑問,他竟一口氣不喘,整整說了一下午,娘也,可算完了。嗯,肚子也餓了。」

  「完了」,封奕長出了一口氣:「大學問啊,這樣的人怎麼竟投了孤窮高鐵弗,嗯,我要乘機建言,讓我王把他挖來。」

  「完了」,慕容雋拾起高翼的表章,擲於地上:「先生大才,怎麼解釋這份賀表。哼哼,賀表!我兩萬精兵外出遊獵,竟被你們圍而殺之,高翼那小子竟像沒事人一樣,上表祝賀我占取幽州。哈,瞧這表章,我看完後,一不留神竟覺得甚麼事也沒發生過——我兄弟沒被你們俘虜,對了,是去你們那兒做客;嗯哼,我那兩萬精兵還活蹦亂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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