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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89章
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087章 正面交鋒

  沉寂多日的南嶺關上,突然發出聲聲怒吼,鼓號齊鳴。

  士兵們的喊叫聲驚天動地,遠處小鎮上的燕軍大恐,一陣人仰馬翻過後,慕容宜領著大軍匆匆開出鎮外列陣,準備防止對方夜襲。然而,南嶺關在那一陣吼叫過後,再度陷入沉寂。

  「虛兵之計?」慕容宜半信半疑的詢問左右。

  「不會,喊聲中充滿殺氣與憤怒,還有一往無回的決心,這些不會作假」,薊中大儒、慕容宜的參軍燕鳳回答。

  慕容宜遲疑未定,時光在他的猶豫中緩緩流逝。數千燕軍列隊在黑暗中,列隊在寒風裡,士氣逐漸低落。誰也沒發現,數艘大船熄滅燈火,悄悄的駛出了南嶺關碼頭。

  天明時分,高翼已抵近巍霸山城附近,他舉著望遠鏡,在晨曦中觀察著山腳下燕軍大寨。

  巍霸山城是座典型的晉代城市建築格局。由於時間倉促,人力不足,高翼只來得及按當時的習慣,建築一座要塞式城堡駐兵拱衛。城堡內完全是駐軍以及駐軍家屬,而平民百姓則居住在距城堡不遠的城下町。當時,連晉國都城建康也是採用這種方式安置百姓。

  巍霸山城是高翼的勢力末梢,平常居住在這裡的,都是各部落來交易的頭人與商戶,小小的城下町容納不下燕國的萬人大軍。大部分燕軍將領住進山城的石屋後,其餘士兵只好紮營在城外。現在,原先圍在城下町週邊的木柵欄已被拆毀,變成燕軍的劈柴與建營材料。

  也許是知道漢國的人口少,兵馬少,整個燕軍週邊居然連防護柵欄都沒有,他們竟大搖大擺地圍著城下町住了下來,仿佛這塊土地子恒久以來,就是他們家的後院。

  「突襲?」黃朝宗看著山下毫無防備的士兵,建議。

  「不」,高翼搖搖頭,此刻天已放亮,失去了突襲的可能性。

  天光放亮,對方容易看清突襲的人數,起不到渾水摸魚的效果,反而有可能讓對人利用優勢兵力反包圍。畢竟對方有萬余名士兵,還有向來兇殘好殺的羯族人在內。

  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高翼有種熟悉的感覺,本以為是自己曾經來過的關係。當他的目光轉到背著長弓在他身前潛伏的士兵時,突然間,他豁然開朗。

  這是阿金庫爾戰役的地形,那是歷史上長弓兵的經典之戰。一個小小的山坡,前方有700碼的開闊地,左右兩側有疏林作為掩護,恰好阻止了對方騎兵迂回的可能性。

  就來一場經典的巍霸山城之戰吧。

  拒馬,拒馬要按照步兵操典,放在400米的位置。阿金庫爾戰役後,軍事學家研究了這場戰役的種種細節,發現對付騎兵運動,拒馬的最佳位置就是距離陣地400碼。騎兵衝擊是需要助跑的,當騎兵在400米距離遇到拒馬,就不得不停下來跳躍障礙。躍障之後,剩餘的距離又不夠騎兵重新蓄勢。而400米,恰好是長弓兵發揮最大威力的距離。

  在那場經典的戰役中,法軍兩個騎兵集群衝擊長弓兵陣地,整個戰鬥只進行了半小時,長弓兵陣地前屍積如山,而那些長弓兵只剩下喘氣的力氣。

  「鳴號,擺出防守陣型,通知巍霸山城,我軍已到,士兵們,滅此朝食!」,陣地佈置完畢,高翼抽出長刀,高聲呐喊。

  「太倉促了一點」,黃朝宗一聲嘟囔:「應該到正午再出動,這樣纏鬥未果,可以趁夜撤走。」

  眾軍齊在呐喊,黃朝宗的話淹沒在喊聲裡,沒人注意,只有高翼瞥了一眼他,但卻甚麼也沒說。

  高翼所在的小山坡恰好堵住了從巍霸山城通向南嶺關的大道。由於高翼一直禁止砍伐樹木,此處林木蔓延,蜿蜒不斷。

  古代沒有行軍地圖一說,此外古人崇尚「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大多數人沒有旅遊意識。即使是有幾個有遊歷經驗的人,在地廣人稀的古代,他們只能沿著大路走,不可能對周圍的環境瞭若指掌。這便是時代的局限性。

  燕國的統軍大將顯然也有這種時代的局限性,見到這樣一支兩千人的部隊,竟敢正面挑戰他的萬人大軍,而且氣焰囂張,就在他陣前耀武揚威。

  燕國將領在謹慎中夾著輕蔑,他們不敢分出兵馬,繞到樹林之後,反而收攏了部隊,集結在高翼陣前,希望借著騎兵對付步兵的優勢,依靠龐大的騎兵數量,壓垮這支人數雖少卻囂張無比的軍隊。

  「瞧」,燕國將領在陣前用馬鞭指點著高翼的隊伍輕蔑的高喊:「瞧瞧這支軍隊,他們的鎧甲華麗,刀槍鋥亮,看看他們的衣服,看看他們的靴子。那靴子擦得鋥光瓦亮,點塵不染,這是一支甚麼軍隊?」

  燕國的士兵發出哄笑聲,那將領繼續高喊:「一群公子哥兒,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瞧瞧你們,衣衫襤褸,鎧甲不全,食不果腹,憑甚麼他們敢穿得這麼漂亮,在我們陣前跳騰,他們是來打仗的嗎?

  勇士們,沖過去,殺死他們,拔下他們的衣甲,奪取他們的刀劍,讓我們從此成為富人。」

  燕國的士兵群情激昂,狂喊狂叫,眼中露出野獸般的凶光。

  高翼遠遠的聽到燕國將領這番話,露齒一笑。

  這種呐喊,在晚唐時代曾再次出現,晚唐的御林軍就是在這種呐喊聲中被人扒得精光,成為一堆屍骨。在五代十國之中,它也曾出現過。中國歷史上僅有的兩次衣甲齊全的軍隊被人輕易覆滅,造成了不注重士兵鎧甲防護的偏見與風尚。

  然而,高翼卻與那兩支覆滅的華麗軍不一樣,他訓練軍隊,不是用來進行疊被子比賽的,他知道從來沒有一支軍隊,被子疊得比別人整齊就能打贏戰爭。

  不喜歡表面功夫的高翼,更注重兵的體能訓練。在充足營養(肉食)的供給之下,高翼雖然兵少,但單個士兵的素質遠遠高出這個時代。這種超越遠非燕軍所能想像。

  燕軍動員過後,士兵隆隆的發動了攻擊。

  顯然,有著戰神慕容恪的薰陶,燕國士兵的攻擊力遠遠超過遼東的其他部族。

  高翼曾經與庫莫奚人有過交手,當時庫莫奚人沒有隊形,沒有攻擊波次,只知道亂紛紛一湧而上。但這些燕國士兵的攻擊,卻穩而不亂,自發地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巨浪。他們在賓士過程中,自然形成了以150匹馬一排的散兵線,一波接一波,像層層疊浪,連續不斷的向高翼的軍隊沖了過來。

  戰線?

  高翼站在山坡頂端,驚愕的看著慕容軍的波浪式衝擊。

  「戰線」這個詞與「戰略」、「戰術」這兩詞一樣,都是希臘軍事學家色諾芬發明的。抗日戰爭時期,中國軍隊曾飽受浪湧攻擊之苦。

  將戰爭分為戰略目的、戰術目的,戰爭的態勢以戰線劃分,這些軍事觀念應該在清末,在袁世凱進行小站練兵的時候才傳入中國,是他創造性地發明了「戰略」這個詞,才因此被稱為中國「戰略之父」。

  怎麼回事?

  在這個時代,高翼雖然沒聽過別人講「戰略」這個詞,但他竟然能見到這種一條散兵線接著一條散兵線的浪湧式攻擊。

  這真是浪湧攻擊嗎?中國在這時候便有了浪湧攻擊思想,可為甚麼到1500年後,當日寇在我們面前展示浪湧攻擊時,整個中華都傻眼了。

  是甚麼力量,讓中國的浪湧攻擊戰術絕滅了呢?

  中國,還絕滅了多少優秀文化,優秀技術?

  看著山坡前層層湧來的燕軍,高翼禁不住陣陣毛骨悚然。

  慕容宜並不是慕容家族的傑出者,慕容宜尚且如此攻擊兇猛,那麼,號稱「無堅不破」的慕容霸的攻擊該是多麼令人難以阻擋?

  不過,在四百碼距離放置拒馬,不愧是延續到機槍時代的普世標準。當燕軍士兵沖到拒馬前,不自覺地放緩了騎速準備跳躍障礙。隨著高翼大手一揮,早已不耐煩的五百弓兵手一松,瘋狂地彈弄著弓弦,陣陣死亡之樂響起,遲滯在拒馬前的騎兵隊伍遭受了鐵石的淋浴。

  一波一波的衝擊浪潮在拒馬前擁擠起來。馬畢竟不是智慧動物,它們在奔跑中突然停下,頓時焦躁起來,有的相互撞成員一團,有的直接插上拒馬的鐵刺,成了戰地雕塑,死亡雕塑。

  弓弦的顫動像是無數獨弦琴在歡歌,瓢潑的箭雨將拒馬前的騎兵紛紛射到,後續的士兵不得不踏著戰馬與同胞的屍體,向拒馬頂部攀登。他們用手中的長槍、戈矛瘋狂的砍擊著拒馬,試圖快速通過這死亡地帶。

  高翼的這種打法顛覆了這個時代一切軍事常識。

  他一上來就進行了遠端壓制、彈幕射擊,僅僅動用了弓箭兵,便在他陣地前設置了一個死亡地帶。而在當時,弓箭兵只能是步兵的輔助兵種。

  絕望的燕軍用角弓進行徒勞的反擊,他們射出的箭即稀疏又遠達不到長弓兵的腳下,對於這種反擊,長弓兵們毫不在意,他們肆無忌憚地向燕軍宣洩著長箭,用這種碩長的兇器將他們穿在一起,向等待燒烤的雞翅。

  燕軍這種可以騎射的兵種不能稱為弓箭兵,應稱為輕騎兵。但輕騎兵不是世界各國騎兵發展的主流,即使在當時的中國,重甲騎兵也是主流。只有到一千年後的成吉思汗時代,才將輕騎兵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實現了橫掃歐亞的輝煌戰績。

  既不是主力兵種,在裝備上當然得不到照顧,相比高翼這支軍隊,山坡下拼死衝鋒的隊伍如同一支乞丐。「貧無立錐之地」以無法形容他們,他們窮的連錐子也沒有。在五胡的「融合」下,中國的冶鐵也基本已停頓,趙國連鐵刑具都沒有,而晉國罕見的容許私鑄錢流通。

  在這種情況下,有錐子的人有福了,起碼他們還有個東西需要找地方插,然而,大多數人把擁有「錐子」都當作富有,燕軍也是如此。

  他們反擊射來的箭躺在地上,矢尖發出黝黑閃亮的光。高翼的眼光狠毒,在本方如雨般的打擊下,他一眼看出那是黑耀石製成。

  寶石呀!浪費,奢侈,敗家子。

  燕軍都用上了寶石箭,他祖母的,這是個甚麼時代?

  一時之間,高翼不知道該罵這支軍隊窮困還是奢華。

  窮得沒有一兩鐵,富得用寶石做箭頭。

  遺憾的是,燕軍士兵大多是抓壯丁抓來的,國家不給他們提供軍械,軍餉全靠搶劫所獲。甚至按規定,漢軍士兵連糧草都要自備(史實)。

  而弓箭在歷朝歷代都是一件昂貴的武器,做一張好弓需要良匠花兩三年左右的時間。沒有軍餉的士兵不捨得花一筆鉅款買這樣昂貴的武器的。所以大多數士兵所使用的弓類似於日本戰國時代所使用的竹丸弓。

  竹丸弓也出自中國技術。這種弓射出來的箭,再加上黑耀石做成的箭頭,即使射到長弓兵身上,對於鎧甲防護能力極強的三山士兵來說,其危害度等同於零。

  更重要的是,弓箭從來就是管制武器,普通士兵甚至沒資格摸它。所以,燕軍士兵在射擊上花的精力是遠遠不夠的。相對來說,三山士兵把配弓的資格當成購置寶馬車,把練箭當作開車兜風。這樣兩支軍隊撞在一起,其結果連腳後跟都知道。

  整場戰鬥演化到這個程度,已經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三山長弓兵瘋狂的拉動著弓弦,抛灑著一支接一支的長箭。九十釐米長的硬杆箭穿透了燕國騎兵的身體,深深地紮入馬腹,將沒有鎧甲的士兵串在馬上,一如準備燒烤的廚子。

  屍骸如山,血流成河,踏著拒馬前一米多高的屍骸,燕國騎兵的衝擊速度大大的減緩了。偶爾有跳過拒馬的士兵,被高翼身邊的侍衛拿著顧阿山研製出的新型秘密武器——十字鋼弩,一一獵殺。

  鋼弩是在彈簧鋼研製成功之後誕生的。有了高彈鋼,長弓便面臨淘汰境地。配合攪弦器、複進器,棘輪,十字弩上弦的速度接近了長弓的34%,而配合偏心輪設計,它的射程達到,甚至超過長弓。

  而將十字弩上所有的偏心輪技術,用在弓上就會製作21世紀刺客的最愛——獵殺狙擊弓。它的誕生,徹底埋葬了長弓。

  偏心輪技術可以讓一個幼童通過一組滑輪組,用原先八分之一的力氣拉開一張射程不亞於長弓的狙擊弓。這種狙擊弓一直沿用到21世紀,它能在無聲無息中射殺兩公里範圍內的目標,成了特種部隊和刺客的最愛。

  優質的狙擊弓配合光電瞄準器,其射程甚至超越普通小口徑步槍(射程1.7公里-2.4公里),更妙的是它的無聲無息。

  高翼掃視著戰場,看著初次現身於戰場的十字弩大戰神威,竟不住思緒連篇。

  在這種十字鋼弩的射擊之下,越過拒馬的燕軍騎兵大都在半空之中被弩弓是射殺。偶爾有幸運者不過比那些早死者多活了數秒鐘,但他們死得更慘,往往剛一落地,還沒看清周圍的情勢,便感到渾身七八處劇痛,無數短小鋒利的弩箭,紮得他們像只豪豬,連高翼的模樣都沒看清,就魂消魄散。

  山坡下,慕容燕軍的首領覺得天氣很冷,冷得令人發抖。他一邊哆嗦著,一邊看著一浪接一浪的慕容士兵趕著去赴死。

  屠殺延續著,每波攻擊浪與下一浪之間區別僅僅在於死亡的先後,人間與地獄,差別只在幾秒。

  六個千人隊啊,六個千人隊四十多層波浪襲擊,僅僅在那一呼吸之間覆滅。

  當騎兵騰起的煙塵消散,那位統領滿目所見全是倒伏的屍體。馬屍、人屍,厚厚疊疊鋪滿了拒馬前的窄道。戰馬臨死的嘶鳴聲,士兵的哀號聲響徹原野。

  燕軍統領也算是個「知識青年」,他面色蒼白,嘴唇哆嗦,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廢話:「書上不是說,臨敵不過三發,這,射了多少發?」

  燕軍統領說的不完全,完整的說法是:青銅器時代的書上說,臨敵不過三發。可他忘了,現在已是鐵器時代。

  「轟隆」,拒馬前的屍山崩塌,對面三山的陣營鼓號齊鳴。透過那崩塌的屍山縫隙,燕軍統領看到,三山士兵正抬著一根巨木撞開屍山,撞開拒馬,再向後眺望,一隊隊三山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正嚴陣以待。

  「怎麼辦?」燕軍統領茫然地問。

  此時,巍霸山城石堡居高臨下,已經看清了整個戰況。他們發出一陣陣歡呼,堡中一聲嘹亮的銅喇叭吹起,山坡上的高翼軍隊用銅號回應。

  兩方聲音婉轉,燕軍統領只覺得許多音調他聞所未聞,但他明白這兩方正在交換資訊。

  仿佛是在證明他的猜測,山坡上的高翼軍隊發一聲喊,撞開了更多的屍山口,與此同時,巍霸山城的堡門緩緩打開,前後兩方軍號嘹亮,透過那屍山一隊隊三山士兵邁著殺氣騰騰的步伐,踏著血泊與屍骸惡狠狠的向燕軍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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