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戮時代 第0029章 見機行事
就在高翼決然地在三山地區宣佈立國時,千里之外的龍城,慕容燕國的柱石、大司馬陽裕正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昔年,石趙的創立者,羯胡首領石勒攻克薊城(今北京)時,曾問手下:「幽州之士,誰最有才能?」手下回答:「北平陽裕」。石勒聽後便想重用陽裕,但陽裕卻微服潛逃。
不過,陽裕不是因為不願做漢奸而出逃。當時,石勒名氣不大,而東部鮮卑各部中唯獨段氏鮮卑名頭最響,首領段眷不僅擁有鮮卑單於的稱號,還掛著晉朝驃騎大將軍、遼西公的官銜。故此,陽裕投奔了段氏鮮卑做了郎中令、中軍將軍。位列上卿,很受尊重。
沒想到,不被陽裕看好的石勒趙國反而漸漸強大起來——也許是因為沒有大儒陽裕禍害的原因。石勒沒用幾年就徹底剿滅了曾經最強大的段氏鮮卑。據說,石勒之子石虎率領大軍進攻段氏鮮卑最後的屬地時,陽裕率領軍民登上燕山,嚴密地防守。石虎屬下諸將領恐怕陽裕成為以後的禍患,都想進攻他。石虎卻說:「陽裕是名儒,一定珍惜名節,恥於投降,眼前段氏鮮卑覆亡在即,我們也沒必要和這小股武裝糾纏。」
於是,他下令大軍繞過燕山,攻入徐無縣(今河北遵化市),滅亡了段氏鮮卑。
歷史記述到這裡,突然現出滑稽的一幕,我們只能說石虎太不瞭解儒生,他以為越是大儒越會珍惜名聲,必定戰鬥至死,但沒想到在他大軍回師,陽裕竟然整一整衣冠,搖搖擺擺來到石虎軍營門口,向他曾經拒絕過的羯胡「投誠」了。
自感判斷失誤的石虎惱羞成怒,責備他說:「你從前是我的領民時要逃走,現在是段氏鮮卑的官員時來投降,你是無處可逃還是天生愛背叛?」
石虎這話就差指著陽裕的鼻子罵娘了,但陽裕的回答到是冠冕堂皇,他說:「我從前奉事王浚不能保護薊城,逃到段氏又不能保全段王。現在你張網招攬天下的士人,幽、冀二州的豪傑(是漢人豪傑嗎?)沒有不望風歸服的,如果和你並肩共事,並沒有甚麼可慚愧的。至於生死,全由你來決定。」
石虎聽了很高興,即刻任命他為北平太守,後又遷任尚書左丞。
可惜的是,石虎還是低估了陽裕的無恥——義無反顧的無恥。陽裕效忠的話言猶在耳,慕容皝伏擊了追殺段氏鮮卑宗室的石趙大軍,這股軍隊的統領是麻秋,為麻秋籌謀畫策,對自己的舊主行趕盡殺絕之舉的正是名儒陽裕。麻秋死戰的脫,軍司馬陽裕被俘。
眼見得慕容鮮卑崛起在即,陽裕再顯名儒本色,他慷慨激昂地講了一番大道理後,毫不猶豫地再次地背叛諾言,堅定不移地宣佈投降,搖身成了燕國的郎中令。而伏擊麻秋,俘虜陽裕之戰的策劃者正是另一位幽州大儒皇甫真。
陽裕投靠燕國後,不久升為大將軍、唐國內使、大司馬。慕容鮮卑東破高句麗,北滅宇文歸,都是陽裕出的奇謀。此外,陽裕還心靈手巧,龍城的所有城池宮閣,宗廟和宮殿,都是陽裕設計建造的。
這年十月,陽裕已陷入彌留,朝事基本上未再參與。皇甫真的出使「匠漢」的舉動陽裕不知情,而恰恰是燕國的這次出使,讓高翼看出其戰略中心轉移的虛實。隨後,燕國朝堂上「用漢女奴與三山鐵弗交換武器弓箭」的決議,更使高翼獲得了在慕容鮮卑的發祥地——龍城附近光明正大活動的機會。
後世人常常評價稱:若陽裕還在朝堂,以他的狡詐定能看出高翼的不臣,可惜天要亡燕,他不在朝堂,胡人的目光短淺占了上風,由此,匠漢漸漸發展起來,並成了胡人的心腹之患。
不過,這一切都是後話了,說這些話的人其實壓根不知,事實上,兩年以來高翼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皇甫真即使不去三山,高翼的自立也是遲早的事。
不管怎麼說,自皇甫真出使後,燕國放出了一隻猛虎,這支猛虎目前正在遼東大地上四處劫掠。打著迎接慕容鮮卑選送的女奴的旗號,高翼率500騎軍前出至後世的普蘭店周圍。
自宋以前,中國幾乎沒有費心開發過遼東,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缺少禦寒衣物。當時棉花還沒有傳入中國,裘皮鞣制技術也不是人人能掌握的,在這個寒冷的北方地帶,一到冬季大量牲畜凍死,同時,居民由於缺衣少穿,食物匱乏,也常常無聲無息地死在饑餓與寒冷中。所以,除耐寒的當地土著外,遼東地廣人稀。初冬時分,沒有禦寒衣物的人更不願出行在荒野。
高翼一行掃蕩千山山脈南部,花了數十日時間,收穫寥寥無幾。此刻,他正站在那破敗而又小的不起眼的村落,失望的快哭出來。
「這就是普蘭店所在?」高翼團團轉著身子,察看著眼前這十數間土屋、基本都是殘垣斷壁。
千山山脈此時被叫做積翠山,又名千華山、千頂山、千朵蓮花山。由於未曾開發,這座山上現在林木茂密,幾乎沒有道路可行。因此,位於積翠山下瀕海小鎮普蘭店就成了三山與外界的唯一通路。
普蘭店現在這裡叫做巍霸山城,它始建於東漢,是守衛遼東的軍馬屯兵之城。中原政權國力衰退後,這座小城逐漸廢棄。經過了300年的荒涼,巍霸山城只剩下一個霸氣十足的名字,數處殘餘土牆。十餘間破敗茅屋。
高翼一直以來都想在這裡建設一個前哨基地,此地雖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但有一個關卡作為遮罩,至少可以保證商路暢通,而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失所望。
「此地離海不遠,補給方便,哪怕被圍困也有撤退之路,但這兩三間土屋,顯然不適合大力開發」,高翼搖著頭,歎息道。
跟高翼來的士兵知識有限,他們的水準還沒達到戰略級眼光,故而高翼說甚麼,眾人只默默無言仰望著他,這讓高翼在鬱悶的同時,有股深深的無力感。
「原來我在自言自語」,高翼嘟囔道。他不知道,自己高超而又層出不窮的機械製作能力,讓工匠視之為神。而三山一國居然可以不花大精力耕作,百姓就可過上富足的生活,讓領民們對他的治國之術甚表嘆服。出來前他所發表的立國宣言,又讓他的身份由一個部族的族長、家長,轉換成「國主」。士兵們此刻不知道該用甚麼稱呼來尊稱他,故而一路上只好任由他自言自語。
「國力尚微,若以傾國之力建設這個堡寨,維持這樣一個軍事要塞,花的錢太多,不合算。」既然眾人都不說話,高翼只好繼續自言自語:「再說,慕容鮮卑還在警惕著,我們花大力氣建成這個堡寨,萬一守不住被燕國奪取,或者要走,它就會成為我們脖子上的枷鎖……算了,大陸上的東西還是不動為好。」
這裡曾是中國糧食基地,碧流河、沙河、清水河貫穿其中,水量豐富。礦藏有鐵、銅、鉛、金等,還有優質溫泉,這裡也是遼東一大蘋果產地。高翼本打算把他的蘋果樹一直至此,但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這裡的安全狀況。
「命令全軍前行,至五島地區轉轉」,高翼惆悵半天,決定再往前走走。
五島,說的是長興島、西中島、鳳鳴島等地區,其中長興島是中國第五大島,長江以北第一大島,總面積252.5平方公里,差不多有半個新加坡大。從空中俯瞰長興島,它猶如一隻猛虎,蜷伏在渤海灣畔,號稱「一虎看三灣」。它像一頭老虎一樣,緊緊看守住大孤山半島與大窯灣、鯰魚灣、大連灣三個海域。
長興島三面環海,只在一面與大陸有一條落潮時分露出來的通道,其餘三面海岸水深灣闊。離岸400米水深就達20米到30米,適合建設為深水不凍港。而且是易守難攻的那種。
雖然長興島耕地少,但高翼的漢國本就不是基於農業文明而生存的。長興島俯視渤海灣與三灣的絕佳地勢,比石器時代的腓尼基強的多。腓尼基都可以靠港口與商貿讓他的百姓不耕作不繳稅,日子過得比羅馬人還好,那麼在數百年後,高翼也可以讓擁有大量天然深水港的長興島做到。
片刻後,500騎兵整軍完畢,呼嘯著穿過這兩三間破屋,向著西北方奔去。
高翼率領500騎兵出行,這軍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在這時代,胡人入華後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鎧甲兵器的鑄造工藝既落後產量又小,在胡人當中,最正規的羯胡後趙軍,打仗的時候國家也不給士兵撥糧食的,還要士兵家裡自己供給。每名士兵至少要給自己出三斗米,才能輪到自己吃一鬥,出兩匹絹才能輪到自己一身盔甲。
為了給士兵在鎧甲兵器,石虎搜羅了五十多萬漢民工匠,他們居住在野外,無房無食,按史書記載,這些人當中有十分之七被野獸吃掉。此外,造船的漢奴有十七萬,也有三分之一的在水中淹死。這麼恐怖的死亡率,其中有多少優秀工匠被石虎「民族大融合」了,可以想像他們的生產效率會有多高?
當時士兵裝備之落後,令人瞠目結舌。唯獨慕容恪依靠龍城附近豐富的礦產,裝備起一支鐵甲連環馬,這支軍隊不過只有3000人,至於其餘士兵則仍是平常裝備,但慕容恪卻依靠他們橫掃遼東大地。
高翼這500騎兵的裝備,雖沒有慕容鮮卑重裝騎兵那麼奢華,但也是當時最完美的輕騎兵標準。別的軍隊鎧甲只裝備到將軍級,而高翼卻讓每名士兵配置了三層鎧甲,外層板式胸甲(大秦甲),中層鎖子甲(波斯甲),貼身又是一層皮甲(皮夾克)。這樣一支豪華輕騎兵的出遊,雖然未曾與周圍的小部族發生嚴重的交火,卻已經讓他們雞飛狗跳。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高翼此次出行,雖然有心立威,但這條道路卻是三山商隊常來常往的地方,生活在這裡的小部族都與商隊有過或多或少的交往,見到這支隊伍殺氣騰騰而來,他們齊齊表露出恭順的態度,費力地渲染著自己與宇文久等人堅固的革命友誼。這倒讓高翼頻頻咂咂嘴,無奈地自言自語:「人太熟,不好意思下手。」
這場武裝巡遊就這樣不死不活地進行著,雖然通過這次巡遊,高翼將周圍的小部族緊緊拉在了一起,但作為大軍出動的戰利品卻寥寥無幾,這讓高翼頗為鬱悶。
在後世,大連到長興島不過兩三個小時車程,但在晉代,這段路程需走兩天。道路狀態惡劣,沿途缺少飲水點,那些恭順的牧民隨時會在你人單勢孤的時候翻臉成為盜賊,高翼邊走邊剿匪,邊安定那些十數人的小部族,從普蘭店又走了整整兩天,才到了長興島外。
正如所預料的那樣,長興島荒涼的令人心酸,想想看,直到21世紀初年,這座有半個新加坡大小的、佈滿天然深水不凍港的寶島才居住了1300餘人,在晉代,能有多少人居住於此。
「看來,必須政府干預了」,高翼立馬在距長興島最近的沙洲,再次自言自語。
雖然,按照一般的商業規律,商隊往來的通衢大道上會自發地形成小市鎮,但這一自發過程太緩慢了,緩慢得讓高翼不放心。
「慕容鮮卑已經注意到我們了,他們的軍隊從陸路來,我們缺乏預警體系,而從海路來……這時代,胡人缺乏遠航技術,他們只能靠岸航行,所以長興島是海域預警的最佳點……」高翼神經質地嘮叨著:「青銅器時代的孫子兵法說:『百里趨敵者,必厥上將軍』,青銅器時代的百里,正好在普蘭店,陸路預警體系應該設在那裡。」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三山漢國人口少,居住聚集,全體動員起來花費時間少,有一天的動員時間,憑藉南嶺關的雄堡,就會有足夠的緩衝時間。
「一天,我只要一天時間」,高翼喃喃自語:「我們的房子都是水泥建造,堅壁清野只需一天時間,龐大的海運能力讓我們可以自由選擇攻擊點,一天緩衝時間就會讓我們堅不可摧,所以……」
身邊的軍士們似乎習慣了高翼的自言自語,他們按照軍事條令散佈在左右保持著警戒,對高翼的話不聞不問。好在高翼也習慣了無人答話,他邊說邊打量著周圍的地形,心裡設計著建設規劃。
忽然,他的眼睛盯住了大陸的北方,凝視良久,嘴裡簡短地吐出了兩個字:「煙塵?!」
同來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那股遮天的煙塵,凝視片刻,一名來自宇文部族的騎兵突地跳下戰馬,附地傾聽遠處的蹄音,手裡打出手勢:「約1000人,東北方向,據此5裡。」
「警戒!」,宇文兵高喊。
這絕不是慕容鮮卑送女奴的軍隊,雖然龍城據此也不過200多公里的路程,但在晉代,拖著數千女奴步行走來,至少需走五天,加上慕容鮮卑需要到各處搜集識字的女奴,這樣算起來,他們走到這兒,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更何況,這支騎兵移動的速度過快,顯然不是拖家帶口的女奴隊伍所能做到的。
「警戒,哨探前出,探明情況」,高翼大聲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