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139章
險瀆,大約位於後世台安縣城東南11公里處,西漢時期這裡設立過險瀆縣。在《漢書‧地理志》中記述「險瀆」條下注解說:「縣依水險,故曰『險瀆』」。
晉代的遼水波濤洶湧,遠不是21世紀的小河溝模樣,實際上,一直到明末,遼水仍是阻攔清兵南下的一道天塹,但後來這到天塹被崇禎自己放棄。
險瀆地處遼柳二河之間,它向西可以打擊半渡柳水(今此河已不存)的敵兵,向東可阻擊渡遼河的軍隊,正所謂:「縣依水險」。遼東屬國治所昌黎(今義縣)。包含5縣:昌黎、扶黎、賓徒、徒河(今錦州)、房縣、險瀆。
在中國,會獵還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下戰書的意思,剛才那位咳嗽的將領顯然誤會了封裕話中的意思,他響亮地大笑起來:「會獵?……商議遼東歸屬?好啊,不打不知道,打過才知道,燕王到險瀆與我們會獵,那簡直是找死。王,大好機會!」
封裕一愣,忽然驚出一身冷汗。
內陸長大的封裕沒有兩栖作戰的意識,騎在馬背上的鮮卑民族,也沒有兩栖作戰的意識。
然而,高翼剛才那番話卻讓封裕明白,對於擁有強大航海能力的三山來說,水是他們最好的助手。載滿糧船的三山平底舟,能夠沿乾枯的黃河逆流而上,再滿載婦女抵達入海口,他們一定也有能力滿載士兵,在大河的任意一處渡口,甚至淺灘登陸,帶給燕軍意想不到的打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燕王在險瀆與高翼會獵,便是自陷險地。到時候,漢國水軍把兩條河流一守,燕王想要離開,得問漢軍肯不肯。
這就是剛才那位軍人所頻頻暗示的「好機會」。
封裕正慌亂間,只覺皇甫真擦了把冷汗,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他連忙怒視皇甫真。皇甫真微微搖頭,以手指天。
封裕恍然。
遼東不比黃河,雖然現在遼東雨水充沛,遼河、柳河比黃河水位還深,但遼東天寒,河水結冰的比黃河還早。
只要稍稍拖延一些時間,等冬天到了,兩條河水結冰,漢軍憑甚麼圍困燕王?他那弱小的騎兵,別逗了。燕國有三十萬騎兵正在和龍城枕戈待旦。
封裕與皇甫真兩人眉來眼去,沒能瞞過漢國君臣。那肥胖的胡人向高翼微一鞠躬,立刻滾到了兩人身側,扯著嗓子吼:「我,漢國外相馬努爾,迎接兩位燕使。漢國的外交事宜由我負責,兩位把你們的國書拿出來。」
外交,這個詞新鮮。憑字面意思,封裕理解了,他說的是對外交往。稍一猶豫,他交出了燕王詔諭。
高翼在王座上微微點頭,他對燕王的態度很滿意。慕容雋畢竟未脫胡人習氣,雖然他曾給高翼封王,然而現在,他對高翼的詔諭已採用了平等口氣。他像對待一個實力相等的部落酋長一樣,給高翼傳話,沒有晉朝那種居高臨下的妄自尊大口氣。
實力,燕王肯認清實力對比,而苟延殘喘的南晉小朝廷只會發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氣,不顧實力變化的擺著正朔的虛架子。這也是燕越來越強大,而晉最終亡國的原因之一。
乘馬努爾裝模作樣的查看文書的同時,封裕深吸了幾口氣,恢復了平靜,揚聲說:「我燕國三十萬大軍正枕戈和龍城,我王想問一聲,漢王戰不戰?
戰,你我兩軍會獵險瀆。一戰而定天下誰是雄者!不戰,漢王上表稱臣。我王大度,以遼東屬國賜予漢王。由漢王牧守,每年需交糧……五十萬石,兵器戰馬若干。」
遼東數個僑郡,過去總共財產十萬余石糧食,燕王原先要求的稅賦是三十萬石,考慮到討價還價的因素,最終的底線是二十萬石。但聽說高翼肯用三十萬石糧,向冉閔購買十余萬無用的婦孺後,封裕氣憤不過,擅自把貢賦水準提高到五十萬石糧。
臨時改口,他難免在之前打了個磕。馬努爾聽完這話,肥肥胖胖的身影一閃,轉向了高翼。封裕被馬努爾擋住的視線也豁然開朗,首先印入封裕眼簾的是高翼嘴角的譏笑。
高翼在譏笑封裕的改口。經受過推銷員訓練的他明白,封裕後半段話全不可信。高翼身後的陰影裡,一個瘦長的身影正俯身高翼耳邊低低耳語,那人的身影大半段隱匿在黑暗中。封裕看不清對方的相貌,甚至在此前都不曾發現對方的存在。
高翼邊聽,邊不停的點頭,不一會兒,那人起身隱入艙角,隱入濃濃的黑暗中。
「會獵,我沒興趣」,高翼嘴角的譏笑更明顯了:「遼東屬國嘛,我更沒興趣。實話說,我想要遼東屬國,我自己會去取,用不著別人賞賜。
燕國要戰,那就來吧,我在這裡等著你們來。最好不要讓我等到滿山桃花開。」
封裕一提中氣,大聲質問:「我王摯誠待人,漢王莫非不信我王的誠意?」
高翼掃視那位將軍與馬努爾,含笑不語。
馬努爾低聲嘟囔:「太小孩子氣了,這計策連小孩都騙不了。」
金道麟笑得很開心:「我本來以為我是呆子,原來在燕王眼裡,別人都是呆子。平白無故送給我們一個遼東屬國,誰信?」
封裕啞口無言,皇甫真張口結舌。
是呀,這就好比逗引老鼠,本該拿一粒米做誘餌,對方卻拿出一頭大象來,老鼠敢相信嗎?說破天去,老鼠也不敢吞下大象。如此荒謬絕倫的想法,真不知道當初慕容恪是怎麼想出來的。鮮卑人的思維模式跟俺們不一樣啊。
「我信」,高翼石破天驚的說。他模糊的記得,慕容鮮卑進入中原之後,立刻把遼河平原丟給了契丹人。從此,這裡成了契丹人的龍興之地。後來,雖然慕容垂曾短暫的複國,但他還是以薊縣為根據地。
直到後來,慕容鮮卑種族滅絕,他們也沒能再回故土。當慕容鮮卑全體絕滅後,還是他們的同枝兄弟土谷渾可憐他們的際遇,讓自己的一部恢復慕容姓氏,這才讓慕容這個姓延續下去。
封裕激動地都快哭了,真是荒誕啊,這麼瘋狂的念頭,那個漢王居然肯相信,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誕的事嗎?
可是高翼下面的話卻讓封裕如冷水澆頭。
「可是,我卻不喜歡吃嗟來之食,遼東屬國像一個爛透的桃子,我要取早在你家大王回軍和龍城之前,我就取了。我有十餘條計策奪占和龍城,讓你家大王呆在燕山山坳裡,望著遼東興歎。何必要等到你家大王賜予?
不,遼東屬國現在就是一枚爛桃子,遍地契丹馬糞。這個冬天,對於遼東屬國的人來說一定很冷。告訴你家大王,這爛桃子一錢不值。五十萬石糧食,嘿嘿,好大的口氣。你家燕王愛要遼東,讓他留著吧。我一粒糧食不出。」
封裕渾身的汗腺似乎在那一霎那集體開放,他渾身的衣服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濕淋淋的。
完了,這個鐵弗高是個癩子,他軟硬不吃,三十萬大軍行嗎?那個陳浩是怎麼說的?銅豌豆,蒸不熟砸不爛的銅豌豆。
看三山修建石堡的技術,圍城之戰必定曠日持久。遼河平原缺糧,三山人有強大的水軍,春天冰河化凍以後便不能再戰了。所以,留給燕軍的只有一個冬天,在這個寒冷的、缺衣少食的冬天,三十萬大軍要一個一個攻陷三山石堡,他們將在雪地裡喝馬血,啃冰塊,用自己的牙齒一點一點去啃三山堅硬而冰涼的石牆。
等打下三山城,燕國也完了。緩過氣來的冉閔必將在薊州站穩腳跟;苻建西去長安;姚戈仲南下投晉。中原大地還有誰做冉閔的敵手?一切的一切,都便宜了代國那個老狗拓跋什翼建。
封裕正慌亂間,皇甫真舉步出列,慷慨而言:「漢王殿下,我燕國滅夫餘,逐高句麗,克幽州,占渤海,所戰,無不勝也。如今,天下大勢已占五分。審勢度勢,俊傑之所為也。
今燕王以兄弟待漢王,令30大軍束戈止步,東顧而曰:漢王,信人也。每年貢賦不缺,問候不絕。今我欲入中原,舉遼東屬國相托,漢王定會照顧好我的家園,不使我田園荒蕪,不使我籬笆散壞,牲畜走失。漢王信人,憑空享受我賜予的膏腴之地,難道會忘了這土地的故主嘛?吾固以為漢王必不負我。
我王此舉,效周公吐脯之勤,法管鮑分金之謙,使千紫萬紅,各展其豔;仁義禮智,各守其位。為證赤誠,我王甘願自投險地,約漢王會獵於險瀆,如此癡心一片,漢王卻搜羅倉廩,竭盡糧草以資暴魏,謬矣謬矣。
燕之小臣皇甫真,望殿下細查我王拳拳之心,絕冉魏,友鄰邦,與我大燕相約兄弟,如此一來,則遼東戰火平息,黎民安居。
漢王,皮之不存毛將附焉?覆巢之下其有完卵?若我將士激怒,揮戈東向,漢國屬民多不過我將士數量,如何能戰?再堅固的城堡那也是人建的,人建的城堡,人必能毀之,如何能守?攻守之道,願漢王明察!」
皇甫真不愧是名儒啊,這番話說的全是大道理,慷慨激昂的,令封裕熱血沸騰,他望向皇甫真的目光裡,全是崇拜——俺畢竟嫩了點,這樣的大道理我就說不出來,漢王聽了這話,該羞死了吧,該屁顛屁顛地跑到險瀆向我王服罪了吧,該……笑了,他怎麼笑了,天哪,世上還有這麼厚的臉皮嘛,這還是臉嗎?他居然能夠笑得出來?
「邏輯,皇甫大人,你又犯了邏輯錯誤」,高翼輕笑著,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們在談利益交換問題——我問的是:燕王肯用甚麼代價讓我幫他看守故地?他憑甚麼以為遼東這塊爛桃子值每年50萬石糧?遼東屬國,我自取綽綽有餘,為甚麼要付給他每年50萬石糧?
可你,你卻跟我談感情問題。我跟燕王有感情嘛?捆綁不成夫妻,『感情』這個問題是需要培養滴!可燕王怎麼跟我培養感情的?
好,偶就跟你們談談感情——昔日,我與燕王定約與南嶺關,好像還是你皇甫先生主持的,燕王索要的貢賦,我每年可有短少?我如此恭順,換來的是甚麼?——是慕容宜,他帶著兩萬精騎深入我境,大殺四方。
我國小國寡民,不敢怠慢慕容將軍,於是我親帶將士們出迎,把慕容宜迎入三山,仔細向慕容將軍解釋清楚。又擔心慕容將軍傳話有誤,我特地派使臣前往燕都,向燕王解釋敝國的困難。
燕王許和,我漢國百姓翹首西望,心想:從此與燕國永為兄弟了。可我們等來的是甚麼?是慕輿根,還有契丹。慕輿根帶了五萬大軍,契丹有三萬。
我等不敢抗拒大軍,只日日守好門戶,百姓西望,禱曰:或許是慕輿根私下進兵,或許是燕王受小人蒙蔽,或許是燕軍使用了錯誤的地圖……然而,燕軍徘徊於三山境外日日不去,自春日到秋末,還不見燕王令大軍北返。此時,邊境有人報告盜匪入戶搶劫。我三山軍民束甲持戈,驅逐了那夥盜匪,慕輿根將軍卻不願與我們會面,引軍北還。
如此這般,樁樁件件,我漢國何曾有愧於燕國?燕國卻屢屢辱我,難道我漢國是個泥人嗎?泥人也有土性子!
去年,慕容宜帶來了兩萬騎兵,那兩萬人吊在木杆上整整一個冬天。今秋,慕輿根帶來了八萬人,有四萬人吊上了木杆。如今燕王又帶來了三十萬人,我漢國會害怕嗎?
不,我準備了二十萬根木杆,總害怕不夠,燕軍要來,就讓他們來吧——草越密,越好割!」
皇甫真、封裕直翻白眼:餓的娘也!論顛倒黑白的功夫,這人比我們還功力深厚,不愧是吃多了番茄的人。俺們不過是幫燕王跟他談了談「感情」問題,這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六萬人被他吊上了木杆子,好像我們還得感謝他?
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要不是注意禮節,這兩個人能為這番話吐高翼一臉。
皇甫真心中卻在暗自膽寒,他運用外交辭令顛倒黑白,沒想到對方講起大道理來不比自己差。自己的話以威脅結尾,對方的話也以威脅反擊。
難道,弱小的漢國真不怕與我們交戰?要知道他的百姓數量還不如我們的士兵多,他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