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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錄》第136章
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134章

  小皇帝那句話雖然跡近於挑逗,這對高翼是種侮辱,但他是皇帝啊。皇帝搶了臣子的老婆,還需要理由嗎?還需要前例嗎?

  再者說,君無戲言,皇帝出口了,哪怕錯了,哪怕違法了,哪怕因此亡國,身為臣下也要堅持維護皇權的尊嚴——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嘛。

  而高卉那句回話,則視晉朝上下無活人。

  這是對整個晉朝的挑釁。

  但不等晉朝朝臣出言指責,高卉又幽幽的說:「我家外相是西蕃人。他曾經告訴我夫君,在一千多年前,西國有位聖賢曾說過:毀滅一個城市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戰爭,用戰爭的手段將一座城市抹去。

  另一種方法是取消城市中所有人的產權。一個城市,如果人人都沒有了產權,那整座城市就是一個人的村莊,村莊裡所有的村民都是農奴。

  它不值得快樂,也不值得紀年。

  晉國雖大,卻只有一個人有財產權;晉國風光雖好,卻只是一個大村莊。而我漢國雖然國小人寡,可卻不是一個人的村落。我家郎君雖身為國主,但也知道臣子牧場裡的草不能喂自己的馬。當初,他率一群逃奴在荒僻之地拓荒立國,舉國上下莫不求他庇護。然而,我國三歲童子也知:他鍋裡的肉,國王不會垂涎。」

  此語一出,晉國群情洶湧。

  君前失儀……大逆……虧禮廢節、大不敬,樁樁件件都是九逆大罪,要抄家滅門的。嗯,俺們可不能到遼漢抄他的家滅他的族!

  群臣湧湧,絞盡腦汁尋找著鏗鏘有力的反駁語,而小皇帝卻臉色訕訕。

  他還小,還不會當皇帝,故而還知道內疚,自感出言冒犯了仙子姐姐,正捉摸如何挽回時,會稽王司馬昱跳了出來,高喊:「今日賞花到此為止,起駕。」

  幾名太監不由分說,駕起小皇帝就走。司馬昱擺手招呼起居郎留下,等高卉也走出了瓦官閣,他一把奪過起居郎寫的起居錄,三把兩把撕成了碎片。

  「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司馬昱陰沉著臉,背著手走出瓦官閣。

  殷浩拍拍愣神的起居郎,歎了口氣:「別享樂,君失儀於前,遼國王妃拂逆在後,鬧大了,傳揚出去,上國體面何在?那些小藩國豈敢再來朝覲?這事,不能追究。」

  起居郎還在舉著墨筆,看著殷浩一步三晃地走出瓦官閣,半晌,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自討沒趣?」

  這四個字才一出口,他立刻捂住嘴,四處看了看,沒人。他不敢久留,躡手躡腳走出瓦官閣。

  瓦官寺大門口,起居郎遠遠看見司馬昱背手而立,殷浩慢慢走近他,拱手為禮。出於職業習慣,這位起居郎一閃身躲入草叢,拿出紙筆準備記錄。

  司馬昱陰沉著臉說:「從今天起,禁止皇帝再與遼王妃接觸,立即封賞遼王,准予遼王妃辭行。」

  殷浩搖搖頭,說:「此事或有兩難。」

  「何難?」

  「其一也:據說遼王妃此行是來玩耍的,逛完建康後,她還打算南下鄞州,遼人在鄞州也有一個商社,遼王妃打著宣慰鄞州商人的旗號,要在鄞州逗留五日。若准予遼王妃辭行,她都辭行了,還一路浩浩蕩蕩南下鄞州,朝廷臉面何在?」

  司馬昱點點頭。

  全亂套了。

  高卉此次朝覲,讓朝廷禮制全亂了套。朝貢文化中沒有「到岸接待」禮儀,高卉逼得朝廷搞了一次到岸接待,最後,她還不入理藩院住進了商社——低賤的商人居住的商社。

  窮困的朝廷無法做到十倍賞賜,有心讓遼漢成為不貢之國,以避免以後的尷尬吧,卻又捨不得遼漢進獻的各類奇巧物件,尤其是離不開遼漢貢獻的大量錢幣。

  其實,說到貢獻錢幣,這已經違反了歷朝歷代的規定。鑄幣是體現朝廷行政權的大事,歷代朝廷怎肯把鑄幣權交給外藩。奈何,晉本身就是一個怪胎,終東晉一朝,它沒有能力鑄造錢幣,竟然是私鑄錢——沈家小錢成為了法定貨幣。

  在這種情況下,也怨不得朝廷離不開遼漢幣。這種四級貨幣實在方便,而隨著遼漢商人走遍中原,這種錢幣已成了中原最通行的強勢貨幣。也正是遼漢商人的大規模採購行為,才支撐起了東晉朝廷的金融體系。

  朝廷難啊!明明已經封遼漢為「不貢之國」,內心卻又希望遼漢繼續輸送貨幣,繼續進攻軍械鎧甲,這就使得朝廷不得不討好遼漢,謝安說得對:晉不用漢,乃蒼生何?這樣一個國家,把他推到任何敵友處,都是損失。

  「罷了!既然如此,就讓皇太后出面送行——女人之間好說話。送行完後,令護軍出一個幢護送她,任她去東南西北。」司馬昱無奈地說。

  既然禮制全破壞了,就別拘泥於禮制了。

  「其二也,封賞遼妃,宮中已羅攫殆盡,遼妃辭行,該以何物賞之?此外,理藩官員尚未與遼漢商量妥錢幣的事,遼妃若去——難道她前腳離開建康,我們後腳推翻『不貢之國』的封賞嗎?」

  「這是兩件事」,司馬昱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前一件事好處理……遼王妃曾在東市大購蜀錦,並向皇帝詢問過制蜀錦工匠何處可募,桓溫雖桀驁,可向他要百余名工匠,估計他還是肯的。可後一件事……唉,風雨飄搖啊,遼東諸國不貢,唯遼漢貢,這說不過去,可真要取消貢幣,朝廷……唉……」

  殷浩也悵悵歎息。

  弱國,又要撐個「虎死不到威」、「天朝上國」的樣子,愁啊。

  歎了一會氣,殷浩有氣無力地說:「此次遼漢貢獻了一些上等兵器具裝,若以部分賞賜桓溫,想必他願意募集工匠,但,後一件事,朝廷即以許諾遼漢不貢,再如何開口呢?對了……或許,可以在工匠上做文章。」

  殷浩振作起來:「給他兩百名,不,三百名工匠,就稱:朝廷出面幫他募集工匠,讓他把募金交給朝廷好了。其餘部分,我等再想辦法。」

  「好計」,司馬昱連聲誇獎。

  工匠,包括熟練工匠,在朝廷裡是最低賤的人,朝廷不尚「奇淫巧技」,歷來朝廷賞賜外藩,都忘不了賞賜他們工匠。匈奴、鮮卑、土藩、倭國等等,都是這樣被朝廷培育起來,從結繩記事的文明,壯大成朝廷的心腹之患。

  工匠算甚麼,咱朝廷沒人在乎,只有匠漢才用錢招募。錢拿來,人給你,這人以前我們都是白送的,現在進化了才要錢。原先俺們是「國家扔奴」,現在俺們進化成了「國家販奴」。

  這是進步,巨大的文明進步。

  至少,朝廷知道這些匠工可以當錢用。以前,他們的地位如草,可以任意贈送任意盤剝任意踐踏。

  「奇淫巧技」值錢,這是跨時代的進步。它顛覆了一切聖賢經典。

  心事一了,司馬昱興致勃勃:「聽兵部說,遼漢進貢的兵器具裝都很不錯,奈何全不符合制式,這麼多天了,兵部搞清用途了嗎?深源(殷浩字)打算如何賞賜玄子?」

  玄子是桓溫的字,後來為了避諱,史書將他的字改為「元子」,正如蔡昭姬最後被改名為「蔡文姬」一樣。當然,這種改名沒經過他們本人同意。

  可他們有權表示意見嗎?

  他的名字,他無權作主——這就是歷史。

  不過,在桓溫活著的時代,誰也奈何不了這個軍閥,所以這時他的字還是「玄子」。

  「遼漢進貢上等斬馬刀(鷹刀)十柄,上等寶劍十柄」,殷浩恭敬地回答:「此外,他們還進貢鋼盾(鳶形盾)300付,皮盾200付,一等寶劍200柄,一等橫刀200柄,長矛200杆,大食甲50付,大秦甲(羅馬甲,亦即板式鎧甲)10付。裝備一個幢綽綽有餘,但……」

  「『但』甚麼?」

  殷浩苦笑著說:「遼漢國進貢的斬馬刀不直,都是彎的,上面還陰鑄(衝壓)著一頭鷹,似乎是遼王的將軍徽號。而進貢的寶劍則短了數寸,有的還彎彎曲曲,不知所謂;進貢的盾牌也奇形怪狀,鋼盾上圓下尖,後面是兩個把手,不知如何握持。

  至於具裝,北人身材高大,南人所不及也。他們進獻的具裝號碼都太大,我朝上下難得有將領穿上合適。

  最古怪的是皮盾,它說圓不圓,類似蝠形,上下有兩個缺口,背後有三個把手,中間的把手竟然能隨意轉動。兵部官員偶然發現,這中間的把手竟然能隨意折疊倒臥,這樣的盾牌,臣實在不知如何握持。」

  「具」是晉代對鎧甲的稱呼,一般他們把鎧甲都稱為「甚麼甚麼具」,這個詞來源於蘇美爾語,後傳入中國,因口音不同衍生出「鎧」與「甲」這些讀音(中國方言較多,同字不同音的現象可持續到21世紀),又通過中國傳入日本,日本至21世紀仍把鎧甲稱為「具」。而中國在唐代,鎧甲還稱為「具裝」。唐末五代戰亂後,「具」這個名詞不再指鎧甲。

  司馬昱愣了一下,又問:「遼漢是不是以殘次品進貢?」

  「非耶非耶」,殷浩搖頭:「起初兵部官員也有此疑問,可他們測試了遼漢進貢的刀劍,發現即使他們稱為一等的刀劍,也能斬金斷鐵而不卷刃,至於長矛,則更是洞穿數『具』也不吃力。此外,試用的兵將們反映,遼刀遼劍拿上格外稱手,砍劈起來非常省力。

  臣以為,遼人不敢以殘次品來來冒貢,估計是將士們不知用途。此事若要詢問遼人,朝廷臉面無存。臣聽說朱龍驤(朱燾)與遼王私交莫逆,遼王常饋贈以刀劍戰馬,臣已令手下快馬去請朱龍驤來鑒定遼人所貢。預計時日,朱龍驤也該到了吧。臣打算把東西鑒定完,再議如何賞賜玄子。」

  「哼哼」,司馬昱冷然說:「你預計他快到了,那他一定到家了——據丹徒將士反映,別人上不了三山商船,朱龍驤倒是常搭乘三山戰船去江口釣魚,你快馬相召,他從陸路回,怎及水路快捷與舒服。朱龍驤,定會搭乘三山快船順風而入京師。我估計,他現在正在家中飲酒呢。你快去,召朱龍驤來檢驗。」

  兩人計議已定。司馬昱穿過瓦官寺外的三山商社,在秦淮河邊登船而去。殷浩則要了一輛馬車,穿城而去。等寺裡寺外平靜後,那位起居郎爬出草叢,踉蹌地向朱雀橋走去。

  朱龍驤的住宅在建康城北,司馬昱的住宅在城東,起居郎的住宅在與瓦官寺一河之隔的百官邸,穿過朱雀橋、走過太廟就到。

  兵部官員來得快,他們抱著三山進貢各類兵器首先抵達司馬昱宅,不久,殷浩果然帶來了朱燾。

  入朝不先去朝廷報備,反而先回家喝酒,也就晉朝能容忍這樣的大逆之罪。略有醉意的朱燾不僅沒有羞愧,反而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眼睛立刻盯在兵部官員的手上。

  「全好東西?哪來的?哦,明白了,三山進貢的」,朱燾邊說邊劈手奪過兵部官員手中的東西,嘖嘖欣賞。

  司馬昱厭惡地皺了皺眉。

  晉人滅亡在即,他們的時尚是把舞刀弄槍當做武夫行為,視馬如同老虎,所以看到朱燾這麼喜歡擺弄刀槍,司馬昱不禁深深鄙視它——這還是個名士呢,玩刀玩槍的名士?算了吧。

  「此為何物?」殷浩拿起一把彎彎曲曲的蛇形劍問。

  「三山兵器一向以做工精良,品質優越享譽北地,這些都是些非賣品,不容易啊,遼王拿這些東西來進貢,可見其心誠」,朱燾先感慨一番,直到眾人露出不耐煩神情,這才指著那柄馬來西亞蛇形劍說:「這是大馬貞節劍,據說在南方島國上,對,叫馬來西亞國,蠻王以此賜給心愛的妃子,要求妃子用此捍衛貞節。

  此劍鋒銳異常,曆百餘年不用磨礪,雖重甲也不能擋其鋒。蛇劍彎曲的劍身正好鎖拿兵器,在叢林裡也好以其曲鋸木開路,好東西。

  我以前光聽說,問高翼那小子討了數回,都未見其面,原來這劍是如此模樣,好寶貝。」

  司馬昱面色不喜。

  甚麼玩藝?竟拿貞節劍來進貢,他想說明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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