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艱辛時代 第2119章
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常年來往中國做生意的胡商何止十萬,考古發掘曾發現多處胡商建築的房子,甚至寺廟,然而,後來考據證明,那些胡商多是在中國暫時居住,很少有在中國落地生根、開枝散葉的。這在世界交流史中,是極為罕見的。
對這一奇怪現象,後人曾做過許多猜想。曾有人認為這是華夷大防的原因,但有一個猜測隱隱接近了事件的真相,那就是:物權法。
晉代的衣索比亞、辛巴威等地區屬於阿克森姆帝國,據考證,當時的阿克森姆帝國也實行基督法則。也就是說,當時的衣索比亞與辛巴威,也承認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地球文明中,最後一個頒佈「物權法」的國家是中國。商人趨利,辛辛苦苦遠渡重洋,掙了錢,就是為享受自己的勞動所得。但當時的中國,主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話說得通俗點,就是:你的財產不屬於你,你的勞動所得跟你沒關係,天下的財產都是皇帝的。
甚麼?你說皇帝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沒關係,俺們是天子任命的官員,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為了改善本地投資環境,為了提升本地形象,為了……俺替天子享受你的財產。甚麼?不願意……叛逆,殺你全家,誅你九族……還有反對的聲音嗎?
沒有一個商人願意接受這種待遇,所以,歷史上中國優秀工匠前赴後繼的外逃,倭國離我們最近,所以倭國是第一選擇。對此,中國歷史沒有相關記載,但日本歷史有記錄。
對於高翼的盛情相邀,馬努爾顯得並不熱心。不僅他不熱心,在他之前之後的數千年裡,大多數胡商都不熱心。在清代以前,肯親身參與中國歷史的胡人,加在一起湊不滿一巴掌。
唐代詩詞中曾記錄過許多長安胡商,但考古證明,最後在西安落地生根的胡商後裔,大多是當時波斯人帶來的本國僕役,他們原先的身份並不高。唐末動亂時,胡商紛紛回國,把他們扔在當地。而他們本身的錢又不足以返鄉,所以便在當地繁衍下去。
馬努爾有錢,回家的路費足夠,對高翼的邀請,他顯得很警覺,甚至擔心這是不是一個剝奪他錢財的圈套。所以,他表現得足夠謙卑,又表現的像一個受驚的兔子,時刻準備逃跑。
高翼身為航海愛好者,多少瞭解世界文明的交流狀況,對馬努爾的心態,他不以為怪。
「你的爵位……我想,最初,我會給你封個子爵,也就相當於你們那裡的郡守。封邑嘛……我現在地盤小,給你兩塊地由你選擇,一塊是大東港,一塊在光州,任你選擇一個光州港口。
對,我的封邑與你們國家的封邑意義完全相同,這就甚麼……是引進外資,我沒錢開拓港口,你自己投資,自己雇用員工——不,是自己招徠領民,我只管徵稅……」
現代公司管理體制就是封建時代的「領地管理」體制,滿清洋務運動的失敗在於官員不懂「封建」,而後來,國營體系的崩潰也在於不懂「封建」。高翼別的不在行,怎麼「封建」他還是知道的。
「你放心,我決不會任命甚麼『書記』、『主任』到你的封邑去監管,這是干涉你的經營管理。誰投資誰受益的道理我懂,你向文兵文策金道麟等人打聽一下,我干涉誰了?我不投資,不控股,只管徵稅……繼承權,那由法律規定,你愛傳承給誰,愛任命誰為公司新領導,只要不違繼承法,組織不干涉……誰有那閒心。
……至於官銜嘛,」
說到這兒,高翼正了正面色,繼續說:「按說,你幫助我們在晉代就趕上了世界奇淫巧技的步伐,給你封個子爵,還是太輕,你精通數學、經濟學,你比那些儒生更懂得量入為出……但是,你畢竟還是阿克森姆人,我不能把你抬得過高。這樣吧,你善於跟人打交道,就任外相吧。這活兒主要是管外交,溝通國與國關係,與內政干涉不大,你來管,更胡人跟晉人打交道,你的身份正合適。
至於封邑,你可以先讓自己的孩子經營,我這兒一些財務賬需要人手説明,把你的帳房交給我。沒事兒,你在我身邊,給我出出主意,我需要好好『經營國家』。」
「經營國家」是一千年前希臘人提出的概念,大約1700年後,國人才提出「經營城市」的理念。基於「經營國家」政策,財稅被認為是國家根本,西方的所謂「首相」,其全稱就是「第一財政大臣」。
可惜這時代,這一理念並不被晉人認同,這樣的人才更是缺乏。
高翼說完,不理馬努爾的反應,自顧檢查他送來的書籍。
西元四世紀,希臘數學已成強弩之末。亞歷山大的帕普斯努力總結了數百年的研究成果,給歐幾裡得《幾何原本》和《資料》以及托勒密的《大彙編》和《球極平面投影》作了注釋,寫成八卷的《數學彙編》。書中對於希臘幾何三大問題也作了歷史的回顧,並給出幾種用二次或高次曲線的解法。
至此,基礎數學的絕大多數公式定律,都已完備。許多古代的學術成果,由於有了這部書的存錄,才能讓後世人得知。
馬努爾趕時髦,拿來的正是《數學彙編》。高翼翻弄著書籍,嘴裡喃喃自語:「《光學》、《衍論》、《鏡面反射》,好,這是望遠鏡理論……《曲面軌跡》、二次或高次曲線,太好了,這是彈道學;托勒密……地球是圓的……圓周率……透視投影法與球面上經緯度,好,航海正缺理論指導;《幾何原本》,航海需要三角函數……其餘的圖形分割理論,造船設計正需要,力矩,飛庫整理圖形設計……啊,都是寶貝,花20年,培養一代人,我們就能與世界科技同步……翻譯,我需要大量翻譯,告訴康浮圖與畢方舟,譯佛經、教經的事都給我放下。甚麼都沒有這神聖。這理論都出現幾百年了,有些都是1500年老古董了,你說他們譯經、傳經,搞宗教那麼積極,傳播科技就偷懶,告訴他們:再這樣我翻臉了。」
高翼不知道,正當他翻看《數學彙編》的時候,這本書的作者、人類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帕普斯,在希臘與世長辭。
略略翻完書後,高翼將它們放在桌案上,扭頭看看眼珠亂轉的馬努爾,詫異地問:「就這些?你花了一年的時間,就弄了些書,搞了點奴隸?」
「陛下,您的奴僕還為你弄來兩船鐵礦石,全是最好的鐵礦石……我記得您還讓我帶回一些植物種子,我買了整整一船蔬菜種——各種各樣,我還為你帶回幾頭乳牛、小豬……」
「牛?豬?」高翼打斷他的話,立刻吩咐:「馬上卸船,立刻把那些牲畜送入育種場,派最好的都牧主(牧馬官)照看。」
牛在印度教中被視為最神聖的動物。相傳牛是濕婆神的坐騎。濕婆神畫像就是騎一頭白牛,手持一柄三股叉。
印度有一種牛叫瘤牛,背上長了個像駝峰一樣的大瘤子。據說,這是世界優質乳牛的始祖,所有的高產乳牛都帶有它的基因。而它背上那塊瘤子,也被譽為人世間最美味的肉。
瘤子上的肉是高蛋白,不含一點脂肪,肉質細膩,割下來切成薄片,沾點醬油醋生吃,入口即化,大飯店裡千元一盤的牛肉就這東西。
思念啊。高翼口水都快出來了。
印度豬也是個好東西,印度那地方天氣熱,豬沒有脂肪,這種豬就是後來所說的瘦肉型豬,全寶貝啊!這些比那兩船鐵礦石還珍貴。
馬努爾有點扭捏,他吞吞吐吐的說:「陛下,您剛才談到封邑,我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請求。請求您的慷慨……您卑微的奴僕這次還帶回來了一些畜奴。一路上,都是他們在照顧那些牲畜。
我希望您能允許,請您慷慨一點,准許我在自己的封邑牧養這些牲畜。您的奴僕願意每年為您貢獻一半的小豬、小牛,請您准許。我請求您的慷慨。」
高翼猶豫了一下。
來到這個世界後,幾經周折,高翼才打聽到,這時代優秀戰馬品種大多都沒有培育出來。比如說,英國純血馬、阿拉伯馬、漢諾威馬等等。而唯一現存的優秀馬種就是中國的汗血寶馬,也就是後來的頓河馬。
高翼大婚時,拓跋代國的都牧主、駙馬宇文福偷偷送來幾十匹汗血寶馬作宇文昭的陪嫁。這些未經閹割的汗血種馬歷來都是嚴格監控的對象,胡人貴族們一向藏若拱璧,代代相傳。漢武帝曾為索要汗血種馬不惜發動戰爭,大宛國亡國後即使殺馬也不交出馬種。
宇文族星散之後,唯一獨立存在部落只剩下宇文昭這一支。雖然高翼最後強行將宇文族改姓為文,但在宇文福心中,宇文族的希望還在宇文昭這裡。
胡人並不太看重姓氏來源,他們的姓氏本來就起源簡單。比如慕容族,其先祖曾在草原上揀到一頂漢人帽子,他戴在頭上向族人炫耀,帽子上兩個帽翅一步一晃,人們便把他叫做「步搖」,鮮卑語「步搖」的發音就是「慕容」,於是其後人就以慕容為姓。
宇文族要比慕容族有文化——也就是更加漢化,其先祖在草原上揀到了一枚漢人印章,印章是玉石材質的,其上刻有名字。「玉上有字」——就是宇文,這就是宇文族的由來。
高翼去「宇」,命族人改單姓為「文」,在宇文福看來,這跟「宇文」沒啥區別。文族作為宇文族的延續,公主出嫁不能太寒酸。所以他就冒著殺身之險,偷偷送來了幾十匹種馬和殘存的宇文族優秀牧馬人。
高翼在這些人的基礎上設立了三山自己的育馬場。開始了優化馬種的工程。既然世界最優秀的馬種,至少要在千年後才培育出來,那麼,就讓擁有當世最好馬種的中國領先吧。這工程沒啥難度,就純血化而已——近親婚姻,亂倫雜交……甚麼好甚麼上。
這個世界還需一千年才能意識到品種優勢,才開始良種培育,馬努爾雖有專業的畜牧人才,但這些好東西交給他,他能夠有相應的良種意識嗎?
看著馬努爾渴望的目光,高翼歎了口氣,輕輕點點頭。
由他吧。
這涉及到一個財產權的問題,如果馬努爾確認他的財產不會受到侵犯,並願意紮下根來,那麼通過他的積極努力,高翼所得到的一定比現在更多。
高翼的許可,讓馬努爾松了口氣,他的神態輕鬆起來:「陛下,既然您許可我自己招攬領民,我可不可以把隨船的一些人安置在我的封邑?……」
其後的交談比較輕鬆,馬努爾介紹說,隨著拜占庭帝國的實力從印度洋上退出,原先的部分拜占庭商人開始轉道阿克森姆、埃及,然後返鄉。有實力的商人大部分已經撤離,剩下的奴隸與小商人便開始傾家蕩產購買阿克森姆商人的船票。
這些人有數千之多,他們不願繼續呆在充滿敵意的印度,寧願隨馬努爾先往中國,然後再踏上返家路程。
馬努爾原先打算把這些人帶到三山后,當作奴隸轉賣給高翼,但現在他擁有了封邑,既然高翼不干涉他的封邑管理,他便改變了主意。他準備把這些人安排在自己的領地內做牛做馬,好好壓榨一番。
「光州,我選擇光州。三山這個地方狹小,大多數港口都已經屬於陛下,我寧願在光州選擇一座碼頭。」馬努爾眼睛眯成一條縫,閃動著狡詰的光芒。
「光州,說實話,我對那個地方並不放心」,高翼坦然的說:「那是塊平原,無險可守,毗鄰鮮卑段氏的青州,一旦胡騎渡過黃河,鮮卑段氏根本無法依仗。我雖然在那裡安置了一個伯爵(文兵),一個子爵(文書),兩個男爵(柳毅、文戰),但是我不敢保證能長久佔據那塊地盤。」
緩了口氣,高翼又補充說:「不過,那裡倒是你安居的好地方,原住民基本上被殺戮的一乾二淨。去年,我又轉運了大量的農夫來三山,現在那裡,出了幾個封臣的寨落,你找不見一位閒雜人員。」
「就選那兒」,馬努爾一拍腿說:「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