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章節
周氏是幸而一口老血噴出來,不然更受罪。肖融安把完脈,單從那烏黑的臉色,屋內眾人都隱隱感到不妙。只怕這會是傷到根本了,又暗暗祈禱自己多想了。
肖大夫也不含糊,寒風中枯著眉心,閉目冥思了一會,道:「是中卒,左邊的臉不能動,只能溫養著,我去請師傅來把脈。」他看向被這個消息震驚的王氏道:「不能再收刺激了,勞煩二嫂看顧著娘,什麼也不能說。」
臨出門之際又回首看了一眼守著床邊抹淚的覃氏,眼裡的陰鷙叫人駭然。這麼溫和的人,居然也有這麼神情,南風心裡吃了一記悶棍,暗道,難道是覃氏搞的鬼。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王氏,她從如花手裡接過冒熱氣的帕子,仔仔細細為暈厥的周氏擦拭,額角上有道新撞的口子,翻出皮肉來,配著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愈發顯得猙獰。
待做完這些事,屋裡的婦人是大眼對小眼,個個長吁短歎。家裡的老人的都知道,不怕老人過身,就怕中卒,要媳婦伺候。尤其是周氏這年紀,再活個十年也不算得什麼,可若是癱瘓在床十年,媳婦要把屎把尿,再賢惠的媳婦只怕也有怨言。
「只是左邊臉不行了,其他都沒事。都看著我做什麼。」王氏和如花那兩道譴責的眼神,就如同鞭子抽在她身上。覃氏撇撇嘴,梗著脖子,絲毫不覺得是自個的錯。不著調的是公爹,老不要臉,全家人給他過大壽,自己做出些該罵的事。他們這頭只得擦屁股。怎的,這事就不該婆婆知道,要她說,憑什麼他們在那擔驚受怕,老婆子優哉游哉樂的很。這事早晚都得知道,關起門來,還是自家人說出好。
王氏伸出手指比個手勢,在南風耳邊道:「唉,都知道啦,聽見那事,當場就吐了血。」
南風的心就更缺了口的的水囊,難受牽連等情緒一點點滲出來,把全身都侵涼了。婆婆的病,五分是公爹氣出來的,五分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公爹每回做了件不值當的事,就是往她心裡劃口子,臨到最後,家中坐大夫,也醫不了。王氏不是缺心眼,是太有心眼了。
「嗚嗚嗚嗚,娘,娘......」且說其他人傷心還忍的住,融月本就是孩子心性,一直以來依賴周氏,此時一顆心七上八下,臉色煞白,只曉得掉淚珠子。
還是個可憐的孩子,南風和王氏憐憫的看著她,怕她哭壞了身子,忙哄著勸著。
即便是名醫如王大夫,對周氏的病也無可奈何。開的方子全是調養的,略能緩解病症,不讓病情加重。醒來的周氏從面上乍一看,和平時毫無兩樣,一開口,左邊的嘴角扯不起,口水簌簌往下流,真真可憐。王氏索性在婆婆胸前圍了個小兒圍布,來接那滔天口水。
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淪到看媳婦臉色過活的地步。說話囫圇,眸光黯淡,就跟被妖精吸了精氣神似的,整日整夜枯坐,一看到肖金柱就臉色大變,又要發病。
家裡人哪裡還敢讓二老見面啊,肖金柱更樂的逍遙,最近包了紅雲班的小嫣紅呢,胡天海地在外頭租了宅子,嬌滴滴的小花在懷,老樹皮哪涼快哪兒去。
「爹,今個大哥二哥都在,陪您一起說說話。」肖融安堵著十天才著家的親爹,面上的表情木木的,明明是請爹,帶著神色是罵兒子,冷漠,不屑。
肖金柱哼著小曲一頓,不耐起來,「去去去,你們要盡孝去你娘面前,老爺我還有要緊事。」
「爹說的要緊是楊花角的小宅子吧,要不兒子幫您跑一趟。」老二肖融容一張老好人的臉,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格外驚悚了。
肖金柱老臉一紅,被兒子揭發養外室的事,終究有些落面子,擺出嚴父的姿態,居高臨下指著老二的鼻子罵道:「不孝子,敢管老子頭上來了。」
「兒子不敢,父慈子孝,天經地義,還請父親給孩兒一個機會。」
看來是不答應不肯罷休了,肖金柱頭一回生出無力感來,兒子大了,翅膀硬了。他鬍子一瞪,邁著方步坐在堂屋中央,半響無語,換上了哀容,哽咽道:「我和你娘老了,你們只盼著我們早死騰地方。算了,我看還是跟著叫花子去討米吧。」
薑還是老的辣,肖金柱能把周氏吃的死死,無非在於他能裝,裝的像。明明是自己有愧,幾句話就能扭轉乾坤,勾起了兒子的愧疚心。
在三個兒子心裡,親爹是不著調,對不起娘,可爹還是爹,幾十年的積威尤在,他放□段裝可憐,做兒子陡然被帶上老大一頂不孝的帽子。原先那點子怨憤早就煙消雲散了。
一直沉默的老大最先沉不住氣,強作出笑臉來:「爹,兒子惶恐,兒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孝敬爹娘。我們若有不孝之心,天打雷劈!」
「啊!」一聲驚呼被南風眼疾手快的掩住了,她用眼神示意覃氏,別說話,看著。
距周氏中卒已經有一個多月,這一個月裡肖家過的雞飛狗跳,覃氏不是說娘家有事就是說兒子有病,總之她每天過來喂一勺湯藥了事,在外頭宣揚自己孝順的名聲。最辛苦的是王氏和融月,姑嫂二人輪流給周氏擦身,餵飯,臉僵了一半,手跟腳也沒以前利索了,走起路來雞雞縮縮。最大的問題在於,周氏每天摔碗踢盆,胡亂發洩。融月的婚期定在三月中,雖說大件嫁妝已經辦好了,但是繡品還是要自己張羅,免不得夜裡要熬油。王氏還有個半歲的小中秋要餵奶,更加忙的腳不沾地。南風肚子越來越大,預產期預計在五月,為了安全著想,也不敢在婆婆屋裡久待。所以啊,這一個月下來,全家都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尤其是王氏和融月,臉都凹下去了。再這麼下去不是回事,所以才有了三兄弟找肖金柱商量的事。
屋外的驚呼沒有驚擾屋裡的人,因為肖融安斟酌道:「母親的病需要拿出一個章程,不然只怕會越拖越重。」
肖金柱還是那副淒涼的樣子,好像真當自己做了叫花子,他想都不想道:「你娘的病你開方子吃著藥,三個媳婦照看著,便是最好不過了。」
肖融安低眼看向父親,因為縱慾而烏青的眼泡,發黑的嘴巴,和肥膩的下巴肉。再美的皮相終是露出腥臭的骨頭。記憶中那個可以信賴敬仰的身影已經不復存在,他已經垂垂老矣,失去了仁愛慈愛之心,只剩下一副空皮囊,不能讓母親給他陪葬。
「爹,三月送小妹出嫁,我帶娘去另外的宅子住吧。二嫂要帶中秋,大嫂身子也不好。就讓如花跟著去。」
肖金柱一本正經忖度著,眼風一掃,見三人都怔怔看著自己,毫無驚異之色,可見是早就商量好了。心頭便湧起一陣無名火,燒的五臟六腑難受,一掌拍在桌子上,「老子還沒死,你們就敢謀算我的東西呢,全都給跪下。」
得,跪著吧,在外頭聽動靜的三個媳婦難得異口同聲歎了口氣,都為夫君著急。
「哼,不用你們管,我去做丫鬟,來照顧你娘。」得,肖金柱聽出了兒子打算,分家!一般來說,父母在不分家,除非家窮的,不分過不下去。想到面子裡子,肖金柱故意以退為進。
肖融安的唇角撇出個無奈的弧度,心裡全是戒備和猜忌,淡淡道:「娘這樣子不能見外人,再受刺激,下回神仙也難救。我們帶娘出去住,這家就分了吧。爹您也方便。」
老大想分家,因為家產能佔一半,且願意照顧肖金柱,老二無所謂,肖融安買宅子就是為了分家。肖金柱麼,沒人礙他眼,更好!所以分家之事就說定了,老大家佔了宅子,老二多得了一間鋪子,老三得了些田產,其餘還有兩間鋪子都在肖金柱手裡。
我是要完結的分割線
三月中,融月風風光光出嫁,周氏淌淚送女。肖融安帶著一家老小去了新買的宅子,可謂依山伴水,樹高花盛,白牆黑瓦,雖比老屋小些,但卻倍感溫馨。尤其這新屋和北風家極近,就挨著兩堵牆,來往便利。
時序推到五月,新院子的石榴樹剛收了花,黃氏親自送來了催生禮,看著女兒大的出奇的肚子,又是憂心又是欣慰。挽著她浮腫的手道:「頭胎都艱難些,你別怕,婦人都要過這一遭。」
為了肚子的孩子,南風是吃盡了苦頭,她沒孕吐反胃,做了幾個月下蹲動作,都痛的麻木了,反而來安慰黃氏:「娘,您姑爺是大夫呢,不怕哈。」
待送走了黃氏,當天夜裡南風吃了碗麵,肚子便隱隱發作了。開始沒放在心上,臨近五月的時候,肚子時常抽那麼一回。只是這次不同些,抽的格外痛,像是孩子在裡頭翻跟頭。
肖大夫嚇的臉都白了,扣了幾次脈,居然把不出來,急的滿頭大汗。把南風氣的踹他,「還把什麼脈,快扶進去,叫產婆過來接生,還,還,有喊嫂子來。」
關鍵時候,肖大夫嚇懵了,還是南風拿了主意。
桃妹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產房裡頭居然沒什麼聲響,她暗自疑惑,問在那燒水的如花道:「怎麼沒動靜了。」
「之前喊的可嚇人了,現在又沒喊了,產婆說是歇歇氣呢。」
沒事就好,桃妹也不把自己當客人,掄起柴火往灶裡塞。
外頭聽了南風叫了一夜,罵可憐的肖大夫一直被罵。天邊泛起魚肚白,破了黑暗,終於從產房裡響起嬰兒稚嫩的啼哭聲。
一直在外徘徊的肖大夫此時也顧不得其他,直直衝進血氣沖天的產房,給昏睡過去的娘子把脈。
無礙,無礙!他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生孩子這事是要她半條命,也是要他半條命。
「恭喜喜的千金。」產婆的笑有些勉強,生了賠錢貨,只怕賞錢也少了吧。
肖融安的嘴角直往上揚,喉間溢出一串傻笑,他接過身上尚有血污的小嬰兒,躬身洗去污穢,露出個皺巴巴的紅皮猴兒。心裡頓時化作了一灘水,真是可愛的小傢伙。
「有勞婆婆了,您拿去喝酒吧。」肖融安是有女萬事足,抬頭見產婆杵在門口,才想起沒給賞錢。
產婆掂了掂手中的銀兩,立馬喜笑顏開,乖乖,這比人家生兒子的賞錢還多,送了一堆不要錢的好話,逕直走了。
南風睡的昏昏沉沉,朦朧間聽見嬰兒在哭,意識回籠,□撕裂的劇痛傳來,下意識的動了動指頭,輕輕搭在肚子上,還是很大,卻能感覺到,孩子已經出來了。
「娘子,你醒了,來先喝湯。」一勺泛著藥味的清亮雞湯送到唇邊,她張嘴,吞了小口,溫熱的雞湯偎貼了火辣辣的喉嚨。
「孩子。」她的聲音又低又啞,喝了幾口雞湯以後,她再次提出要看孩子的要求。
肖融安把碗放下,從她旁邊的搖籃裡抱出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傢伙,看的出來他的動作還算規範。
小姑娘睡的正酣,皮膚紅紅的,腦門有些大,鼻子也塌,眉毛稀疏幾根,倒是頭髮根根豎起,像個毛刺球。總之看起來不是個漂亮的小孩子。不過這又有什麼要緊,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成長就好。
南風伸出小指頭在孩子幼嫩的小臉頰上點了點,抬頭見夫君大人一臉寵溺看著他們母女,幸福直要烙在她心上似的。她的快樂和滿足,就像是春日裡的野草瘋長,夏夜裡的蛤蟆鼓噪,一下把她包圍了。
「是個姑娘,五斤重,身子康健。」他笑瞇瞇的把小姑娘放在她旁邊,看著一大一小兩張臉,看了半響,歎氣道:「都說這孩子長的像你,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噗,」南風笑了,卻不敢大笑,輕輕拍著小襁褓,嗔道:「孩子還小呢,只要她身子好,我就開心。是個姐兒,爹娘是不是臉色不太好看。」
這話存了點小心眼,拐著彎問肖融安,夫君大人是不是介意自己生女兒丫。
肖融安低聲笑起來,探過身給她和孩子掖被子,在她鼻頭上挨了一記,「嗯,他們看見姐兒都捨不得撒手,要不是我力氣大,都被他們搶走了。」嘴角笑成了一朵花,徐徐綻開。
她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不信他的話,撒嬌道:「那可不成,誰也不能搶。」
他唇邊的笑意更濃,一掃今日的陰霾,現出奪目的光彩。
自從離開老屋子,生活好像脫離了紛爭,一下平靜下來。婆婆的病症一日好過一日,沒有肖金柱在旁,她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新生的孫女身上,不管肖金柱是和戲子廝混,還是被人閹了命根,還是被覃氏虐待,最後病骨支離,垂垂老矣。反正都是活該,一切都離的很遠。
南風月子坐的好,都是肖大夫在經手。月子出來,整個人脫胎換骨,原先那點病弱的體症全沒了,氣色好的讓桃花羞。待到中秋,桑姐半歲有餘,南風又懷上了,這回的小子忒調皮,直把做娘的折騰夠嗆。
看著肖大夫寵愛的女兒的樣子,南風不禁喜從心來,這一世,她有夫君,有兒有女,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許多,腳踏實地走下去,一路有他相伴,就是她渴求的平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