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炎少爺，你是說，你已經同意去C市？"張嬸看著面前微微帶著笑的顧炎，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可是……"

　　昨天顧大校提出這個建議後，顧炎的抵觸反應張嬸也是看在眼裡的。

　　畢竟顧炎作為顧家的長子嫡孫，自小就是被眾人當做龍吐珠一樣捧在手心裡的。只穿用度無一不是用到了最好。如今大校一個電話就讓少爺轉學去那個偏遠到了極點，要什麼沒什麼的C市，顧炎不願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而張嬸也做好了同自家小少爺打長久戰的準備，但誰能告訴她，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不過睡了一覺醒來，他家小少爺就想通了？

　　"張嬸，你別擔心，我是真的想通了。"顧炎看著張嬸有些複雜的臉色，安慰地笑了一下，道，"爸爸也是為我好，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再讓爸爸做那麼危險的工作的時候，還要為我操心。"

　　張嬸聞言，愣了一下。低頭看著顧炎那張酷似自家小姐的臉，心裡驀然泛起一陣酸痛，"好，好，炎少爺真的是長大了，大校和夫人想必都是要高興的！好，好。"

　　顧炎輕輕點了點頭，又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張嬸想了想，道，"大校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但是今天畢竟晚了，就不走了。先收拾收拾東西。C市那邊老爺子已經找人安排好了，那麼我們明天就走。"

　　顧炎"嗯"了一聲，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對張嬸道，"對了，我四年級是在哪裡念？"

　　張嬸說："應該是……等等，我看看，嗯，是路南小學的四年級。怎麼了？"

　　"沒什麼。"顧炎搖了搖頭，又道，"張嬸，你能幫我弄一份整個路南小學四年級的同學名單麼？"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炎少爺你要那個幹什麼？"

　　"畢竟我是作為插班生進去的。"顧炎輕輕一笑，解釋道，"提前看看同學的名字，免得進去的時候一個人也不認得，被人排擠。"

　　張嬸聽了這話，雖然不相信收了顧家大筆資助費的路南小學，會讓自家小少爺"被人排擠"，但也沒有反駁。畢竟少爺能想要主動融入學校的大環境，這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那我這就去吩咐那邊將資料傳過來。"張嬸道，"估計也還要花一點時間。炎少爺你就不用等了，先去餐廳吃午飯吧。"

　　顧炎笑眯眯地點頭。

　　等拿到那份名單資料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顧炎坐在車後，快速地翻閱著厚厚的一迭複印檔，每一份幾乎都是一掃而過，直到看見那張熟悉彩色一寸照片。

　　顧炎帶著幾分愉悅地將那張複印紙從中抽了出來，然後放在手間細細摩挲。

　　其實在真的確定林軒在路南小學之前，顧炎一直是有幾分擔心的。畢竟自己是重生了的，誰知道會不會帶來什麼蝴蝶效應呢？如果一不小心自己扇出的風將林軒這個人徹底扇沒了，他該怎麼辦？

　　畢竟，在他的記憶裡，上輩子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顧炎"這個人的。

　　不過好在，一些似乎都還沒變。顧炎將頭偏了偏，看著窗外急速倒退的行道樹，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些日子裡，他也曾經檢討過自己的上輩子。但是想來想去，他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麼，讓自己最後那麼眾叛親離？

　　他的心腹說過要一直效忠他，結果最後叛變了。他的妻子說過一輩子隻愛他，結果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不但出了軌，還在最後殺了自己。而他最相信的好兄弟……呵，兄弟？這大概是他作為林軒來說，出的最大的一個笑話。

　　他的兄弟，根本不是拿他來當兄弟看的。好，就當他是真的愛他。但是他也是真的很想問他周繼科一句，難道他所謂的愛就是一步一步毀掉自己擁有的一切，一步一步折斷自己的羽翼麼？

　　別他媽的糟踐愛這個詞兒了！

　　行，他也算是看透了，他就是個不遭人待見的體質。無論他對別人怎麼好，怎麼掏心掏肺，最終也不過是個淒慘的結局。他不指望他死後有人來燒香。他琢磨著，那些人只要別在他死的時候來他墳前嘲笑他就算是好的了吧？

　　成，他認命還不成麼？沒人對他好，他自己對自己個兒好；沒人愛他，他自己愛自己個兒還不成麼？

　　至於那些王八犢子，給滾他媽的蛋吧！

　　W省離C市離得算是遠了，這年頭又遠還沒有後世那麼多的高速公路，等真正開到C市里已經準備好的公寓時，都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匆匆在公寓裡吃了一餐晚飯，顧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小城市裡逛逛了。

　　雖然說是說C市，但顧炎現在住的這地方只是C市里一個最偏僻的小鎮。鎮子不大，倒是因為落後，還頗有幾分古色古香的味道。

　　小鎮上的街也幾乎都是橫平豎直的，就算是從沒有來過這裡的人，走在這裡也不怎麼擔心會迷路。

　　顧炎根據著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沿著街道走。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再拐一個彎，就要到了他以前的家。

　　哦，不對，那樣的地方怎麼能稱作是家？不過是一棟房子罷了。還是貧民窟一樣的破房子。

　　顧炎歎了一口氣，在牆角停下了步子，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走下去。畢竟他對於那兒，可真的是沒有什麼可以稱之為美好的回憶。

　　歎息著朝外走了出去，正準備回頭，卻猝不及防地被一個消瘦的黑影撞得一個趔趄。

　　"龜孫子，竟然敢偷老子錢，活得不耐煩了吧？看老子打不斷你的狗腿！"粗暴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顧炎腦中快速閃過什麼，然而大腦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快一步地抓起懷裡孩子的胳膊，瘋狂地來時的方向狂奔。

　　顧炎能感覺到那個被拽住胳膊的孩子對自己的反抗，不過一切都被顧炎忽略掉了，直到跑了整整三條街，徹底甩掉了身後的人，顧炎才慢慢等下了腳步，倚著牆，輕輕地喘氣。

　　不得不說，顧炎的這個新殼子真的是太好了。顧老爺子有三個孩子，顧大校和顧二叔都曾經在部隊呆過幾年，連帶著顧炎從小也被做了軍事化的管理要求。雖然是真的嬌生慣養，但身體素質是顧二叔一點一點訓練出來的。

　　雖然這幾年因為顧二叔調去Y市當市長而鬆懈了一些，但底子依舊還在，這麼瘋跑了半天，卻依舊只感覺氣息微微的不順而已。

　　然而顧炎自己是沒什麼問題，被他強行抓著一起進行狂奔的孩子可沒這麼幸運了。顧炎好笑地看著面前的小崽子一邊猛烈的咳嗽，一邊像只被激怒小豹子一樣狠命地瞪著自己，顧炎一時間卻也說不出心裡湧上來的是什麼感覺。

　　不過……九歲時候的林軒麼？倒是，久違了的樣子啊。

　　第四章

　　"嘿，你怎麼樣了？沒事吧。"顧炎順了順呼吸，笑眯眯地看著林軒。

　　林軒依舊半彎著身子，拼命喘氣，半晌，才扶著牆站直了身子。但卻依舊沒給顧炎什麼好臉色。使勁白了他一眼，轉身就想要走。

　　"就想這麼走？這可不成。"顧炎懶洋洋地伸手抓住了林軒的胳膊，沒怎麼用力，但卻任林軒怎麼掙扎也甩不開，"我可是救了你，你難道沒什麼話要對我說？"

　　"你放手！"林軒倏一下抬起頭來，黝黑的眼裡閃過一絲鋒利。

　　顧炎帶著一絲玩味地看著林軒炸毛的樣子，幾乎就要失笑了。嘖嘖，他真是沒想過，原來被稱作"笑面虎"的他，曾經也是有過像大型貓科動物一樣，這麼尖銳的時候麼？到底是還年幼，沒有修煉到家。

　　"我只是想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攤手，微笑。

　　林軒警惕地盯著顧炎無害的樣子，似乎是在考慮著他的話的可信度。

　　"我現在應該對你說，我確實沒有惡意嗎？"顧炎看著依舊不說話的林軒，無奈地用手指輕輕蹭了蹭鼻尖，"我的公寓就在那邊，要過去坐坐麼？"

　　林軒眸子閃了一下，緊繃著的身體放鬆了下來，他不自在地偏了偏腦袋，半天才僵硬地說了一句，"不用。"

　　硬邦邦的話說完，顧炎可以發誓，他看見了林軒白皙的小臉上分明顯出了一絲懊惱。嗯，果然是還年幼，還不懂怎麼掩藏自己的情緒。顧炎為了這個可以稱得上可愛的表情，幾乎想要笑出聲來了。

　　雖然說了拒絕的話，顧炎卻明白，林軒並不是真的想要拒絕自己。他只是太久沒有遭遇過別人的友善，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去應對罷了。想來，這世界上是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林軒這個人了。

　　也沒有人會知道，上輩子的時候，年幼的自己是多麼渴望一份溫暖。只不過，傾盡一切，終歸是求不得。嘖嘖，時隔多年，想起這些依舊不是什麼愉快的事，真是讓人不舒服。

　　現在他是真的不需要那些勞什子溫暖了，不過，他倒是不介意好好寵著面前這個年幼的自己。畢竟，沒人疼的孩子，只有自個兒疼了唄。

　　顧炎走近一步，溫柔地牽起林軒的手。看著面前那雙眼裡的浮現出的驚訝，和那壓抑不住的期待，微微放柔了嗓音，"我是今天才搬到C市來的，對這裡的情況完全不瞭解，可以請你到我家去坐坐，陪我聊聊這裡嗎？"

　　林軒眼裡透露出了些高興的意思，但臉上卻依舊帶著些遲疑，顧炎卻不再給他反悔的機會，笑眯眯地拉著他，直接朝公寓的方向走過去。

　　"炎少爺，你回來了，我……"張嬸聽到開門聲，從廚房裡走出來，正準備和顧炎說話，卻突然看到了被顧炎帶回來的小客人。愣了一會兒，隨即又笑道，"喲，炎少爺，這孩子是誰啊？"

　　"是我在C市認識的第一個朋友。"顧炎幫林軒拿了拖鞋，笑著道，"我很喜歡他，特意拜託他來我們這兒做客的。"

　　張嬸聞言有些吃驚。顧炎自小就是被眾人當成是龍吐珠捧大的，他身邊的玩伴那個不是響噹噹的太子爺？就是這樣，那些太子爺們也是上趕著往自家少爺面前湊的，從沒聽說過小少爺會主動去結交哪個朋友。更何況……

　　張嬸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自家少爺身邊，那個從進門開始就顯得有些局促的孩子。一身髒汙的廉價衣物，還有髒兮兮的臉。這無一不說明著他生活的窘迫，和自家少爺天差地別的階級。但是，炎少爺竟然居然才見了一面就承認了他？還將他帶了回來？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張嬸倒是也相信自家少爺的眼光，再看向林軒的時候，眼裡也帶了些友善的暖意，"炎少爺，你先帶著這位小少爺去洗個澡吧。我正巧做了一些甜點，再等一會兒就能吃了。"

　　顧炎點了點頭，牽起林軒，道，"那就麻煩張嬸了。對了，張嬸，他今晚還沒吃飯，你順手再幫他下碗面吧。"話說，也不顧林軒滿臉不自在，心情頗好地將人拉到了浴室。

　　因為這次為了方便，顧老爺子托人買的這間公寓是間成品房，浴室挺大，不但裝了淋浴的蓮蓬頭，還裝了一個大浴缸。顧炎看著那個足夠塞進去兩個孩子的大浴缸，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他這邊滿意，那頭卻有人不那麼配合了。

　　"喂，我什麼時候說要在你這裡去洗澡？"林軒瞪著顧炎，凶巴巴開口。

　　"嗯，你不洗？"顧炎微微皺起眉頭，好像有些苦惱地道，"剛才跑了一身的汗，不洗你不難受？"

　　林軒噎了一下。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

　　顧炎將自己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轉過身卻發現林軒依舊在裝著思想者，立刻不舒服了。伸出爪子利索地給林軒剝了個乾淨，然後輕巧地將他丟進了已經放好水的浴缸中。掐表一看，整個過程用時絕對不超過二十秒。

　　顧炎淡定地想，雖然換了個正太殼子，但畢竟也曾經是萬花叢中過的人物，在剝人衣服的速度上，可見他還是寶刀未老的。

　　"咳，咳咳！"林軒猝不及防地被嗆了一口水……狼狽地從浴缸裡探出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然後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使勁兒瞪著顧炎，"你幹什麼！"

　　顧炎不理會林軒的怒火，笑眯眯地也跳進浴缸裡，挨著林軒停住，"洗澡啊，還能幹什麼？"

　　浴缸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很大的，但對於兩個人，雖然還只是半大的孩子，也只能是勉勉強武能裝下罷了。林軒貼著顧炎光溜溜的身子，一時間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輕輕側了側身子，色厲內荏地道，"喂，你過去一點不行麼？貼著我幹什麼？"

　　"浴缸就這麼大，你讓我過到哪裡去？"顧炎無辜地開口。

　　林軒羞怒地咬了咬牙，站起身子就準備走出浴缸，但剛起身就突然被人又一把拉了回去。

　　"好了，我不鬧你了。你在這裡洗，洗好了就出來吃飯。"顧炎走出浴缸，抽過一條大浴巾將自己抱起來，然後半彎下腰，笑眯眯地摸了摸林軒濕淋淋的頭髮，"換洗的衣服我給你擱在外邊，你等會兒換。還有，我叫顧炎，照顧的顧，炎熱的炎，你叫什麼？"

　　林軒愣愣地看著顧炎笑眯眯的臉，半天，才僵硬地偏過頭，低聲嘀咕，"林軒。"

　　"嗯？是軒轅的軒？"顧炎問。

　　林軒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將身子都埋進了浴缸裡，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分。

　　顧炎失笑。他敢肯定，這小崽子是害羞了。

　　重活了一回，竟然還能免費看到自己年幼時害羞的樣子？呵呵，該是算他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