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軒穿著顧炎大一號的睡衣出來的時候，張嬸給下的面也正巧做好了。狼吞虎嚥也連麵湯也吸溜乾淨，倒是把張嬸給樂壞了。

　　"喲，這剛一進門還沒看出來，現在洗乾淨了，張嬸才發現，原來炎少爺這次帶回來的，竟然是這麼俊的一個娃子啊。"張嬸從房裡找出了一個吹風機，走到林軒身後幫他吹著濕淋淋的頭髮，一邊撥弄著，一邊笑著打趣兒。

　　顧炎坐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笑，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對面身體僵硬，臉頰通紅的林軒。

　　對於這幅自己看了三十年的殼子，顧炎自然清楚他的魅力。林軒的美，是富有攻擊性的。他的美屬於那種張狂的，豔麗的，似乎銳利得能夠灼傷別人的美。像是頭隨時準備攻擊別人的小豹子。

　　而這倒是與自己現在的殼子是完全相反的。不過好在，兩具殼子樣貌都算不錯。顧炎半眯起眼睛，雖然他不算純種的顏控，但面對的人好看一點，終歸是令人身心愉悅的。

　　林軒坐在沙發上，感覺到張嬸的手指溫柔地撥弄自己的頭髮，一時間竟然有些想哭。

　　他的父親喜歡賭博，賭輸了就會回來打人。後來他的母親實在忍受不了，就離家出走了。於是他所得到的粗暴更是翻了倍。而從那以後，他也再也沒有感受溫暖。現在發間所感受到的溫度，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好了，頭髮已經幹了。"張嬸摸了摸林軒的頭髮，感受到了不再潮濕，才放下了電吹風。暖暖的溫度離開，讓林軒有些失落。不過下一刻，他還是努力板起了臉，冷冰冰地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張嬸有些不解，看了看外面已經黑透了的天，笑道，"都這麼晚了，回去幹什麼？你是炎少爺來C市的第一個朋友，也不是外人，就在這裡住一晚上吧。"

　　林軒搖了搖頭，皺著眉，剛要反駁，卻被顧炎一把在後面勒住了脖子，"張嬸，別聽他的，今晚他就在咱們這裡住了。嗯，也不用再去收拾客房，他就跟我一屋吧。"

　　張嬸看著自家小少爺的模樣，再看看顧炎懷裡林軒的那張紅得要滴血的臉，也明白過來，這個小客人八成是不好意思。當下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連拖帶拽地將林軒弄進屋，顧炎一低頭就看見林軒那張黑沉沉的臉。

　　"怎麼了，不高興？"顧炎笑著問。林軒白了顧炎一眼，不樂意地哼哼，"誰要在你這裡住，小爺要回去。"

　　"回去？"顧炎倒也不生氣，拉著林軒上了床，盤著腿坐著，依舊好脾氣地問，"回哪裡去？別忘了我們今天是怎麼遇上的。"

　　林軒語塞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麼，眸色暗沉下來。抿了抿唇，也不說話了，氣哼哼地躺在了床上，撈起被子將自己捂了個嚴實。

　　"嘿，雖然入了秋，好歹是十月份的天，你這麼裹著，也不怕捂出痱子來了？"顧炎看著用被子將自己卷成蝦米的林軒，不由絕倒。

　　林軒聽了顧炎的話，倒是氣焰更足，這下子連腦袋都給團了起來。

　　顧炎瞭解此時林軒的脾氣。他小時候就是這麼個性子，越勸越擰，冷著他一會兒倒是反而沒事了。

　　歎著氣下了床，從床頭櫃裡摸出一個小型的急救箱，然後坐到床邊戳了戳林軒。

　　"別鬧脾氣了，出來，我給你上藥。"

　　被子裡面的林軒動了動，露出一雙烏溜溜的桃花眼看人。

　　顧炎舉了舉手中的醫藥箱，道，"洗澡的時候我看見了，那些傷現在不處理，積少成多以後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麻煩了。我不鬧你，你先上藥。"

　　林軒眨巴眨巴了眼，半天，才猶豫地將裹著的被掀開一個小縫兒。顧炎卻不給他猶豫的時間，瞅准了時機，一把將被子掀了開來，然後撩開林軒的睡衣就準備給他上藥。

　　"你，你幹什麼！"林軒被顧炎利索的動作給驚住了，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人，倒真有幾分欲語還休的動人。

　　顧炎"噗嗤"一聲就樂了，"我說，軒子，你別整這麼一副，快被我強行那什麼的大姑娘樣子，成麼？而且我和你才認識幾個小時？你怎麼盡和我說'你幹什麼'了？"

　　林軒先是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了顧炎所說的"那什麼"的什麼是什麼的時候，白皙的小臉也忍不住紅了，氣的。

　　"你丫的給我滾蛋！"

　　折騰了半宿，藥都是已經上好了。顧炎和林軒躺在床上，一時間倒是誰也睡不著。

　　"今天那人，是我爸。"

　　沉默了良久，倒是林軒先開口說了話。

　　"嗯？"顧炎睜開眼，側過頭去望林軒，林軒對上顧炎的眼，有些不自在地側了側身子，將頭偏了過去，"我爸是個賭鬼，把我媽打跑了。平時手腳也不乾淨，街裡街坊的都討厭他，連帶著看我也不順眼。"

　　顧炎聽著林軒平靜卻帶著憤恨的話，心裡不知道湧出來的是什麼。他當然知道林軒現在過的是怎麼樣一種讓人看不起的生活。

　　林軒看著窗外的月亮，淡淡地述說。父親賭輸了，自然想要翻盤。沒錢怎麼辦？不外乎是偷和搶。林軒他爸不敢搶，只能到處去偷。偷得誰家的？自然是街裡街坊的。更何況這個小鎮就這麼點大，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現在誰家都知道，林軒的父親手腳不乾淨，作風有問題。

　　而且，林軒的父親還將他的母親打跑了。這在這個偏遠的鎮子裡，更是一件大笑話。而作為笑話的兒子，林軒自然也是被人看不起的。只要是鎮上的孩子，都會被他們的父母耳提面命地提醒，不能接近林家那個孩子。他父親手腳不乾淨，兒子必然也是同路的貨色。

　　於是，沒有任何意外的，林軒遭到了學校所有孩子的排擠。當然，也有過不明白這些前因後果的孩子向他示好，但每次還沒等林軒高興過來，那個孩子就會被其他孩子拉過去，細細講述著林家的"光榮歷史"。於是得到的只能是再一份的鄙視和遠離。

　　一開始林軒還會憤怒，會反抗，但這麼多年過去後，他感覺自己對那些唾棄都有些麻木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奢望會擁有一個對他好的同伴了，但是現在遇到了顧炎，他才知道，他還是渴望的。他渴望有一個不在乎他那些不堪背景的朋友。人是群居動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又會喜歡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

　　"他今天偷了隔壁鄰居的錢。那錢是他們家準備給自家孩子看病的錢，所以我又偷偷拿回去，還給他們去了。"林軒道，"但是回來的時候剛好碰到他，沒躲過去。"

　　林軒說完，吸了一口氣，像是感覺到冷一樣，將身上的被子又裹得緊了一點，"我，我不是小偷。"

　　話音落地，良久，身後卻沒有回應。林軒原本已經暖和了的體溫，似乎又一點一點冰涼下去。

　　果然，還是他的妄想麼？可是，這對他並不公平！他做錯了什麼？他什麼都沒有做錯！憑什麼，他爸爸做的孽，卻要他也來承擔後果？

　　淚水開始在眼裡打轉，林軒想要哭，但是卻強自撐了一口氣，不讓眼淚滾落下來。

　　掀開被子，林軒想要離開。他想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掀被子幹什麼？你不嫌冷麼？"背後傳來顧炎的聲音，林軒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顧炎一把拖了回去。顧炎仔細地幫林軒掖了掖被子，雙手自然地環住林軒的腰身。林軒心口一突。

　　"我從沒懷疑你是小偷，否則一開始我就不會幫你。"林軒感覺到背後顧炎的呼吸縈繞在自己的頸項處，有些癢，有些燙。林軒卻沒有躲，這股暖暖的氣息似乎是能透過皮膚傳到心臟的，他能感覺到自己體溫的回暖。

　　"別人不要你，我要你好了。"顧炎輕輕地笑，"乖寶，哥疼你一輩子還不成麼。"

　　他自然是知道的，沒有人會真心愛林軒，所以他早就決定了，大不了他自己愛自己一輩子唄。本來就是個護短的人，對於自己本人，當然要更加護短一點。

　　"喂。"林軒沉默，久到顧炎都快要睡著的時候，他才低低地出了聲。聲音有些喑啞，像是壓抑著什麼。

　　"嗯？"顧炎撐著睡意，回應了一聲。

　　"你這話，我可當真了啊。"林軒凶巴巴地開口，顧炎卻能聽到他聲音裡的惶恐和不安。

　　"當然。"顧炎撲淩著林軒腦袋，然後又輕輕將他環住，"好了，明天你還要上學吧，再不睡起不來了。"

　　"嗯。"林軒哼出一個單音節，小心翼翼地將手覆在顧炎環著自己腰的手臂上面。感受著那比自己體溫略高的溫度，滿意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