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春風錯》第38章
春風錯 38

  金紅夕照,籠罩著平良城外的槐樹林,亦在迤邐而行的兩匹駿馬身後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白雁策馬走在前面,低垂著頭,臉上始終揮不去憂悒。

  那天淋了暴雨暈厥過去,等她甦醒,竟已離開土地祠,躺在一家客棧的床鋪上。

  昏沈之際,她看到手持書卷靜坐在窗邊守候的青年,剛喚了蘇公子,那人已微笑著放下書卷,端起桌上已熬好的湯藥朝她走來。「白姑娘,你認錯了,我是幕遮。」

  她一驚,忍著暈眩追問,才知道蘇未名堅持要弟弟送她回獨活山莊。她愣了半晌,心知蘇未名一定是怕再與她同行,毒發時會令她更傷心,所以才讓這蘇二公子代為護送。她黯然接過碗,強迫自己嚥下苦澀的湯藥。

  蘇幕遮並沒急著催她動身,在客棧住了十來天,直等白雁風寒完全治癒,調養好了身體,方啟程前往平良城。他生性沉靜,又秉著男女之防,白雁亦是心情沉重,因此一路行來,兩人也只交談過寥寥數語,剩下的時間都在默默趕路。

  兩人轉過個彎,一座黑石莊院頓入眼簾。

  往日門前草地上總是坐滿了求醫者,如今只餘雜草瘋長,屋簷下的黑紗燈籠更是落滿了灰塵。白雁一陣心酸,下了馬,走上石階叩門,一推之下,大門竟自開了,原來只是虛掩著。

  白雁愣了愣,進門提高嗓子,連喚了幾個僕役的名字,四下卻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蘇幕遮也覺異常,怕白雁有什麼閃失,便也下馬,跟在白雁後面往山莊深處走去。

  兩人所經之處,地上都是散落的破碎傢俬瓷器,似乎遭人洗劫過。白雁直覺不妙,衝進居室廂房一看,果然但凡值點錢的物品都被搬走了,門窗破爛歪倚,連屋瓦也被捅破了好幾處大窟窿,四下一片狼藉。

  她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她和大伯被擄走之日,任三法並沒有劫走山莊一針一線。瞧這情形,多半是莊中僕役不見了主人,便捲了財物遠走高飛。

  「大伯生前待他們不薄,他們卻、卻……」憶起白無常死時慘狀,她再也說不下去。

  此時天色已暗,蘇幕遮在房內略一掃視,連支蠟燭也找不到。他暗歎,柔聲道:「我先進城去買些蠟燭和食物應下急。等明天,再叫匠人來修繕門窗。」

  白雁已然彷徨無助,聞言感激地瞧他一眼,哽咽著道了聲謝。「你和蘇公子,都是善心人。」忽然又想到了蘇未名身中劇毒,心痛如絞。「可惜好人,為什麼就、就沒好報?」

  蘇幕遮已踏出房門,訝然回頭道:「白姑娘,你說什麼?」

  白雁頓時回神,一時衝動,就想向蘇幕遮吐露實情,話到了嘴邊,想起自己答應過蘇未名,絕不將蘇未名中毒之事告訴他人,生生忍住,掩飾道:「沒、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大伯。」

  蘇幕遮不虞有他,沒再多問,轉身快步離去。

  白雁看他走遠,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蘇公子,你……你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蘇公子……」

  當一切希望都接近破滅,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長跪匍匐,叩拜神靈,乞求上蒼垂憐。

  蘇氏家祠,昏暗,陰冷。

  蘇未名手持三柱線香,神色恭謹肅穆,跪拜過先人靈位,上了香,才緩步踏出家祠。

  外面是與祠堂內截然相反的光亮。晨光瀉出雲翳,落在高低不一的屋瓦和樹木上,濯濯生輝。他一眼就在樹下看到了熟稔的頎長紫影。

  申無夢抱著雙臂,面對他,卻沒出聲,只是安靜地朝他凝望著。

  蘇未名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從土地祠返回小築迄今,申無夢就一直沉靜如深潭,鮮少言語,只是每天不離他左右,默默看著他。彷彿只要看到他的樣子,便已心滿意足。

  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是申無夢多年來喜歡幕遮的方式。時光,也不容許他去深思,只因回到斷劍小築後沒幾天,他就覺察到自己的體力在日漸衰弱。

  眼皮上的青綠色,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因為毒已經轉移到了更深的地方。兩邊耳根時不時隱約作痛,耳力大不如前,鼻子也開始聞不出清晨縈繞在空氣裡的花香。興許很快,他就會連目力也失去,無法再像現在這樣與申無夢無聲對望了……

  他淡然笑了笑,走近申無夢,與回到小築後的每一天一樣,邀申無夢同去碎劍堂用早餐。

  葛山風和束山雷都已領著各自的徒弟入了座,見蘇未名與申無夢聯袂到來,眾人數日來已習慣了門主和這綺麗男子同進出,稍作寒暄後便用起粥點。

  蘇未名一望眾人,唯獨不見關山雨的徒弟何放歡。他既然正在冒充弟弟,自然得擺足門主的架勢,清咳一聲,微笑道:「關總管的弟子呢?怎麼不見他人影?」

  「放歡大概是還在喂關師兄吃藥吧?」束山雷提到關山雨,面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人參熊膽也不知用掉了多少,關山雨的傷情算是穩住了,人卻始終未曾清醒過來,穿衣進食如廁,大小瑣事均需人料理,也就是比死人多口氣而已。

  在座之人心情也都變得十分沉重,沒了聊談的興致。

  一餐飯將近尾聲,一個當值的弟子突然匆忙跑來,朝蘇未名躬身一禮後焦急地道:「門主,何師弟他剛剛駕了馬車,帶著關總管走了,說是要帶關總管去求醫,我們也攔不住他。」

  小築諸人一驚,都放下了碗筷。

  束山雷直叫胡鬧,起身便要追出去。「關師兄傷得那麼重,怎麼經得起顛簸!」

  「就讓他去罷!」蘇未名含笑阻止了束山雷,心中想的卻是自己毒發後,申無夢是否也會帶上他四處求醫。但不論會不會,他最終將在申無夢面前化為一堆血肉屍骸。

  唯有如此,才能讓申無夢徹底絕望。儘管他更清楚,這對於申無夢而言,是何等殘忍。

  在胸口壓抑多日的愧疚和痛楚驀地裡翻湧而起,他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沒讓哀慟之情浮於臉上。一瞥身邊的申無夢,後者卻正仰頭望著房梁。

  他順著申無夢的視線凝神細看,原來樑上極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只蜘蛛正在忙忙碌碌吐絲結網。

  這有什麼好看的?他不明所以,搖了搖頭。

  飯畢,蘇未名又看子弟們練了一會功,折身返藏劍閣。

  途經花圃時,他緩下了腳步。

  其時已入了初秋,園中草色不再像盛夏時節般青翠,池塘裡菡萏半謝,翠蓋凋零,岸邊無名的各色花朵卻開得正艷,映著池中游曳戲水的鴛鴦,斑斕如錦。

  這只怕是他最後一年能看到的絢麗秋色了……蘇未名憑風佇立,正自感慨,男人的溫度已悄然自身後襲近。

  「……幕遮,我有話跟你說。」申無夢聲音低緩,更似在自言自語。

  「嗯?」蘇未名回頭,卻只看到申無夢高挑的背影。男人逕自走到池邊,看著水面上成雙成對的鴛鴦出了神。

  蘇未名等了一會,都不聞下文,只覺申無夢近來有點反常,笑一笑,走到申無夢身旁,找了塊假山石拂乾淨塵土,坐了下來。「申教主,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申無夢明明已思量多日,當真到了這一刻,卻都化作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

  能與思慕之人朝夕相見,本是他夢寐以求的結局。然而面對熟悉的眉眼笑容,他竟找不到以往怦然心動的感覺。這些天來在他眼前不時閃現的,儘是與蘇未名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喜怒嗔笑,全無遮掩。暴雨夜無聲淚流,白泉觀同生共死,月光下把盞情醉……

  到這地步,他再也無法繼續欺騙自己。無數次起了衝動,想要離開小築,去尋找蘇未名。可找到之後呢?

  告訴蘇未名,他眼下喜歡的人,已不再是幕遮,而是未名?莫說蘇未名不會相信,連他自己也難以接受。縱使蘇未名信了,也絕不會接納他這種見異思遷的人罷。

  重重心事,糾結於胸,幾乎將他逼至了窒息邊緣。看到那只蜘蛛時,他遽然覺得自己二十年來,過得與這蜘蛛沒什麼分別。

  吐絲佈局,最終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卻是自身。年少時號令群雄叱吒風雲,如今竟連追逐所愛之人的勇氣都消磨殆盡了麼?他申無夢,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懦弱無用?

  他垂眸凝視池面風吹不止的層疊波瀾,終是喟歎著緩緩道:「幕遮,有件事,我隱瞞了你許多年,本來……本來不想再提,不過還是說出來得好。就算你聽了會恨我,想對我動手,我也不會還手,那是我咎由自取。」

  蘇未名以為申無夢是想向「幕遮」傾訴多年相思之情,心頭驀地揪痛,卻仍得裝作風輕雲淡,微笑道:「申教主說笑了,你對斷劍小築數度出手相助,我只有感激,怎會恩將仇報?」

  「幕遮你不知道,我──」申無夢將心一橫,轉身,正想告訴對方他就是當年梅林中那個人,望見蘇未名手中之物時,倏忽收了聲。

  是一隻剛具雛形的泥鴛鴦,還沒捏出眼珠、尾巴。

  蘇未名也是適才等得有些無聊,又正巧有幾頭鴛鴦在他腳邊游來游去,他童心大發,便隨手捏了只鴛鴦打發時間。見申無夢盯著泥鴛鴦不說話,他一凜,心想自己這樣子,不像個統領小築的門主,可別被申無夢瞧出了破綻。忙丟下泥鴛鴦,清咳一聲道:「申教主,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嗎?請說。」

  申無夢卻似沒聽見,低頭看著泥鴛鴦,思緒已飛到了多年之前,胸口微微生痛。當初是他一廂情願地將幕遮從小便視為禁臠;不顧幕遮的哭泣哀求橫加凌辱,現在非但要殘酷地揭穿這秘密,還要告訴幕遮,他如今又喜歡上了未名,卻叫幕遮情何以堪?

  他深深閉起了雙眼。

  「申教主?」

  「……幕遮,你忙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今天的申無夢,實在太過古怪。蘇未名又對男人看了一陣,始終琢磨不透男人的心思,遠遠望見有護院經過,他不便再賴在申無夢邊上乾等,當下自行返回藏劍閣。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