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匆匆忙忙地從會議室出來,雷伊邊看著左腕上的手錶,邊加快腳步。
這是在他成為藍的保鏢沒多久後,他塞給他的。
原本是為了能準時趕上所有工作上的會議,他遂要求藍能給他一支指針能動的錶就好。怎麼曉得一聽到他這麼說,藍當場就扯下自己腕上的手工晶鑽錶給他,而且說什麼也不肯收回去,害他戴在手上都怕一個不留意會摩擦到。
雖然從沒特意留心過,但工作上的需求培養出他對名牌有一定的敏感度。仔細看過藍硬塞給他的手錶,上頭有一排鑲金的Jaguar字樣。
他粗略估計這支錶的價格絕對不低於五十萬美元,如果再算上量身打造的價值,很可能還不只這個價碼。
縱使因工作的關係讓他早習慣高價碼的物品,但一想到這並非屬於自己的東西,他還是小心翼翼的。
穿過一道長長的迴廊來到第三幢屋子,看看時間似乎快來不及了,因會議比平時要長了些,他只好跑得更快。
再過兩條長廊和三棟樓房就是餐廳所在的白色房屋,心一急,向來提高警覺的雷伊一時鬆懈,碰巧和一個從左手邊門內竄出來的人直直撞上。
「哇!」
在衝撞的瞬間,高大的身材加上訓練有素,雷伊膝頭一使力便輕鬆地穩住自己。
眼角瞥見撞到自己的人似乎站不住腳,他反應迅速地抓住來人的身體,才沒讓那人被反作用力彈開,他卻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弄濕了自己的上衣。
「妳沒事吧?」
先前那一聲高亢的尖叫,加上眼前嬌小的身軀,雷伊注意到這個莽莽撞撞的人是名女子。
「好痛……」她一手摸著自己的額頭,另一手還握了個托盤。
「有受傷嗎?」雖然覺得事情應該不可能這麼嚴重,雷伊還是禮貌性地詢問。
「嗯,我沒事。」她抬起頭來對雷伊傻傻地笑了下:「只是東西可能打翻了……」
低下頭,她赫然發現事與願違:「糟糕!」事情顯然不是「打翻」這麼簡單。
傾斜的托盤上自是空無一物,原本置於上頭的東西散落一地不打緊,她吃驚地發現瓷杯裡的茶水竟淋濕了和自己相撞的男人。
原本純白色的襯衫,胸前染上一大片淡金黃色的茶漬。
「對……對不起!」她緊張地對他低頭道歉:「真的很抱歉,我不曉得有人會剛好經過外面,所以才……」
「沒關係,只是弄濕衣服而已。」雷伊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所以當眼前嬌小的黑髮女孩對自己猛欠身時,他連忙搖手微笑。
「可是……」
「我大不了回房換一件就好。」
嘴上雖這麼說,但雷伊也曉得時間不允許。
這兒的主屋大得嚇人,光從這兒回藍的房間就要穿過好幾棟房子。
現在到餐廳都已算遲了,要是先回房間換衣服再到餐廳,就算他全程衝刺,至少也要再花個二十分鐘。
想讓藍空等,但最近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晴朗些,要是這麼一拖延,可能又會惹他不快,那要求見費利斯的成功機率毋庸置疑就不高。
沒辦法,看來似乎只能頂著這身髒污的衣著吃早餐了。
雷伊搔了搔頭,正準備舉步離開,不料她卻抓住他的衣袖。
「我幫你洗吧?」
「啊?」雷伊一時反應不過來。
「只有這片茶漬的話很容易處理的,洗一洗再用吹風機烘乾,前後十分鐘是綽綽有餘的。」
「不用了,我……」
「不行!」她大聲地打斷他,強硬地說:「這樣我良心會不安。」
「這也不全算是妳的錯。」雷伊試著安撫她。
「是我的失誤沒錯。如果我沒用跑的,就不會撞到你。」女孩滿含歉意的說。
「真的無所謂的……」
「十分鐘……不,給我八分鐘就好。」
「呃……」
「事情很快就能結束的,你把上衣脫下來在一旁等就好。」
總覺這女孩不僅氣勢逼人……對,整個人的感覺和費利斯有點相近。
「既然妳這麼堅持,那就拜託妳了。」雷伊不知不覺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把衣服給我吧!」她轉過身,接過雷伊乖順地褪下的襯衫,交給門內一名佇立在一旁的女傭:「盡可能快一點把這污漬去掉。」
「我明白了。」女傭點點頭,帶著襯衫消失在房間另一頭的小門。
雷伊現在上半身只剩下一件汗衫,不過這對男人來說可說是家常便飯的事。
而且人的思想真是可怕,一覺得她有點像費利斯,他就放鬆了對她的戒心。
但話說回來,這女孩並沒有要害他的氣息,剛才那只是單純的意外罷了,他也不想因此想太多。
※ ※ ※
「請用。」她端來一杯飄著香氣的茶,遞給坐在高背椅上的雷伊:「請在這裡稍等一下,我的女僕很快就會把衣服弄乾淨的;還有,真的很抱歉,給你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看她那身高級的服裝,和可以隨意支遣傭人的身份,照理說應該是在這個家族或集團中有點地位的人。
「我說過沒關係,妳就別在意了。」雷伊並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嚴重,因此對她的慎重其事感到困擾:「對了,我是雷伊。修馬赫,妳是?」
「啊!我真失禮。」她驚叫一聲,連忙又對他頷首道歉:「我叫洛蕾塔.林格。剛剛真的對不起。」
「我說過不用放在心上的。」雷伊忍不住苦笑。
「呃,那個……」洛蕾塔欲言又止:「其實,我知道你。」
她吞吞吐吐的話語讓雷伊大吃一驚。
「知道我?」那是什麼意思?
洛蕾塔靦腆一笑,低頭啜了口手中的玫瑰花茶,然後抬頭看雷伊。
「嗯,你是藍幾個月前新上任的保鏢,而且很受他器重及信賴。」
雷伊不曉得她從哪兒聽到這些的,但這流言顯然和事實大有出入。
器重和信賴?
唔,藍沒當場殺了他就已經很不可思議,要他做保鏢的原因充其量只是想折磨、虐待他罷了;否則沒人會在深知敵人明明對自己恨之入骨之際,卻還要他做自己寸步不離的貼身保鏢。
但這事並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雷伊乾笑一聲,一口飲下白瓷林內的錫蘭紅茶。
他現在才注意到,洛蕾塔應當有拉丁美洲的血統。
雖然乍看之下她白皙的肌膚和淺色系的眼珠是北歐人種的特色,但仔細一瞧就會發現她的輪廓是拉丁美洲人才擁有的深邃。
而且,很不可思議的,在她那天生帶有拉丁性感的氣質中,竟含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清純天真。
之前雖覺得她給人的感覺和費利斯相仿,但在近距離觀察過後,雷伊發覺自己的妹妹比她嬌艷多了。
不過她究竟是誰?
身處在藍的勢力範圍之內,她要不是藍的親戚,就是集團某位重要幹部的家屬吧。
「那,妳是……」既然洛蕾塔知道他的身份,他若不開口應對一下,似乎顯得冷淡無禮。
「藍眾多的『相好』之一。」洛蕾塔輕笑一聲,卻給了雷伊一個和預想中完全背道而馳的答案。
「這樣啊……」雷伊心中不由得暗暗一驚。
光從外表是看不出洛蕾塔可能是藍那群情人中的其中一位的。
根據他這一路歷覽過來,他發覺藍偏好的類型很明顯;他的情婦清一色是第一眼即令人驚為天人的絕色美女,而且都是那種在一舉一動中便會惹得男人心癢難耐的艷色美人。
因此當這個不論從哪方面看都稍嫌過分純真的女孩坦言不諱時,他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像是看透他表情下的動搖,洛蕾塔淡淡一笑,又補充道:「不過,藍從來沒碰過我就是。」
「咦?」
「他好像對我這型的不大感興趣。」
是藍的情婦卻又從未和他發生關係?雷伊不曉得藍還有這麼「純情」的一面。
他所知道的藍,是不會把毫無用處的人擺在身旁的,至少對就他所看過的來說;藍看待一個人的基本方法,就是他是否有用處。
所以他被她的話給弄糊塗了。
「那妳為什麼會成為他的情……人?」覺得情婦一詞似乎帶點輕蔑,雷伊頓了下改口道。
「因為我爺爺曾經欺騙過藍,為了怕他再犯,藍要求把我送到這兒來。」洛蕾塔以一種平淡的口吻敘說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會是當事人:「啊,對了,我爺爺和藍去世的爺爺是表兄弟,所以嚴格說起來,我和藍是親戚。」
所以即使曾背叛過藍也沒受到極刑吧?
但為了擔心他再犯,竟要他送自己最寶貝的孫女來此受苦受難,藍也太罔顧他人的親情和洛蕾塔的人權了。
話說回來,他的確是這種沒血沒淚的冷酷人沒錯,否則不會那樣對待對他一往情深的費利斯。
「那妳在這裡不就像是……」想想眼前的女孩子在此的地位只比自己好一點,雷伊忽然起了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人質。」洛蕾塔接完他因顧忌而沒說完的話。
「不痛苦嗎?」被迫和家人分離,又必須在藍的監視下生活,雷伊很難想像像她這麼年輕的女孩要如何撐過這種煎熬。
雷伊不諱言他之所以對她心生同情,除了他們有類似的境遇外,大半原因是因為妳令他想起費利斯。
「應該說是還好吧!」洛蕾塔用纖細的手指爬梳著自己的黑亮長髮,似乎想將笑容中的苦澀隱藏住:「藍並沒有虐待我,他只是要利用我鎮住我爺爺而已,所以除了行動自由外,我並沒有生活上的匱虞。」
看著她那和費利斯如出一轍的逞強微笑,雷伊不假思索地起身來到她跟前,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頂。
「唔?」洛蕾塔不明所以的抬起頭。
「抱歉!」雷伊急速地收回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我只是……」總不能說,他將她錯想成自己的妹妹吧?
剛才那一瞬間,他出神地把她和費利斯的影子重疊,才會不加多想地做出這種冒犯的行為。
「沒關係。」洛蕾塔似乎不太瞭解是怎麼回事,但還是靦腆地笑笑。
就在此時,房間裡頭的小門打開了。前不久帶著雷伊襯衫消失的女傭出現在門口,而她手上正掛著已弄乾淨的上衣。
「啊,你的衣服清理好了。」洛蕾塔連忙起身接過白淨的襯衫一給雷伊:「真對不起,擔擱你那麼多時間。」
看著她的背影,雷伊再次深深感覺她和費利斯還真是像啊!不過現在似乎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看看時間,他已遲到不少。
「我說過這沒什麼的,妳就別放在心上。」雷伊迅速穿上襯衫,對她的多禮搖了搖手。
他和她八成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所以雷伊索性省去客套的繁文褥節,只對她和女傭微頷首示意,便飛快地消失在門外。
※ ※ ※
「這樣……就可以了嗎?」看著雷伊完全消失的背影,洛蕾塔對著從房間另一扇門出現的紅髮女孩道。
「嗯。」撩撥了下自己紅似火的美麗捲髮,羅莎琳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目前先這樣就好,才不會讓他起疑。」
「可是,他人似乎滿好的……」
「怎麼?事情才剛起步妳就想背叛我了?」羅莎琳德猛地轉過頭去,美得勾魂懾魄的翠綠眸子狠狠瞪著她。
那雙曾讓藍為之著迷的絕美綠眸此刻正傑著熊熊烈火,一直以來的柔情似水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嫉妒染紅的仇恨。
「當然不是!」洛蕾塔搖搖頭:「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背叛妳?我只是懷疑這麼做有用嗎?」
「我想的計劃怎麼可能會沒用?」羅莎琳德冷笑一聲,手指掐在雷伊剛坐過的椅背上,似乎恨不得這就是他的頸子。
膽敢搶了她的藍的人,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早在前往希臘度假前,她就恨不得除去雷伊.修馬赫這個眼中釘,只是一直苦無機會而已;而在度假期間,好不容易讓她逮到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沒想到結果還是大大地失敗。
要陷害雷伊沒成功,反倒是引來藍對她的不信任,還對她提出警告。
這只是使她更加痛恨這個在他人面前裝模作樣、卻總能獲得藍深深寵愛的黑髮男人罷了。
既然被藍警告要小心言行,就算有著再深切的不甘她原都打算咬牙忍下的,然而她怎麼也料想不到上天會給她這種大好的機會。
一個多星期前,迪菲爾斯家的警衛總管佈雷德竟找上她,要求她提供協助以便趕走致使藍失常的雷伊.修馬赫。
對羅莎琳德而言,這自然是個不可多得的契機。
能得到他人,尤其是掌管集團安全系統的佈雷德的支持,她忽地覺得自己的聲勢如日中天,要除去雷伊.修馬赫這個礙眼的東西,好像也成了辦得到的事。
但就先前的經驗看來,她學到想要成功必須要有萬無一失的事前準備。
簡單來說,她得做到不著痕跡,就是不能讓藍發現事情和自己有關,因為她已有前科。
捉住藍絕無法容忍他人背叛的這一點,她設計讓雷伊心甘情願地往自己佈置的陷阱裡跳。如此一來,就算藍再不捨,也一定無法忍受他的背叛。
愛得越深,恨也就越切,她滿心期待能早一日看到雷伊中了自己的道,然後在她眼前被藍處置的淒慘模樣。
※ ※ ※
簡直和一國元首出巡的情形沒兩樣。
雷伊坐在藍的身旁,忍不住暗暗驚歎地看著眼前這壯大的陣容。
最前頭是兩輛開道的哈雷重裝機車,其後是連著三輛的黑色林肯轎車,他和藍就是坐在其中的第二輛;轎車的兩旁還有幾輛前前後後跟著、將之保護得密不透風的哈雷機車,最後面則是輛經過改裝的廂型吉普車。
只不過是出個門而已就這般陣勢,雷伊覺得這是藍再次以行動證明自己那受人尊崇的身份。
當然他已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陣勢,但還是無法習慣這和自己原本生活大相逕庭的狀況。
一行人很快來到目的地——迪菲爾斯家私有的野外靶場。
這情況讓雷伊想起古時候歐洲皇室的專用圍場,那佔據人民土地、侵吞百姓血汗錢才得來的奢華娛樂。
想想藍做的事也是大同小異吧?
畢竟,迪菲爾斯家族之所以能在美洲呼風喚雨,就是因為他們是這裡最龐大的犯罪集團。
下了車,雷伊在藍的指示下與他亦步亦趨,然後被迫無視所有隨行人員必須集合聽令的命令。
「迪菲爾斯先生。」安全系統總負責人佈雷德在發覺雷伊因慣例的原因而沒有遵循指令集合時,無可奈何地趨上前對藍說:「我們現在必須舉行一下安檢會議,請您讓修馬赫……」
「那種事你們來做就夠了吧?又不差雷伊一人。」藍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不悅地蹙起眉頭:「我早說過不要為了這種事來煩我,你是沒把我的話放在心裡嗎?」
「您說過的話我當然是銘記在心。」
「那就不要再拿這事來煩我!」
「但請您不要忘了,修馬赫畢竟是您的貼身保鏢之一。」
「那又如何?」從藍的口吻可以聽出他開始不耐煩了。
「既然如此,他就必須……」
「你是聽不懂我的意思嗎?」藍語調一沉,臉色凝重得嚇人。
佈雷德從他的神情得知自己要是再堅持下去,項上人頭很可能就不保,明眼人不做蠢事,他當下鞠個躬便轉身離開。
其實他明明知道正迷戀修馬赫的迪菲爾斯先生是不可能將他的忠告當一回事,但身為護衛總管,他有不得不將虎鬚的苦衷。
從這個事件再次證明,雷伊.修馬赫的確是必須盡快除掉的麻煩人物。將這已成形許久的想法在心底覆誦一次,他強迫自己裝出無動於衷的模樣。
站在一旁看著佈雷德離去背影的雷伊雖一聲不吭,卻已微微感受到他那極力隱藏、但絕對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深沉殺氣。
其實只要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
對佈雷德而言,他的加入不過是在表面上多了個生力軍;實際上,他非但鮮少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還經常加重他們護衛上的麻煩。
就在他滿腦子還想著佈雷德剛剛那不友善的眼神時,手臂已猝不及防地被人輕鬆一拉,害他重心一個不穩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雷伊!」藍很不高興他人明明在自己身邊,心卻飛到天際的行為:「你在發什麼呆?走了。」
他一扯,強迫雷伊跟著他往眼前一幢大如山丘的石造樓房走去。
身旁照例跟著一群荷槍實彈的保鏢,兩人來到一間大得嚇人且裝備完善的室內靶場。
記得藍曾說過到這裡的目的是野戰打靶,眼前的射擊設施雖然是他所
見過最完善的,但怎麼看都只能算是室內靶場呀?
彷彿看透他心中的疑惑般,藍輕笑一聲,不待他發問就先行解釋:「先在這裡熱個身,等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迪菲爾斯家引以為傲的野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