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騙死亡X瘋狂X新生
灰衣男子坐在小院中亭裡的欄杆上,看著滿堂的夏色,表情慵懶而恣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將一枚散發著水光的珠子隨意地向上拋著,似乎在自言自語。
「……虧死了。」洛繹皺著臉,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定是我攻略的方式不對!這次任務坑了哥多少進度啊……」
洛繹停頓了一下,像是聽到什麼聲音般,又說了下去,他的聲言輕快無比。
「接下來啊,當然是準備跑路了,被戳穿的反派不跑路難道還在大本營坐等主角包養嗎?」洛繹縮了縮腦袋:「我壓一根黃瓜,如果有組團去刷『洛繹BOSS』的招募,季佩絕絕對是隊長,而風鎖雲絕對是DPS哦……」
冥冥中似乎有聲音回應,洛繹挑了挑眉,一臉驚訝。
「耶?過火了?我覺得我的劇本還成啊。」洛繹皺起了臉,臉上的表情豐富無比:「一個從異界來的大魔王誘拐了美豔的公主,騎士殿下為了拯救公主做出了偉大的犧牲,最終公主識破了魔王的欺騙,看穿了魔王的真面目。敗露的魔王被騎士除去,沒有了欺騙了公主的魔王,公主殿下在騎士的守護下幸福無比地生活著,多完美的結局啊,yoooo~」
似乎被洛繹的無恥怔住了,對方良久沒有回應。而此時,洛繹的表情變得忡愣,因為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他要恨,」洛繹看著荷花,臉上的表情難測:「那就恨吧,我故意的。」
洛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聽那個聲音的責問。
「他放不開了。」洛繹歎了一口氣:「他已經被名為洛繹的網死死束縛住,放不開了。風鎖雲為自己設置了一個名為洛繹的牢獄,終生與他人無緣。想想看,這個世界,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能讓他擁有自由?所以,」洛繹咧開嘴笑著:「我要親手將那層膜撕掉,告訴他這個事實,哪怕將他傷得體無完膚。風鎖雲從來不應該為一個叫『洛繹』的人活著,他應該,他只能為自己活著!」
騙人,明明只是不願接受另外一種感情,所以才強制地將它扭曲成對立的黑暗情感。
像是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洛繹臉上的笑容由始至終都是溫柔而又燦爛的。
「所以,他要恨,便恨吧。」
洛繹臉上的笑空靈無比,那個聲音似乎被鎮住了,沒有說話,而在這時,灰衣男子的臉上大徹大悟的神情猛地一掃,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以上對話出自大悲咒改,解釋版權出自洛繹,如有雷同……一定要告訴我啊!」
仿佛可以感覺到那個聲音的氣急敗壞,洛繹微笑著,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紅:
「對呀,反正我是個騙子,不是麼?」
聲音一瞬間的中斷,來尾音都被斬去。
噗嗤一聲,從右到左,斜向下一刀。快速和精妙絕倫,完全找不出有什麼挑剔地地方,然後一道鮮血噴射而起,一個人頭飛了起來,洛繹看到了自己的身體還坐在欄杆上。
但是……他已經死了。
失去頭顱的身軀似乎忠實著最後主人意識,右手艱難地抓緊了左腕上的黑環。沒有支持的軀體晃了晃,向水中倒去,染紅了天地。
絕色的少年愣愣地看著那飛至天空的頭顱,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跡,他的神情似笑又像哭,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或者這血色的痕跡又代表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
他……幹了什麼呢?
鎖雲晃著頭,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中的刀上濺上了血,鮮紅詭譎的液體順著刀刃流下,滑到少年的手背上,鎖雲像被那紅色的液體所燙到般,飛速地鬆了手。
他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臉,踉蹌著,眼睛睜得不能再大,瞳孔卻猛地緊縮。他想叫,他想通過大聲哀號來發洩心中的疼痛,但是聲音卻像死了般的不肯從喉嚨裡出來。他覺得自己心底深處的某些不為人知的重要的東西突然碎裂了,那種疼痛已經不只局限在肉體和心靈上的痛苦了,那種痛就像火焰一樣的正在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無論逃到天涯還是逃到海角,躲都躲不掉……
「咚」一聲,卻是頭顱落地的聲音,驚醒了崩潰中的鎖雲。少年看著那滾動的頭顱,大大的丹鳳眼中盡是空洞和死灰。像是終於反應過來,鎖雲踉踉蹌蹌地跑到那片血色中,將頭顱抱起。血色將少年鮮紅的衣服染得更紅,染得絕望。
鎖雲將頭顱捧在懷中,低垂著頭,黑沉沉的發遮住了少年的眼,只能看見少年詭異勾起的唇。
「洛繹,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頭顱上依舊保留著主人最後的表情,那是溫柔而又死寂的表情,漸漸沒了鮮活。鎖雲死死的抱著它,像是要將它融入自己的身體般用力。
「為什麼呢?」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被映成詭譎的血色。
「為什麼不要鎖雲……了呢……」
「洛繹洛繹,這樣你就不能再拋棄我了呀。」少年捧起頭顱,像是祭獻般虔誠。血從頭顱上留下,滴在少年白皙的臉上,點綴了那顫抖的蝶:「這樣……就能一直將你留在我身邊了呢。」
「我很高興呢,你呢?」少年笑得興高采烈,卻仿佛一碰就碎:「永遠在一起了呢,洛繹……」
一滴水打在了血泊中,泛起點點波瀾。「為什麼要哭呢?明明這麼高興呀……」少年微皺著眉頭,似乎對於大片大片從眼睛中流出的液體感到不解。淚水順著臉蛋留下,將之前沾水的血跡沖洗著,在眼角棲息的蝶仿佛也被打濕了翅膀般,奄奄一息。
「洛繹……」
大片大片的雲將最後一絲陽光也遮住了,留下了一地的陰影。
遠處的竹林中,將一切收在眼底的季佩絕像是為了毀滅什麼般死死握著拳頭,卻在下一秒放鬆了身子,嘴角上挑的是滿意的弧度。
***
鎖雲瘋了。
這是須臾山所達成的共識。絕色的少年現在整日癡癡傻傻地坐在那裡,吃飯洗澡如廁全部需要他人來牽引才會做下去,抱著一顆頭顱不肯鬆手。直到季佩絕無法忍受,打昏了少年將那顆已經腐爛的頭顱從少年死死扒住的手中搶過去扔掉。然後,在醒過來的鎖雲瘋瘋癲癲的哭鬧絕食後,季佩絕不得不又派人將那顆該死的人頭找回來,將清理得只剩下白骨的頭顱還給少年,少年才得以安歇。
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秋天到了,冬天又是一個輪回。
容揚看著滿天滿地的雪,歎息了一聲。
「放棄吧。」他輕輕地說。「已經三年了,他已經不行了。所以……」
「阿容,你不懂得。」季佩絕打斷容揚未完的語句,同樣看著漫山遍野的雪,黑不見底的眸子倒影著無暇的白:「我不甘心……很不甘心……」
容揚只是歎氣,面對幼時玩伴的執拗感到無力。
「他體內的內力的來歷已經有了些眉目。」容揚錯開了話題:「這種無緣無故出現的內力,我在餓鬼道及畜牲道的書閣中找了一些資料。」
自從那天起,那名絕色的少年瘋了,同時也莫名地出現雄厚的內力。
「我排除了一些,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它了。」容揚緩緩吐出一個詞:「逢生,又名絕處。」
「一種傳說中的藥物,據說能起死回生,對於我們來說,服用便可獲得龐大的內力。但是它之所以又名『絕處』,據說唯有有緣之人才能食得此異寶,其餘人服之不是發了瘋,便是即死。」容揚看著季佩絕:「我認為那個人極有可能餵食了『絕處逢生』給……」
「不要再提到那個人了。」季佩絕聲音低沉,眼睛微微眯起。雖然他的唇角帶著笑,但是容揚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徵兆。
然後就是一片死寂。季佩絕默默地看著雪,再次開了口:「明天你就要下山了,最起碼一個星轉後才能回來。」
「恩。」容揚看酒熱得差不多了,提起倒之。
「阿容,好好保重罷。」
「好。」
這一別,卻是永別。
容揚飛快地賓士著,用盡了力賓士著。他已經跑死了三匹馬,才一日之間從北楚國趕回來,卻依然遲了。沒有精力去維持一貫的風度,容揚站在紅白的殿堂上,憤怒地喘息著。
「風、鎖、雲!」每一個字幾乎都要在牙齒裡。
「唷。」妖異美麗的少年,皮膚白淨得像無暇的白玉一般,將紅衣映得越發血色,在滿堂的屍體中帶著致命詭譎的誘惑。
「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沒有用反問句,滿堂的屍體和寥寥無幾的活人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大殿裡是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掉教主……」
「你說錯了哦。」妖媚惑人的少年微笑著,他的手早已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手掌向上,攤開,一顆水色的珠子散發著寒光,被血映成紫色。「現在輪回教的教主,可是我呢。」
容揚的瞳孔猛地緊縮。弱肉強食一向是而魔教的至理,輪回教則是將「強者為尊」發揮得淋漓至盡。容揚不可置信地看著上方的人,然後將目光轉移在在場中鮮少的活人。
「蕭風炙,狄修,單要離,還有……天界道。」容揚慘笑著。「你們都背叛了他……麼……」
除了蕭風炙垂下了頭,其餘的人都是理所當然的樣子。或許還是有些不自在吧,修羅道的龍鳳胎之一狄上前,弟弟修沉默地扶著姐姐。
「阿容。」狄一如既往地嬌媚地笑著,只是蒼白的臉色和腰腹的血跡說明她的情況並不好:「我們沒有辦法呀,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呢。為了不讓修羅道的姐妹們去送死,這是最好的選擇呀。」
修在她身後沉默地掃視了容揚一眼,也微微點了點頭,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血跡。容揚即使在憤怒中也感到詫異,除了不知深淺的天界道,輪回教當今武學最高的便是修羅道的修,季佩絕也是憑藉著其他方面打敗他當上教主,連修都打不贏那名少年了麼……似乎感受到容揚的驚訝,狄的媚笑中也染上兔死狐悲的淒哀。
「地獄道……全軍覆沒。」
掌管著影衛及刑罰的地獄道是極特殊的一道,如果當代教主不是地獄道出身,地獄道的道主立即會被抹殺,然後由教主直接掌控地獄道的所有力量。因此,地獄道對於教主是絕對的忠誠。
容揚當即愣在原地,大堂中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像是在嘲諷,但隨即,容揚憤怒地看向那群沉默的白袍,冷聲道:「為什麼?教主明明服用過鴻果,天界道居然視神木的化身於危險不顧了!?」
天界道依舊一片死寂,一名白袍走了出來。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無法干涉神木化身的對決。」
「什……麼……?」容揚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你是說他、他也是……」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風鎖雲同是神木的化身。」
容揚愣在原地,他直勾勾地看向天界道。這時候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與此同來是濃郁的血腥味:「道完別了麼?」
回頭,豔色的少年笑吟吟地看著他,灩開了眉目的嫵媚,蝶像是鋪天蓋地地扇來。
「那麼,」風鎖雲看似緩慢地將劍抬起,容揚卻發現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那一劍:「上路罷。」
「……風……鎖雲……你瘋了……」
「瘋了?」魅惑的少年歪著頭,然後勾起一抹絕豔的笑:「對呀,我瘋了。」
大口大口的血湧出來,淹沒了容揚的話語。他死死地看著那如同罌粟散發著誘惑的少年,突地大笑。
「風鎖雲!你永遠會活在痛苦中!你不知道吧,你親手殺掉的洛……」
容揚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的喉嚨已經斷開,在他吐出那個名字的那一刻,剛才還笑容滿面的少年一瞬間用手撕裂了他的喉嚨。
風鎖雲站在血中,他的世界一片紅色,就連思維也變成黏腥得化不開來的紅色。他好像很久沒有用腦子思考了,對過去也只是朦朦朧朧地知道,卻再也沒有去細想。他成為了輪回教的教主,這一直不是他的目標麼?他現在有權利了,更有力量了。
……再然後呢?他爬到當今的位置,就算想去毀滅武林都只在他的一念之差,但是然後呢?他為什麼要這麼樣地追求力量?……不知道、不記得了。對,他不記得了呢……好像好久都沒有清醒過了呢……
人果然是最會適應環境的生物,輪回教在最初的混亂後,一切都趨於平靜。死去的人得以埋葬,人間道及地獄道也重新有人掌控。
風鎖雲就這樣活著,日復一日,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那滿堂的夏色,不知道為什麼感到異樣的刺眼,刺得他幾乎流下了淚,刺得他要捂住心口才能壓住心痛而呼吸著。身體深處隱約有個聲音,輕輕地呼喚著。
回去吧,回到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