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七騙清明X巧遇X小廝
流年不利,蕭風炙覺得這詞來形容他最貼切不過了。在青荊城的燈會上,他無意中從戚三娘那裡得知一條讓他火燒屁股的資訊——一個外號為「銅板」的人居然讓戚三娘青睞有加,那傢伙的名字甚至是那個「禁忌」。於是蕭風炙馬不停蹄地向武林大會趕去,想他一個魔教高層現身於武林大會、而且是專門針對輪回教的武林大會,就知道他該有多悲劇了。
本來在畜生道的運作下,蕭風炙很輕鬆地潛入了武林大會,但他所追尋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沒在武林大會出現——連根毛都沒有,蕭風炙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戚三娘尋開心了。就在此時,姍姍來遲的華派傳來讓武林大會震驚的消息,蕭風炙聽後整個人都呆滯了——他那可親可愛的教主大人,在夏侯城外的楓林製造了一場血腥風雨:倒楣的華派碰上了傳說中的魔教教主,全數被分屍掛在楓樹林中,手段之殘忍,場面之血腥,讓武林大會進入新一輪高潮。無數門派義正言辭地譴責魔教之人喪盡天良,高聲呼喚新任盟主前往輪回教將那魔頭繩之於法。
於是蕭風炙倒楣了,潛入太成功的下場就是完全無法脫身——他被那些熱情似火的正義人士拉著四處圍剿他的同門,名曰「魔教之人過於狡猾,蕭兄弟切不可落單」,熱烈地表達了他們對同道的愛護之情。直到有一次蕭風炙遇到他倒楣的下屬之一,輪回教六大道主之一大叫著「替天行道」跳出去拐起下屬就跑,於是被追殺的就變成了他。那些白道簡直是無孔不入,人數優勢被他們發揚到極致,蕭風炙最後被逼得跑回須臾山才將所有追兵擺脫完畢。
等蕭風炙再次出山后,黃花菜都涼了。當蕭風炙拿到他所追尋的目標已經跳崖、生死不明的報告時,畜生道現任道主的心情難以言喻——他被這樣雞飛狗跳地轟了大半年,那人、那人就這麼乾脆地死掉了!?
——幸好當初沒有向教主彙報。蕭風炙只能這樣自我安慰,那個外號「銅板」的傢伙死得真是乾脆俐落,就像是那人一樣……蕭風炙打了個顫,完全不敢想像當那個瘋子聽到這條消息的摸樣。那瘋子前幾天還把一名長得與那人神似的少年當寶一樣看待,卻在轉眼間將少年的腦袋摘下,還試圖把那骷髏頭安在那一直噴血的脖頸上。
「洛繹……洛繹……」血衣的青年無視那不斷從骷髏口部湧出的血,絕美地笑著:「對我笑啊……洛繹……」
鮮血劃過骷髏雪白的牙齒和嘴角,模糊中似乎劃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洛繹……洛繹……洛繹……」
那詛咒一般的名字一直浮現在蕭風炙的耳邊,蕭風炙在須臾山待了沒幾天,便又跑出來。那扭曲的氛圍太過壓抑,帶著一種沉默的歇斯底里的瘋狂,如同須臾山上那沉默搖曳的曼珠沙華,鮮紅、詭譎,並且絕望。
於是蕭風炙躲開了。在經過西燕的時候,正值清明,蕭風炙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去給母親掃墓。蕭風炙已經將近十六年沒去看望自己的母親,他心中有愧,母親臨終前將燕浮生託付於他,他卻沒有照顧好他最小的妹妹。
想到妹妹燕浮生,就不自主地想到風鎖雲與前任教主季佩絕還有那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蕭風炙一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太過殘忍,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如果不是他,當初也不會發展到那種絕境——那人成就了風鎖雲,卻也毀了風鎖雲。
蕭風炙看著眼前的墓碑,一向機靈的眼睛有些黯淡。
「娘……對不起……我還是沒法把浮生帶來看你……」
現在的輪回教一切都是扭曲的。風鎖雲是扭曲的,燕浮生……也扭曲了。
嗒、嗒、嗒……
蕭風炙的耳朵動了動,他動作極其輕柔迅速地將自己隱入一片陰影中,沒了聲息。這裡是西燕的皇陵,蕭風炙潛進來並不困難,西燕的皇陵很大,而蕭風炙的母親作為毫無背景的寵妃,死後自然得不到一個好位置,只能安葬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平時連打掃的侍人都鮮少經過這裡。蕭風炙眯起了眼,聽腳步聲有數人,其中一人腳步雜亂虛浮,沒有絲毫武功,而其餘的卻是武功高強,蕭風炙使用了輪回教的一些特殊功法才勉強將他們辨認出來。
腳步聲在遠處停了下來,蕭風炙極快地瞅了一眼,他不敢將視線停留太久,那樣會引起對方的注意。那一眼的視野中跳躍著黃色,蕭風炙一下子就知道那會是誰了——那是只有王族才能穿的金黃色。
侍衛分散開來,守在黃衣少年的四周,蕭風炙越發小心地將自己的氣息隱瞞,耳朵悄悄豎起,他有些疑惑:今天是清明,以那位少年的身份明明不會、也不該來皇陵這偏僻的角落。
風將那少年的話若隱若現地傳來,十分模糊,蕭風炙運用起功法也只能勉強聽清數個詞語。或許是說到激動處,少年向前走了一大步用手輕觸著對面的墓碑——蕭風炙明顯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不少,話語不再是模糊不清。
蕭風炙正在慶倖,可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的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冷到他覺得即使不是在一圈墳墓間,那種從骨子中滲起的寒意依然會如鬼爪輕輕撓著他的心臟。
「他回來了。」少年激烈地大叫:「那個叫洛繹的鬼醫回來了!」
***
他在陽光下有些畏縮。
青年呆呆愣愣地看著對面小亭,目光潰散而茫然,像是停在這裡的只是一個殼子,靈魂早已不知所蹤。
「先生,」有聲音從後方傳來,清脆而甜美:「您想到那邊去麼?」
青年遲緩地回頭,站在他陰影中卻是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微微垂著頭很是恭敬的樣子,那好聽的聲音就是少年發出的。
「小的帶您過去……」少年抬起頭:「好不好?」
展現在陽光下的卻是一張仿佛來自地獄的厲鬼容貌,少年的整張臉糊成一團,像是被人將臉皮撕下來又用藥水七零八落地糊回去。即使面對這樣恐怖至極的臉,青年的視線依舊是飄忽的,他並不感到害怕,因為對方給他帶來一種隱隱的熟悉感,還有一種近似於內疚的苦澀,那麼,對方是誰呢……是誰呢……
……不記得了。
「先生。」鬼面少年的聲音甜美依舊:「我們過去吧。」
青年沒有動,有些抗拒地搖著頭。不遠處的小亭雖然精美,卻是建立在湖水之上。空白的記憶在尖銳地警告著:不要接近水——那會吞噬一切的水——
鬼面少年像是故意忽視了青年的抗拒,他拉起將青年鎖住的金鏈,溫柔而強勢地將青年往湖邊帶。等走到小亭裡的石桌旁時,青年整個人都僵硬了,任鬼面少年將他安置在石椅上。鬼面少年動作俐落地準備好茶水,他的目光掠過青年落在自己的手上,眼中有種近乎詭譎的執著,似是怨恨又似敬仰。
「先生,你不記得我了。」少年的聲音輕得只有他自身能聽到:「我是您的小廝。」
少年近乎扭曲地笑著:「國師大人說了,我是您的小廝,所以我不會死,哪怕您想讓我死,我也不會死。」
面對青年投來的不明所以的目光,少年笑了,整張臉越發猙獰。
「您沒有變。依舊無心、無情、無義,依舊殘忍。」
少年將茶杯塞到青年的手中,青年的雙手瞬間就被燙得通紅。鬼面少年看著青年緊緊皺起的眉頭,眼中興起強烈的光亮。
「燙著您了麼,抱歉。」小廝無謂地揚著唇:「自從被國師大人『訓導』後,小的就再也沒有痛覺了。」
遠處傳來一陣喧鬧,鬼面少年驚訝地抬頭。
這裡不應該出現喧鬧,因為白詡翊不允許任何人接近這座小院,如果不是因為神祭的來臨而抽不出空來給他的囚徒餵食,白詡翊不會讓任何人接近他那獨一無二的「寵獸」。沒有人敢質疑白詡翊的決定,於是這裡便成為了一片禁區。所以鬼面少年感到意外,當他看到來人後,那刻在骨髓中的敬畏讓少年下一秒伏在地上,露出脖頸表示出臣服的姿態。
「皇上——」
燕亂無視伏地的鬼面少年,自闖入這裡起他的視線就一直粘在青年身上不得動彈。
「你——」燕亂怒吼,伸出手像是下一秒就會掐在對方脖子上:「你不是離開了嗎——你怎麼還敢出現在孤面前——」
那人察覺到他的動作,抬起頭,熟悉的臉上是燕亂不熟悉的神情——絕對不是那人應有的空洞和茫然。燕亂愣住了,他突然聞到一股幽香,那種香味很熟悉,甚至刻苦銘心。
「哈——」燕亂看著青年近乎懵懂的目光,身體開始抖動,然後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諷刺與嘲弄:「你也有今天啊,洛、繹。」
熟悉的名字讓青年眨了眨眼,他的目光有些飄忽,微帶著些疑惑地喃喃自語:「你在和我說話?」
「——!」
燕亂倒退了一步,他的心情突然糟得無以復加,明明都成這副摸樣了,那人為什麼還能如此忽視他!?等燕亂意識到他那近乎狼狽的後退落入了所有人眼中之時,西燕的皇帝暴躁地一腳踢開伏在一旁的鬼面少年,憤怒地咆哮:「滾開!全部都給孤滾開這裡!!!」
鬼面少年剛想說些什麼,卻被紅衣人掐著脖子帶走。很快地,整個亭子便只剩下暴怒中的燕亂,還有一個從頭到尾不明所以的灰衣青年。
燕亂陰沉著臉看著青年,他的目光難以言喻:
「你為什麼要回來?」
***
【你也有今天啊。】燕亂嘲諷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灰衣青年,目光在對方無力垂下的腳踝處遊移了一陣,眼中興起暴虐的光。
【這樣的你,還說馬上離開白?】燕亂大笑著:【白為什麼不連你的手筋也一併挑了?雖然這樣你更離不開白了,但孤會很開心,很開心!】
洛繹坐在輪椅上,他偏著頭看著窗外的夕陽,橘黃的光照在他那波瀾不興的臉上,為那冷漠的弧度添上一份柔和。
良久,洛繹轉回頭看到燕亂快要爆發的表情,他頓了頓,聲音平板成一條直線,沒有絲毫起伏:
【……你在和我說話?】
***
蕭風炙在國師府外轉了好幾天,終是找不到完全潛入的方法。這地方太邪門了,國師府並不大,但這意味著更好被其主人掌控,輪回教存在了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成功把人插入西燕的國師府內過——即使進去了,不出一個星轉也會沒了聲息。
這幾天蕭風炙曾經想要憑藉武力強勢潛入,卻不是被裡面的暗樁發現,就是被那裡面撲朔迷離的地形迷住,還有那無處不在的蛇,它們既是最好的示警者,同時也是最好的攻擊者。蕭風炙有一次險先把命給丟在裡面,如果不是使用秘法拼著損傷元命逃出來,現在他的屍首早該腐爛了。那次潛入也讓蕭風炙不得不休養了好幾天,畜生道主望著再次加強守衛的國師府,愁得頭髮都白了。
即使是這樣,蕭風炙也不得不硬著腦袋去打國師府的注意,因為事情一旦和那個名字都不能說的人扯上關係,整件事就沒了轉寰的餘地。身為輪回教專司情報的畜生道主,一旦有了那人的消息,蕭風炙絕對是第一個知道的。他苦苦追索著那人的消息,不僅是為了教主,更是為了他的妹妹。蕭風炙苦笑著,他是不是有點不自量力了點,奢望去打開過去那個鮮血淋漓的死結。
「客官,」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結巴惶恐:「您、您有客客客人——」
蕭風炙不動聲色地抓起了武器,之前因為對潛入國師府沒轍,蕭風炙只能寫信回輪回教,叫豬小七多派點幫手過來,留下的會見地址就是現在的客棧。
「你的衣服是什麼顏色?」蕭風炙突地問道。
「青色。」
小二心驚膽戰地瞥了一眼身旁人全白的奇異衣服,抱著滿腔誹謗眼觀鼻鼻觀心。
暗號是對上了,但是這聲音……蕭風炙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聽見門外的人再次道:
「吾等身著紅色,前來拜訪青衣人。」
這種口腔……蕭風炙不再遲疑,刷的一下打開門,門口除了一位噤若寒蟬的店小二,便是一個怪異打扮的人——他穿著一身完全密封的奇特白衣,臉上的面具黑白分明,一半仁慈,一半猙獰。
輪回教中,青色代表畜生道,紅色卻是……天界道。
蕭風炙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他明明寫信給自己的手下,來的卻是牛馬不相及的天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