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八騙傀儡X小廝X右手
鬼面少年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是說……」白詡翊的聲音很輕,陰陰柔柔的:「這是『他』做的?」
「是、是的。」鬼面少年的聲音有些結巴,卻非常流利地說下去:「當時王上將小的遣走,小的只能被紅衣衛帶到遠處。那時候,王上——王上似乎在質問『他』,很是激動地抓住了『他』的衣領,然後、王上就被『他』推下去,落了水……」
再然後,一切都亂了套,西燕國名義上最尊貴的王帝被人推入湖水中,一時間雞飛狗跳,侍從們跳入湖中拯救他們的陛下,岸上有在指揮的,有跑去叫太醫的,還有的心驚膽戰地去將這裡的主人請回來——當白詡翊回到國師府時,一切鬧騰趨近於尾聲,白詡翊所要面對的就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燕亂,正睜著一雙通紅的眼委屈而狂暴。
「孤要殺了他!殺了他!他竟然敢、他竟然敢把孤推下去——!!!」
白詡翊站在門外聽著燕亂大吼大叫,他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叫來鬼面少年詢問狀況。鬼面少年伏在地上,很快就將事情大概地描述了一遍。
西燕的國師若有所思,他越過鬼面少年向府邸深處走去,直至來到一個不起眼的房間。白詡翊推開了門,陽光照著微塵直直鋪出一條光路,在盡頭反射出一根根耀眼的金色光芒——那是一個籠子,而今天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正蜷在籠子中,蹭著柔軟的皮毛呼嚕嚕地睡著。
白詡翊走進籠子,垂頭看著那蜷縮在他腳邊的青年,這是他的寵物。他解下蒙著眼睛的白布條,彎下身子將青年的雙手合攏,用白布條綁起。期間頓了頓,白詡翊看著那雙微顯紅腫的掌心,右眼的金色沉澱成暗金色,左眼的黑色一如既往地深不見底。
在白詡翊的動作下,青年很快就被驚醒,他張著一雙微茫的眼睛,掃視了一眼被綁起的雙手,然後迷蒙地看著白詡翊。
「洛繹。」白詡翊將白布條在青年的手腕上打了個死結,然後撥開對方的掌心,垂下頭用唇輕輕觸著那片紅腫:「喜歡嗎,我還給你的小廝。」
白詡翊的嘴唇也是冰冰涼涼的,卻很是柔軟,覆蓋在燙傷處有意外的舒緩感。洛繹舒適地眯起了眼,像是被撫慰的幼獸。
「我把他派給你。」白詡翊一點一絲地舔舐著洛繹的掌心,如同蛇吐著信子:「因為我知道他恨你。」
白詡翊陰陰柔柔地笑了:「這樣他就不會動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了。」他將臉頰靠在洛繹的掌心上,歪著頭瞅向洛繹:「你曾經為他失去右手啊……」
在過去,他挑斷他的腳筋,毀去他的右手,卻仍被他逃走。
白詡翊眨了眨眼,突地將洛繹被綁起的雙手拉高交叉按在頭頂。他伏在洛繹身上,長長的銀髮柔軟地將兩人繚繞。
「洛繹,」白詡翊輕柔地問:「你為什麼要將燕亂推下去呢?」
沒有回答,黑色的眼睛中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最近國師府來過幾次客人。」白詡翊看著這樣的洛繹,像是不經意間提起地道:「……需要我為你留住他麼,洛繹。」
對方的眼瞳裡依舊是一片混沌的黑色,那是波瀾不興的空洞。
蛇輕嗅著獵物的脖頸,聲音嘶啞:「叫我名字。」
這次很快就有了回應:「白、白……詡翊……」
「看著我。」白詡翊呢喃著:「看著我,洛繹。」
洛繹抬著頭,與白詡翊對視,黑色的眸子中寫滿了依賴和眷戀,微微擴散的瞳光中卻什麼也印不出來——這同樣是一種無視,與過去的漠視相比,這種無視是茫然的、空洞的,卻也更為徹底的,因為沒了靈魂。
與「他」說話,「他」不會交談;向「他」問話,「他」不會回答;唯有命令,「他」才會反應——「他」是什麼呢?
……人偶?……傀儡。
「白詡翊……」
傀儡白詡翊有很多,無論是死質的,還是鮮活的——甚至西燕名義上最高的王帝也是他的傀儡之一,但是「他」不一樣……「他」不該是一樣的。為什麼會綁住「他」,明明知道「他」不再會反抗;為什麼將過去的小廝派過來,明明知道「他」已經忘記了所有。
——他在期待著什麼?
「白詡翊……」
應著他的要求叫著他名字的人偶,是叫「洛繹」的人嗎……
白詡翊擁緊了身下的軀體,他不感到後悔——西燕的國師從來不會後悔,他只是突然有些不快罷了。
那種明明已經得到了所有卻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無力感,令人不快。
蛇纏繞著它的所有物,一如既往。
***
【到前面來。】
推著輪椅的小廝順從地來到洛繹面前,垂著頭很是恭維的樣子。
【抬頭。】
小廝的呼吸微不可聞地頓了頓,然後聽話地仰起了臉,一張可以嚇哭小孩的鬼臉毫不留情地暴露在空氣中。洛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張臉,他沒有錯過少年抬起頭的那一霎那可以說得上是怨恨的眼神。
我把他還給你,洛繹。白詡翊如是說道。
於是他的小廝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邊,治癒的小臉蛋沒了,剩下一張猙獰的鬼面,還有仇恨。
他恨你,卻畏白詡翊,攻略道,我表示不懂。
那名小廝只是他與白詡翊之間的犧牲品,沒有之一。白詡翊過於強大,強大到只要是西燕人都絕對興不起反抗的念頭,所以對方只能選擇另一個物件來憎惡。洛繹看著眼前那張不堪微帶著顫抖的臉,他想,這其實都是廢話,最重要的是,對方對他抱有期望——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更不會絕望。
所以感到愧疚……了嗎?
洛繹不置可否,他最近在翻閱一些醫書,然後恰好看見了一個類似的病例——諧音「陋顏」的一種皮膚病「瘺炎」會讓患者身上長滿瘧子和膿皰,其症狀與小廝臉上的瘧皰如出一轍。瘺炎需要天材地寶才能醫治,洛繹表示他不差藥,名為白詡翊的冤大頭各種友情支助。至於技能熟練度,洛繹同樣表示毫無壓力,待在國師府的日子某騙子已經用各種醫藥秘笈將醫生技能燒到熟練級。可以駁回他去醫治小廝的理由已經沒有了,洛繹終於在某一天對小廝伸出了狼爪。
洛繹伸出了手,落在對面那張鬼臉上。
【!】
洛繹的手孤零零地晾在空中,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鬼面少年又驚又怒又懼地後跳了一大步,啪地一下絆倒坐在地上。
那一瞬間,手指尖傳來粗糙粘滑的觸感。洛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見對方顫抖地跪伏在地上:【小人、小人不是有意衝撞先生的……】
洛繹的眼中閃過一陣複雜,他坐在輪椅上,聲音清冷:【過來。】
少年抖了抖,然後挪動著膝蓋來到洛繹面前。
【抬頭。】洛繹加強語氣:【別躲!】
鬼面少年顫抖地揚起頭,任洛繹的指尖劃過他那殘缺的部分,他的表情被瘧皰掩去了大半,卻依舊能看出那顯現出恥辱的神情。洛繹看到了,卻只能擺出漠視的態度。
洛繹仔仔細細地將那張鬼臉摸了個遍,少年的呼吸越發地沉重和急促,打在指尖上的鼻息很是灼熱。洛繹垂下眼,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帶著漫不經心的味兒:【我會治好你的臉。】
小廝徹底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看著洛繹,配著那張臉真有點恐怖片的范兒。
洛繹沒有能說下去,因為他的動作被打斷。比起少年面貌的恐怖,抓著他手腕的那人才是真正從裡到外的恐怖。白詡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背後,抓著洛繹的手腕硬生生地從鬼面上扯離。
鬼面少年呆滯地眨了眨眼,然後迅速伏在地上,他很聰明地什麼聲音也沒發出,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洛繹。】白詡翊的聲音輕飄飄地蕩在洛繹的耳後,像是一股陰風:【你在做什麼?】
洛繹沉默,事實上他在與他那要鬧獨立的雞皮疙瘩做鬥爭中。
一金一黑的眼眸瞥過地上的小廝,鬼面少年立即一板一眼地彙報:【覲國師大人,先生他說他會治好小人的臉。】
孩子你太乖了啊!
【哦……?】白詡翊的聲音很輕,卻拖得極長。本來洛繹應該假清高各種不屑於搭理白詡翊的神經質,但強烈的第六感告訴某騙子,如果他不解釋的話,他和那名小廝就完蛋了,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我需要一個試驗品。】洛繹說得很認真,就好那名小廝對身為鬼醫的他來說,真的只不過是一副「藥材」而已。
於是,白詡翊滿意了,他輕描淡寫地遣退小廝:【下去罷。】
【是。】鬼面少年垂著頭誠惶誠恐地退下,他將頭垂得極低,為了掩飾嘴角滲出的一絲血,雪的牙齒深深刺入畸形的嘴角,讓人無法想像該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感才會讓他如此用力和不顧一切。
小廝走後,場面又變成最讓洛繹覺得兇殘的獨處了,白詡翊還抓著他的手,雖然不再用力,卻也讓洛繹越發地坐立難安。
【鬆、手。】
【洛繹啊,】白詡翊用指尖曖昧地婆娑著洛繹的手腕:【我很難受。】
【……】
【我不知道……】沙啞的聲線中微微透露著主人也不自知的迷茫:【原來看到你碰其他人,是這樣讓我難以忍受的事。】
洛繹的寒毛一根一根立起來了。
【碰他的手,是這只麼?】
白詡翊的聲音驀地轉低。洛繹盯著對方蒼白的指尖按在他右手的脈搏上,蠢蠢欲動得像是要在下一秒摳出紅色的液體,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然後洛繹便聽見了,那人再次用夾著親昵和甜蜜的沙啞聲線輕輕柔柔地道:
【洛繹,把你的右手也給我罷?】
洛繹直勾勾地盯著對面虛空的一點,聲音死板僵硬宛如屍體:【……隨你。】
白詡翊瞅著那無動於衷的背影,他的唇角緩緩地、勾起。
【洛繹,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蛇愉悅地道:【對任何人都很殘忍。】
【無論是他人,還是你自己。】
洛繹,你很殘忍。
洛繹的瞳孔緊縮了一刹那,記憶中也曾有個女孩兒邊哭邊這樣對著他說,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記不太清楚了。
洛繹想他其實可以反駁的,他並沒有什麼虐人或自虐傾向,某騙子已經打定主意離開後「信攻略、換軀體、原地滿狀態復活」來著,所以現在白詡翊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區區兩條腿外加一隻手是浮雲啊浮雲,他還可以包郵哦親,所以白詡翊你敢再變態一點不……
洛繹若有所思。算算時間,也快到該離開的時候了:「絕處逢生」已經到手,穿越也提示幾天後便是時間逆流。某騙子感動得內牛滿面,於是他終於可以和這個不正常的地方說再也不見了嗎?唯一可惜的是沒能補償補償他那可憐的、被波及的小廝,多麼無辜的一個孩子,就這樣被沒了一隻眼而顯得越發變態的白詡翊給……等等。
洛繹猛然記起。
對了,那個一直在哭的女孩兒,好像叫眼睛。
***
蕭風炙瞅著對面那張詭異面具,整個人顯得懨懨。他的本性是靜不住的,妹妹就曾經說他像只活潑亂跳的猴子,就像他在畜生道的代號「猴頭」一樣。蕭風炙性子活躍,而且自來熱,可以很輕易地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但這一切的一切,對上那黑白分明的面具後,不堪一擊。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前來協助蕭道主。」
無論蕭風炙怎麼明裡暗裡打聽天界道為什麼出動,對方一概這樣回答,聲音死板毫無起伏,就像是一隻僵屍呵呵地說著人話,即使有面具的遮擋,蕭風炙也毫不懷疑那張被覆蓋的臉也是一張僵屍臉——天界道人就像是一群傀儡,生冷而機械。蕭風炙已經半被迫地習慣了天界道這詭異的狀況了,自從食用過鴻果的那人當上教主後,天界道不再是隱居狀態,而是開始在輪回教的各個地方出沒。由於天界道的加入,再加上那個瘋子的恣意妄為,這十幾年來輪回教的擴張尤其迅猛,其過程血腥風雨,驚慌失措的白道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後,在公輸四家的領導下舉行了武林大會,聯合起來對抗魔教。黑白兩道將再次經歷百年一次的清洗和重新組合,諷刺般地詮釋了輪回教的名字——永無止境的輪回。
「不用勞煩諸位了,本次行動是出於蕭某的私心……」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前來協助蕭道主。」
蕭風炙覺得自己的笑容僵硬了:「蕭某比較熟悉畜生道的人,在配合上……」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前來協助蕭道主。」
「……為什麼?」
「吾等遵循神木的意志。」
「……」
蕭風炙敗了。他的肩膀跨下,臉上盡是無可奈何:「……教主知道這事嗎?」
既然他寫給豬小七的信被天界道截取了,那想必那人也……
出乎蕭風炙意料,詭異面具搖了搖頭,蕭風炙在感到詫異的同時也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蕭風炙放棄將天界道勸走,開始向對方解說現狀:「我想要潛入國師府,去尋一個人。」他有些尷尬地抓了抓微黃的頭髮:「……之前都失敗了,國師府的守備已經加強。」
詭異面具一動不動,宛如石雕,可蕭風炙就是知道他在認真地聽。
「關於所尋之人……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知道他的相貌……」蕭風炙的聲音越來越心虛:「總之什麼都不知道……唯一的情報就是他的名字。」
蕭風炙頓了頓,聲音帶上乾澀:「他叫、洛繹。」
天界道依舊如石塑般立在原地,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蕭風炙都沒怎麼見到那張詭異面具,他呆在客棧養傷,而詭異面具早出晚歸,不知在做些什麼。
然後有一天,那張半仁慈半猙獰的面具再次出現在蕭風炙面前,將一張紙交給他。蕭風炙接過認真地看下去,眼睛越來越亮。
紙上寫得很簡單,只記了一件事。
那就是西燕的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