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他X他X他
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夏勁草已經死了,那你就是勁草吧。
他說,你可是勁草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深』的勁草啊。
他說,我所認識的夏勁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說,那就先成為天下最富有的人罷。
然後他消失了。
他說,我叫洛繹。
他說,夏勁草死了,勁草活著。
他說,我們可以成為基友。
他說,夏勁草,我知道你的一切。
他說,那麼,這是我的選擇。
然後他也消失了。
再也不見。
***
夏勁草的一生可以說的上是一個奇跡,從東魏的一個不起眼的官僚的庶子,最終成為一個富可敵國的商幫之主。他白衣倜儻,風流多情,但是對於魏青來說,他第一次見到夏勁草,就發現眼前的英俊少年只是一副空殼。那時候,白衣少年找上他來為了尋求一個合作夥伴。
「沒有人的大腿比皇室的還粗吧?要抱就抱最好的大腿。」這是夏勁草的原話。
明明那時候的草商還很弱小,明明魏青自己那時候也只是眾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個。魏青不知道為什麼夏勁草找上了自己,也看不好夏勁草的草商,習慣性地認為商賈之流成不了大體統。但是魏青只看清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少年漂亮的外殼之中,是濃得看不清的死氣和絕望,硬生生地支起夏勁草這個人。
很可怕。魏青想,但是也很強大。如果連死都不在乎了,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是能阻擋住這種人呢?
事實證明魏青是正確的。草商成為天底下最恐怖的潛在力量,魏青登上了皇座。
然後夏勁草就當起了甩手掌櫃,開始雲遊四方。似乎他努力了這麼久,目標僅僅是天下最富有之人這個稱號,一旦到手,便將所有放到一邊。帶著眾美人,坐著奢華的馬車,死氣依舊侵蝕著夏勁草,他越發地對這個無聊的世界感到失望了。
再然後,夏勁草遇見了洛繹。
第一次遇見他,那個人扮成一個乞丐,像只被拋棄的小狼崽子,可憐兮兮地跪在地上,然後開始扯淡。夏勁草頓了頓,幾乎快要笑出聲來。那一看就沒有做過什麼重活的雙手立刻出賣了他的主人,夏勁草饒有興趣地看著下邊的乞丐,忍不住逗了逗他,帶點惡意。
那人錯愕的臉讓夏勁草心情變得尤其愉悅,離開的時候,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似乎曾經有人對他說過什麼。
是什麼呢?
……不記得了。
第二次的時候,夏勁草站在臥木下,仰頭看向上面那個笑得志得意滿的人,就像一隻驕傲地挺起胸脯尖嚎的小狼崽子。陽光從那人的背後射下來,為那人渲染出一層細細的絨光,漂亮無比。
「打劫!交出一銅板,哥饒你不死。」
在那一瞬間,夏勁草就決定了,要把那只逗人無比的狼崽子抓回去,留在身邊好好養著。
雖然在混亂中被他逃掉了,但是夏勁草並不擔心,甚至開始期待與那人的下一次見面。
銅板,銅板,那人既然這麼想要銅板,就叫他銅板吧。
第三次,卻是在一個有些意想不到的時候。雲萊茶,唯一可以和那個記憶搭上的味道。第一次聞到是在那個人的背上,第二次無意中聞到的時候,夏勁草近乎瘋了般地追尋著雲萊茶的出處,然後找到這裡。
有些意外的,他居然在那裡看到了銅板。更讓夏勁草覺得意外的是,資料中雲萊茶的主人卻指著銅板說:他才是正主。
明顯銅板的詫異並不比他少,但是小狼崽子還是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爪子,要求交易。
看著銅板的樣子,夏勁草又有些忍不住了,心癢癢地很想逗那毫無知覺引人犯罪的傢伙。然後,那個傢伙很給面子給他機會了。
銅板苦著臉說,我們可以成為基友。
夏勁草說,一言為定。
於是他終於抓住這只狼崽子了。銅板有企圖,那又怎麼樣呢?夏勁草從來不在乎這些,他只要感到愉悅、感到他還活在這世上,便可以了。
銅板帶給他的,出乎了夏勁草的意料。
聽著銅板在馬車中扯淡,聽著他說「來自另一個世界」,聽著他說「我知道你的一切」,聽著他說「夏勁草死了,勁草活著。」
然後,夏勁草失態了。尋了這麼久,追了這麼久,他終於第一次聽到如此貼近那人的線索。是巧合還是有意,夏勁草無法辨別。草商的情報系統第一次失靈了,怎麼也無法查到銅板的資料,就如同那人一般。於是他第一次出手,也是唯一的一次出手,在青荊城的燈會上。夏勁草的想法很簡單,他只不過想逼出銅板身後的人。夏勁草從來不會那麼天真地以為,能掌握他的如此眾多資料的銅板是毫無背景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銅板什麼的只是藉口。所以夏勁草在燈會上許下一個「條件」,借此給對方一個信號,他可以和他們談判,無論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能達成他的心願,他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然而並沒有達到夏勁草的目的。夏勁草一直派人跟著銅板,所以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那人在遊戲時間之中,明明找到了他,卻一直站在陰影中看著他,直到遊戲截止才跳了出來。
「我抓住你了!」
可惜,我沒抓住你,和你後面的人。
回報的人說派去試探銅板的人已經死了,那些人在試探銅板的途中撞上了輪回教的教主,那個瘋子直接撕裂了所有人。在樓中樓的時候,夏勁草靜靜地看著一切的發生,看著戚三娘的失態,看著那人的無措。記憶中隱隱看過,樓中樓被輪回教所庇護,這一切似乎都隱隱指向輪回教,銅板是輪回教的人麼?輪回教是草商也得稍稍忌憚的龐然大物,但是它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衝突,那麼,輪回教為什麼要用銅板找上他?
然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現般一直走過,直到夏荷跑過來揪住銅板的時候,夏勁草才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銅板,習慣到他甚至有些忘了最初的目的。
這讓夏勁草有些不安,然後他就聽到了銅板的話。第一次,夏勁草聽到有人說不會離開他。
你真的不會離開嗎、不會像「他」一樣離開嗎……?
夏勁草睜大眼睛。不知不覺,他竟然把那兩人的身影混成一談?!
在洛夫人面前,銅板給出了同樣的答案,那個傢伙甚至毫不猶豫地說,他可以為他死。
夏勁草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人並沒有說謊,但這讓他心中更不是滋味。他的心中有些惱怒,帶點微妙的喜悅,還有一些煩躁,重重地跳動著。
於是夏勁草決定出去放風,但回來的時候心中越發的沉甸,魏青的話總是在他耳邊迴響。
接下來,夏勁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人竟然向他辭行。
夏勁草驚訝地發現心中竟然湧上一股被背叛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的不安達到了極點。所以夏勁草決定,或許他們兩個分開一段時間,這種奇怪的感覺便會不見了吧?於是夏勁草果斷將小狼崽子放行,忽視心中湧上的不適和異樣。
在夏侯城外的楓林中失去了銅板的身影,雖然有對方的承諾,夏勁草在夏侯城待了一個星轉就忍不住跑了。四處撒網,在途中發現了銅板上次提到的那種馬,夏勁草當機立斷地買了下來,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那人看到「禮物」時候的表情。最後在北楚的熙鄒城傳來那傢伙的消息,於是夏勁草便興致衝衝地趕向北楚。夏勁草知道銅板在尋找紫陽草,便特意去將紫陽草帶出來。
夏勁草怎麼也沒想到,再一次見面的時候居然是那種情形。
他依舊是那副樣子,此時卻無助地軟在地上,夏勁草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多得數不清的紫青,刺眼得讓他忍不住狠狠把那人的皮給刮掉。夏勁草從來不知道,銅板也可以如此柔弱,如此妖豔,如此嫵媚,如此……讓人忍不住狠狠摧殘和淩虐!
在夏勁草還來不及發怒——發那自己也不大清楚的怒火的時候,一個人闖了進來。夏勁草第一次見到那麼精緻完美到恐怖的男人,強烈的敵對感和危機感讓他帶著銅板逃離。
他們是什麼關係?夏勁草問過銅板,但直到結束,銅板也沒回答。
然後夏勁草沒有再問了,在看到那美麗夢幻到極致的結晶之後,夏勁草不得不承認,他在不安。記憶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在最初的時候,銅板這樣和他說過: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當時夏勁草當玩笑來聽,此時卻不得不面對一些超出現實的事實。夏勁草對發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將那個提醒這一切不是做夢的「證據」扔到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眼不見為淨。就好像,只要他承認那個非人的存在,那麼同樣不是這個世界的銅板,他就無法抓住了。
抓回跑掉的銅板回來後,夏勁草就開始忙碌起來,或者說,他讓自己顯得忙碌。好像這樣就能慢慢平復一些心情。直到魏青突然向他提出宴會的邀請,夏勁草才終於去見銅板了,順便將上次的那個禮物送出去。
銅板果然很高興,但是最後卻有些不歡而散。因為夏勁草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人想要離開的心思。
不許離開。
夏勁草低垂著頭,輕觸著那人滾燙的耳。
不許離開。
夏勁草一個挺身,聽到那人糯軟如貓的呻吟,緊緊地抱著那人的腰,兩人毫無間隙。
「我不會讓你像他一樣離開。」
不知道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夏勁草對銅板說了「他」的事,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對其他人說出他最脆弱的部分。
魏青說,你終於活過來了。
接下來的生活,似乎一切都心滿意足了。夏勁草心底卻一直有種隱隱的不安感,越到近來越如同一根刺卡在喉間:他可以不在乎銅板的背景和目的,但是銅板呢?
那人第一次見面就說得很清楚了,他是為了銅板而來。這之後便不斷重複著,強調著,這一切都是為了銅板。拿到銅板,他就會離開。由始至終,只有銅板。銅板是一個契約,更是一種束縛。夏勁草很想撕掉這層枷鎖,卻又膽怯害怕得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張闕的到來。
聽到那句已經在心底嚼爛了,融入骨髓的絕句時,夏勁草是真的愣住了。心跳得劇烈得不像是自己的,活著的滋味如此鮮明。他找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這一句話。
狂喜之後,便是理智。很奇怪的,明明頭腦熱得發燙,思維卻冷靜得不可思議,甚至還有餘力去試探——他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瘋狂和不顧一切。
雲萊茶最奇特的地方便是要連著茶葉一起吞下,那時候的茶香才能達到極致。明顯的夏勁草的試探很成功,張闕並不知道這件事。或許「他」並沒有製作雲萊茶給張闕喝,一切都還需要試探。夏勁草強迫自己去考慮一切的可能性,連假的也一併包含進去。
……即使是假的,知道這麼多張闕也能給他帶來什麼線索。對於有關那人的消息,夏勁草是完全不可能放過一絲一毫的。於是夏勁草開始圍著張闕轉,以報恩的名義。卻沒想到,銅板也摻和進來了。那人挾持著張闕,對著他燦爛地笑著:夏勁草,給我銅板。
……銅板!銅板!什麼都是銅板!夏勁草憤怒無比,卻又覺得悲哀。沒了銅板,他什麼都不是吧?
夏勁草關起了讓他氣得咬牙切齒的銅板,決定等一切結束後再狠狠教訓一頓那傢伙,然後攤牌。這一次,他絕對會親手將那該死的銅板綁在身邊。
……他沒有想到攤牌的時間會來的那麼快。
「夏勁草。」那人用陌生無比的語調面對他:「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
還是為了銅板!
……這樣也好,夏勁草突地一下就放鬆下來,就這樣吧,正好可以結束這種以銅板為結點的扭曲關係。然後,親手抓住那個該死的騙子,狠狠教訓他。
夏勁草說,你想要什麼?
拿到銅板的洛繹似乎脫去了一層偽裝,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夏勁草有些惱怒和無奈,轉過視線不再看向那人。洛繹不知用了什麼手法,郭田義往哪裡逃都逃不過他的眼線。最後一次地點的確認,這裡的地形夏勁草認識,他們逼著郭田義逃跑的方向正好有個懸崖。夏勁草想了想,吩咐下去,叫一人帶上工具事先從懸崖壁上爬過去,從後方包抄郭田義。萬一陷入僵持階段,他們可以把郭田義逼向懸崖,趁郭田義不注意的時候從懸崖跳上來救走人質。
夏勁草吩咐的時候,洛繹就在一邊聽著,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幾個不成曲的小調。
接下來的情況,完全顛覆了夏勁草的預想。好像從最初遇見某騙子開始,夏勁草的一切預想只能成為預想,而不是現實。
那人問:你的選擇?
夏勁草呆住了,那個問題赤裸裸地將他的胸脯刨開,取出心臟拷問。
他和他。
你的選擇?
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看著那人到了對面,夏勁草動了。飛奔起來,伸出手,最後接住的是張闕。
然後,夏勁草開始笑了起來。說著殘忍的話,他在生氣,不知生誰的氣。雖然是為了暗示和引開郭田義的注意力,但更多的是在發洩。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總是這樣糟蹋自己?為什麼那人總是這般無所謂地說死?
郭田義已經方寸大亂,那個傢伙、那個傢伙明明可以配合隱藏在懸崖上的人,然後趁機逃脫開來,明明那人應該知道他的安排,明明那人應該知道這只是氣話——
……再見!
「不——!!!」
派出去的人還在懸崖下尋找,夏勁草一遍遍地灌著雲萊茶,像喝酒般地灌著。手邊那些有關這一切的資料被隨手扔到一旁。這一切只不過是個鬧劇,依然是個鬧劇。張闕是夏家派來的棋子,那些話只不過是他的其中一位「好兄弟」教導他的。在過去那次捉迷藏中,他的「兄弟姐妹」拋下他回到家後,晚上終於有一個兄弟稍稍記起了他,於是派侍衛去救。只不過到達的時候,他已經被那個人背著往回走了。侍衛默默跟在後面,所以才導致了這一切。
關於那個侍衛的拷問,夏勁草完全沒有力氣去管了,這對過去的他來說甚至是不可思議的。夏勁草只是在如喝酒般喝著雲萊,一遍遍想著,自虐般地想著。
是暗示還不夠明顯麼,是話太傷人麼,是他相信那些殘忍的話了麼,是他生氣了麼,失望了麼?
夏勁草甚至有些想要相信,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所以,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你,怎麼可以如此簡單地死去呢?
***
「銅板……」
「你明明說過不會離開的……」
「你是個騙子……為什麼我就偏偏願意相信你這個騙子呢……」
「我後悔了,很後悔很後悔……為什麼我當初要把銅板給你呢?即使使用外物,我也應該狠狠地將你捆在身邊呢……」
「你真殘忍……」
銅板上的暗紅痕跡被透明的液體劃過,鮮紅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