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騙救人X暗示X資料
明明是溫暖的三月,卻令人感到刺骨的寒意,白衣少女在湖中掙扎著,尖叫著,乞求著,靜寂的湖水擴散出一圈圈的波紋,那是死亡的弧度。
「不、不要——」
「救——救我——咕……救……」
「救命——白、白嬤……咕嗚……救我——!!!」
沒有人回應,所有人都沉默、近乎死寂地看著白藺在水中掙扎。鎖雲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洛繹似乎被嚇到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守候在旁的侍衛事不關己地垂著眼,對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白嬤嬤癱在地上不知死活;曾經姐妹相稱的寵妾們只是麻木地看著,看著少女逐漸沉沒的身影,看著少女逐漸微弱的呼喊,看著少女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白藺似乎意識到這絕望的一切,她的臉瘋狂地扭曲著,然後詭異地停止了掙扎,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般嘶吼著,那聲音淒厲如地獄歸來的厲鬼。
「鎖雲!我詛咒你!!!你這該死的賤人絕對會被拋棄!永不得好死——」
沒有人敢去看絕色少年的表情,唯有發出詛咒的少女瞪著一雙不甘的眼,最後望見了鎖雲緩緩勾起的笑容,絕色少年微笑地動了下唇,無聲地道: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呢……
然後就是代表著死亡的水覆蓋了眼。
陽光灑滿亭裡亭外,卻沒有絲毫溫度,所有人連呼吸都是顫巍的,盯著那片圈圈擴散開來的波紋,沉寂。這時候,鎖雲轉身大大地打了哈欠,羊脂玉般的手半掩著豔嫩的唇,仿佛對著發生的一切感到無聊。
「真無趣……」
亭中刮起了一陣風,鎖雲呆愣在原地。一人越過絕色少年,帶起一陣風,向逐漸恢復平靜的湖,猛地跳了下去。
「嘩啦——」
濺起的水彌漫了天空,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一切陰暗似乎被這水洗滌,所有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鎖雲猛地回頭,卻只見那濺起的水花,如夢似幻。
扶笙潛下了水,一眼就看見正逐漸下沉的白藺,白色的衣袍映著青色的臉。他撥開了水,游到白衣少女身旁攬住那纖細的腰,然後向上蹬去。
扶笙氣喘吁吁地將昏過去的白藺拖到岸邊推上,亭中的人依舊無動於衷,沒有人趕過來接人。驀地,扶笙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青色的踏雲鞋,然後一陣眩暈,回過神時已經被人提到岸上,白衣少女在一旁昏迷不醒。
季佩絕微微低下頭,靜靜地打量著狼狽無比的扶笙,卻見扶笙猛地揚起了頭,直直地對上他的眼。
扶笙看著光從那人身後打來,將那人神情掩在陰影之中。對視只維持了一刹那,然後季佩絕移開了視線,扶笙順著望去,鎖雲和著紅衣,站在不遠處看了過來,神情冷漠複雜。
季佩絕勾起唇微笑,褪去了對於他人的冷漠:「鎖雲。」
絕色少年撇過了頭,似乎不願再看這邊多一眼,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鎖雲。」季佩絕依舊是輕聲喚著,似乎感到無奈:「還在和我慪氣麼?」
鎖雲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鎖雲哪裡敢?主人只不過讓鎖雲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不敢逾越,盡提些癡心妄想的要求。」鎖雲的視線移下,那雙大大的丹鳳眼中盡是嫉恨:「好一個英雄救美呢。」
不待季佩絕說些什麼,絕色的少年笑了,像是帶著虛假的面具。
「主人可要好好看守著美人啊,要不然被嫉恨的小人拆散,怎麼能守到最後圓滿的結局哩。」
語畢,鎖雲最後怨毒地瞪了眼扶笙,高傲地揚起了頭,不留絲毫情面地轉身離去。洛繹慌慌張張地向季佩絕行了個大禮,連忙跟上。季佩絕只是沉默地注視著,直到那紅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良久,季佩絕再次微垂著頭,看向扶笙。
「……你做的很好。」季佩絕輕聲道,在扶笙還沒來及回話的時候收回目光,向前走去,留下一句話:
「這段時間你來我這邊罷。」
「……是。」
扶笙看著季佩絕順著絕色少年離開的方向走去,抓緊了濕漉的袖口。
之後,扶笙便留在輪回教教主身旁服侍。他從未想過,能有一日與那人如此近距離接觸,即使大部分時間他只是隱在那人身後的陰影中。
書房的空氣中夾雜著書卷紙味,季佩絕側靠在長椅上,一手撐著右頰,一手卷著一藍皮書細細瀏閱。扶笙在旁邊沏著茶,低垂的眼睫在秀氣的臉上打下弧度的陰影,如竹一般寧靜幽雅。
「扶笙。」磁性低沉的聲音打破了著靜謐的和諧,季佩絕依舊看著手中的書卷,似乎漫不經心地開口道:「風炙是你二哥?」
「是。」扶笙淡淡地應著,不卑不亢。
「你的大哥呢?」
「……死了,剛出生就死了。」
為什麼要問他這些,不遠處的那人應該早已看過二哥的資料。
「說說罷。」
「二哥是娘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生的,後來娘安定下來,生了我。」
「你不說我總覺得風炙那猴子是從石頭中蹦出來的。」季佩絕臉上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些,然後又淡淡地問:「為什麼想要加入輪回教?」
「……因為二哥在這裡。」
季佩絕勾起笑,意義不明:「不用騙我。」他放下手中的書卷,一針見血:「你之前去的不是畜牲道。」
扶笙靜靜地放下手中的茶蠱,端起茶杯行到季佩絕身前,獻上:「為了答謝。」
「哦?」季佩絕接過杯子,挑了挑眉,示意扶笙說下去。
扶笙靜靜地看著輪回教教主品著茶。「過去有個人,他救了我,他是輪回教的人。」
「然後?」
「我尋到了那個人,卻發現自己的無力。」
***
扶笙看著眼前的兩份薄紙,打來一盤水,將那兩份薄紙欠入水中,薄紙遇水化散開來,不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記得二哥拿過來時複雜的眼神。
「你……好自為之罷。」
好自為之……麼?
薄紙是畜牲道特有的記錄情報的載體,由專門的糖織成的紙,遇水即化。剛剛被扶笙水化的兩份薄紙分別記載著兩個人的資料,分別是風鎖雲、還有他從樓中樓帶來的那名小廝,洛繹。
風鎖雲,風鎖雲,風、鎖雲。扶笙默念著那個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嚼著那個名字:原來那名少年名為風鎖雲啊……
鎖雲,風鎖雲。這一字之差,便是天地之別。曾經的風鎖雲是南秦國天閣風家的第三子,自出生便含著金鑰匙。只是好景不長,南秦國先皇駕崩,遺詔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廢去了原太子,轉而指定了一直默默無聞的三皇子。一時間南秦國大亂,卻在三皇子的雷霆手段下被迅速鎮壓下來。這時候所有人才恍然發現,以往毫不起眼的三皇子、現今的皇帝如同一隻忍隱的蜘蛛,默默地撒網捕捉著毫不知情的獵物,而現在正是收網的時候了。站錯陣營的風家自南秦國易主後被理所當然地打壓和驅除。雖免去殺身之禍,卻只能狼狽地逃離到東魏國,遠走他鄉。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理所當然,長久以來的高高在上讓風家在紅塵中吃盡了苦頭,養尊處優的手除了寫出一首漂亮的詩詞外什麼都不會。為數不多的錢財被揮霍之後,剩下的只是一蹶不振。於是麻木不仁的父母決定將成為累贅的三兒子賣走,以換得苟延殘端的錢財。
八歲的風鎖雲得了「瘺炎」(諧音『陋顏』,一種象水痘一樣的病,不會傳染,但皮膚上會長滿瘧子和膿皰,奇醜無比。除了一些天材地寶外至今還未能治癒。),人販子以極低的價錢將風鎖雲賣入青荊城的樓中樓——卻正好是戚三娘手下的產業。
說起戚三娘,便不得不提到巧手書生。江湖上幾乎無人不識巧手書生顧炎,顧炎因身患祖上遺傳的奇症幾乎不會武功,但是眼卻是極利。傳言沒有顧炎不識得的武功,他的人脈極其廣闊。戚三原本也出自煙花之地,卻被顧炎看上而成就一段佳話。只是沒多久顧炎便因病逝去,繼承了巧手書生一切的戚三娘默默地隱於市儈之中,江湖之人看在巧手書生的面子上也極少去打擾戚三娘。
風鎖雲在樓中樓作為僕童待了四年,他臉上的瘺炎出乎意料地痊癒。在風鎖雲十二歲的時候,他找上了戚三娘,與戚三娘達成一筆交易:他會為樓中樓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而他必須擁有自己的權利。戚三娘同意了,並將一本無名功法贈與風鎖雲。
扶笙記得薄紙旁小小記錄著那本功法的簡括,據說是巧手書生傾力所作,集當今所有派門的武功為一體,取長補短,渾然天成。聽起來似乎厲害無比,但那武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便是無法擁有內力。所有武功雜燴一體,這就造成了哪一派的內功功法都不適用於該功法。如果強行使用其中一種功法修行內力,對上屬性截然相反的套路時只能走向毀滅(比如玄冰掌配上烈火訣)。沒有內力支持的武功只能算作雞肋。扶笙恍惚又看見了那一日,絕色少年在空中翩舞的手,如此漂亮,如此優雅,如此……脆弱。
風鎖雲拋棄了姓,成為樓中樓的鎖雲。他很有手段,從不抛頭露面,只在那些富家子弟中周旋。帶著罌粟致命的芬芳,讓人沉淪不可自拔。再接下來,便是風鎖雲與輪回教教主的相遇,相識,直至相守。並不厚的紙上記錄著絕色少年在輪回教的種種劣跡,扶笙大約記住了幾個比較重要的人名,然後想起了另一份薄紙,那是關於風鎖雲身後那名仿佛隨時可被忽略的小廝——洛繹。
這分資料當初扶笙並沒有拜託蕭風炙拿來,二哥將這份資料擺在他面前的時候,眼神閃爍著黯淡的光,歎息地道:「看看吧。」
比起鎖雲的資料,洛繹的就簡單得多了。一原先出身於藥鋪的風塵女子不知與誰生下的孩子,在樓中樓老老實實待了半輩子,性格懦弱膽小。然而,買下風鎖雲的是他,照顧風鎖雲的是他,治好風鎖雲的還是他。風鎖雲與戚三娘的交易中,其中有一點便是讓那名老實而又懦弱的男子成為他的小廝,他也是風鎖雲唯一要求帶進輪回教的人。薄紙上記載著,洛繹曾經為了風鎖雲差點被樓中樓的主管打死。
治好風鎖雲瘺炎的藥據說是用了祖上傳下來的藥引,洛繹母親的藥鋪也確實存在,他的父親也被畜牲道挖了出來,確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民,有著和洛繹相似的平凡懦弱笑容。
他的資料沒有絲毫不妥,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但是,對於風鎖雲來說,他有著足夠的價值,不是麼。
扶笙看著一塵不染的水,水中倒影著一張清秀的臉,那雙與絕色少年相似的丹鳳眼微微眯起,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