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追憶似水流年

　又是一年飛雪時，周長天坐在老房子的回廊上，看著漫天雪花飛舞而至。

　又一年了，他嘆了口氣，握緊了手中的相片，相片的輪廓已經被他摩挲得看不清了，只有劉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嘴角羞澀的笑容還隱約可見。

　其實手裡拿著照片也不過是求得一個安慰，畢竟能長留心裡的不是一兩份物件，而是那印在心底的想念和留念。

　是啊，留念，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劉明時，他才意識到劉明對自己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從劉明死後，周長天就覺得自己的心給丟了，也許不到劉明來接走自己的那一刻，他的心神就會一直在外面飄著，找不到歸宿。

　“首長，進屋吧。”家政員走過來低聲勸道。

　周長天回過神來，動了動麻木的雙腳，點了點頭。

　進了屋，熏人的暖氣洶湧而來，周長天坐到了窗邊的搖椅上，繼續發呆。

　這是難得的冬日午後，漫天飛雪，閒適自在。

　可於他，也不過是滿目蒼涼，再也感覺不到滾滾紅塵的煙火氣。

　“您，您好，俺叫劉明，俺，俺...... ”當年初見時，劉銘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剛剛從農村考上大學，一口鄉音未改，又畏縮不敢見人，這一點著實讓周常天很是看不慣。

　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鄉村裡飛出的鳳凰男，兩個人除了剛開始不太愉快的見面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交集了。

　然而命運如果依著人的心願而行的話，就不會有天意弄人這個詞了，在一個秋日的午夜，周長天和髮小聚會回來晚了，決定抄近路從一條小巷子裡回出租屋，就在這時，他遇到了被幾個小混混圍困在巷子裡了劉明。

　幾番纏鬥之後，周長天成功地將人趕跑了，而瑟縮在角落裡的劉明則被他一把揪了出來。

　“躲什麼躲？是男人嗎？”

　“我，我......”劉明怯怯地看著他，“謝謝你。”

　“麻煩！”周長天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你衣服髒了。”劉明小跑著追著他道。

　“要你管。”

　“我，我......”又結巴了。

　“離我遠點！”

　因為劉明地不爭氣，周長天對他的印象更加惡劣。

　然而學校就那麼大，他們又是一個班的，不管他願不願意，總是要和劉明有交集。班級聚餐時，周長天既是班長又是被男生佩服女生仰慕的對象，所以一時喝得有些多。

　劉明跟在他身邊，不時地勸他少喝點，然而劉明越勸，他卻喝得越兇。

　“鄉巴佬，還想和班長拉關係。”有人低聲咕噥道。

　劉明拽著周長天的手一下子就耷拉下來，人也蔫了。

　周長天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手臂一圈就把劉明圈在了懷裡：“我就是跟小明關係好怎麼了？”

　劉明吃驚地看著他，眼裡竟有淚光閃動，周長天不自在地哼了一聲，他才不是覺得鄉巴佬可憐呢。

　因為這一次出馬解圍，兩個人的關係得到了緩和，劉明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做了周長天的跟屁蟲。不管別人說他拍馬屁也好，抱大腿也好，劉明心裡跟明鏡似的，周長天雖然嘴巴壞了一點，但是眼裡從來沒有輕蔑和歧視。

　整天混在一起，擦槍走火有就在所難免，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大小夥子，又是對性懵懂無知的年紀，在一次喝醉之後，兩人稀裡糊塗地滾到了床上。要說周長天對此一無所知，那肯定是騙人的，但是要讓他承認與男人做的滋味不錯，他還真抹不開這張臉。

　出了這樣的事，劉明躲了他好幾天。

　周長天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看到劉明和另一個男同學結伴上下課，周長天這火就噌噌地往上躥。

　“你去哪兒了？”到了熄燈地鐘點劉明才回來，周長天一看他那畏縮的樣子，一把就把人揪了過來，“怎麼才回來？”

　“啊？”劉明傻傻地看著他，“我去上自習了。”

　“跟誰？”一臉的醋味嚇得劉明直哆嗦，可惜他自己聞不到。

　“和楊毅。”

　“你跟他挺好？”

　“還，還成。”

　就在這時，楊毅從宿舍裡探出頭來：“劉明，熄燈了，該睡覺了。”

　睡覺一詞從楊毅嘴裡吐出來，周長天立時覺得頭皮一麻，他瞪了楊毅一眼，硬拽著劉明將人拽到了角落裡。

　“你和他睡覺了？”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周長天整張臉都扭曲了。

　“沒有。”

　“真沒有？”擺明瞭不信。

　“小明！被子給你鋪好了啊！”楊毅又爆出了一嗓子。

　這句話徹底將周長天的火氣給烘了出來，他冷著臉，拽著劉明就走，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像是劉明睡了他老婆。

　當夜，自然又是一番翻滾，周長天將劉明壓在床上做得死去活來。

　“我告訴你，除了我，別想讓他們碰你一根手指頭！”

　“我，我......”劉明想反駁，但是看著周長天惡狠狠的樣子，又不敢說話了。

　周長天看著他逆來順受的樣子，雖然說不清是哪裡不對，但是總算是將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就這樣，倆人稀裡糊塗地過完了大學生活，到畢業的時候，周長天的家裡京為他安排好了出路，到財政部去給部長做秘書。

　這是一步登天的好事，而劉明因為自身條件不夠好，又沒有關係，面臨著被發配原籍的命運。

　知道劉明要走，周長天的心裡頗不是滋味，在偷偷醞釀了很久之後，他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內心，硬是通過關係把劉明給塞進了監察部。

　雖然他是周家老大，但是剛進社會，立足未穩，想要將人塞進部委是何等困難，但是他就是硬著頭皮做了，在拿到錄取通知書時還滿不在乎地將這張紙扔到了劉明的桌上，讓他自己看著辦。

　工作之後，周長天很是忙碌，與劉明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

　工作穩定了，家裡就開始為他安排相親，作為周家的長子，周長天很清楚自己的立場，不結婚是不可能的，底下有多少雙眼睛看著自己，他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就這樣，相親，結婚，麻木地過著每一天。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劉明和一個女人相偕從商場裡出來，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劉明結婚那天，他親自上門道賀，世家子弟的風采瞬間秒殺老實巴交的新郎，也就是在那時候劉明的同事才知道這個毫不起眼的新人原來是周家長子的好友。

　劉明的洞房花燭夜，周長天喝得酩酊大醉。

　從這一刻開始，周長天知道兩人的關係是徹底結束了。

　時間靜靜地流逝，周長天夫妻早已是同床異夢。

　這樣的夫妻在上層社會圈子中很常見，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除了維持著夫妻的名分，在外人面前演演戲，私底下已經分居很久。只是兩人都不在乎，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

　午夜夢回時，周長天總會在睡夢中驚醒，而驚醒的理由不過是夢到了劉明，卻又求而不得。

　劉明已經娶妻生子，他不能再去打擾。

　只是，這大床的一邊總是空蕩蕩的，如同他沒有著落的內心。

　實在是想得慌，他就命人開車到監察部門口去等著，能遠遠地看那麼一眼，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麼一直守著看著，直到劉明的兒子七歲那年他才有了機會。

　因為兒子的病拖累了整個家裡，劉明的妻子終於忍受不了離他而去。

　周長天在劉明最落魄的時候重新出現，幫他擺平想取而代之的關係戶，幫他給兒子看病，也用最彆扭的方式撫慰了劉明滿含傷痛的心。

　兩個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只是周長天太忙，又要到下面去歷練，聚少離多的日子，讓周長天很難熬。

　要帶劉明走，這個膽小鬼卻死活都不同意。

　只能就這麼將就著將就著，而有一次將就不了，周長天甚至打了飛的跑來看劉明，在一番激烈的纏綿後，天剛發白時他又急匆匆地搭機回去。為了這事，周家老爺子差點沒抽死他，也曾想過要處理掉劉明。但是在周長天以死相逼之下，周老爺子終於退讓了，只要他們保持距離，那就讓劉明好好地活在京城。

　就這麼熬著，盼著，等到他終於坐穩了周家家主的寶座，等到他邁進了最高權力機關的大門。

　劉明，卻不在了。

　得到了天下卻失去了你。

　這麼多年的奮鬥還有什麼意義。

　退休後，周長天謝絕了一切探視，他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去任何地方，就願意留在小院裡，守著劉明的照片和劉明的骨灰。

　是的，劉明火化後，放進墓地的是一個空匣子，真正的骨灰留存在周長天的身邊，等待百年之後，兩人一起合葬。

　“首長，喝點熱茶吧。”家政員送進了一杯熱茶，並為周長天蓋上了一條毯子。

　周長天回過神，默默地喝了口茶，茶裡有安眠的成分，他很快就睡著了。

　夢裡，十八歲的劉明帶著羞怯的笑容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