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十字與銀薔薇（上）

（CP：斐羅×傑勒）

　　雷焦卡拉布里亞。卡拉松酒店。

　　平日裡門庭若市的五星級酒店今天一反常態，生意冷清得可怕。所有預定都被以「酒店客滿」為由拒絕了。魔法警戒線從卡拉松酒店所在的大街一頭劃到到另一頭，讓任何想要取道此路的普通人類繞道，保證今夜這條大街除了相關人員外誰也進不來。

　　太陽沒入地平線彼端，在西方的天空留下一抹血跡般的殘紅。傑勒．阿納特走出酒店大門，西裝筆挺的侍應生幫他打開門，並且用英語禮貌地詢問道：「先生，您需要遮陽傘嗎？」傑勒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並不需要那些東西。身為身負兩千年血統傳承的純血血族後裔，傑勒還不至於被殘陽的餘暉所灼傷。

　　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酒店門前，很快有兩名侍應生上前開門和運送行李。一名黑髮男子走下車來，四下望瞭望，看見了酒店門口的傑勒。

　　傑勒迎了上去。

　　「嘿！華萊士！好久不見！」他給好友來了個大大的擁抱，並且依照血族的禮節親吻對方的面頰。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華萊士．阿什莫爾道，「離開了廣口瓶生活，嗯？」

　　傑勒面部一僵：「我只不過在裡面待了幾個月而已！」

　　「幾個月？還順便遊歷了一下獵人協會的大本營，成為史上第一個進了巴別塔還活著回來的血族？」華萊士揶揄地笑了起來。傑勒露出彷彿肚子上挨了一拳的表情，剛要開口反駁什麼，卻被從車裡傳來的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你們倒是老友見面分外火熱，嗯？」

　　一名紅發男子走下車，捂著嘴，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夕陽的最後一線殘光在他的頭髮上跳躍了一下，接著消失不見。世界完全被夜幕所籠罩。

　　華萊士趕緊上前攙扶男子，一邊傻笑著一邊對傑勒說：「我的甜心還不能適應有陽光的環境。」他望向西方盡頭，「就連夕陽也不行。」

　　「誰他媽是『你的甜心」？！」紅發男子推開華萊士，轉向傑勒，「晚上好，傑勒．阿納特。向你的宗祖致敬。」

　　傑勒忽然覺得背後一寒。他曾經在紅發男子的手下吃過不少苦，雖然現在他們化敵為友了，但傑勒依然心有餘悸。「晚上好，托爾梅斯審判官，向您的宗祖致敬……呃，您現在已經不是審判官了？」

　　「從今天以後異端裁判所都沒了。」艾倫．托爾梅斯好像有些生氣。他抱住傑勒，嘴唇輕輕拂過石化了的血族的面頰，算是完成了見面禮，然後放手，走進酒店。

　　華萊士跟上他的腳步，回頭對傑勒說：「而且也不是托爾梅斯先生，應該稱呼『阿什莫爾夫人』才……噢！」艾倫一拳捶在他腦袋上。

　　傑勒一個激靈，趕緊跟上他們。

　　在背後圍觀他人的恩恩愛愛（好吧，還有拳打腳踢）真是太悲傷了。至今獨身的血族寂寞地想。

　　三人在侍應生的帶領下前往酒店地下的大會議室。從今往後大約一個月時間，他們都要耗在這裡，為即將簽訂的公約進行無數次的演講、討論、爭辯，敲定公約的每一個細節，並且選舉出第一屆公約委員會的委員──這可是個耗費心思的大工程。

　　自從三年前黑光覆滅的那天起，華萊士就一直想著能夠有一個組織、一個公約來約束人類和血族雙方的行為，讓兩者和平地生存在地球上。這個想法得到了神樞學院院長雷．傑諾羅斯的全力支持。「既然你能搞出『異端裁判所』來，那麼再搞出個『血族-人類公約』來肯定也不是什麼難事。」雷說完把一疊厚厚的論文鄭重地放到華萊士手上。

　　「這是什麼？」

　　「我同窗的論文。可是說是千年來學院最偉大的發現。因為它太重大了，我們一直不敢把它公開發表，只在學院內部傳閱過。現在是它登上歷史舞台的時候了。以此為理論基礎，必將締造一個和平公約。」

　　那篇論文名叫《論血族起源》。它的提要裡寫道：「……血族力量的源頭乃是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人類誕生之日亦是血族誕生之時。在人類征服死亡前，血族不可能滅亡。」

　　於是華萊士拿著這份論文開始遊說血族的十九位宗祖。在這過程中艾倫幫了他不少忙。托爾梅斯家族雖然已經式微（而且連最後的繼承人都變成吸血鬼了），但影響力尤在。艾倫看過《論血族起源》後說：「雖然顛覆了我以往所有的觀念，但裡面的每一個字我都理解了。並且證據充分到讓我相信它就是真理。」自幼熟讀各類文獻，瞭解血族情況的前異端審判官很快草擬了公約的基本條款出來。在最後的正式版公約裡，這些條款大部分被保留了。

　　最先被勸服的是教會。這倒另艾倫很驚訝。因為這篇論文裡的很多內容可以說都褻瀆了上帝的地位。但是教皇只是笑著表示：「雖然有很多地方與教義向牴觸，但也有許多地方值得肯定。不論血族還是人類都是上帝的孩子，大家沒有理由不和平相處。」

　　接著表示贊同的是魔法聯合會。「我早覺得你們該這麼幹了。」這麼說的是魔法聯合會的新一任會長，剛剛挑戰第十八魔道成功的卡沃迪恩，「你知道，一旦走上了魔法之道，很多東西就看得一清二楚。異端裁判所早就不獵巫了，血族和人類相互獵殺的時代也早他媽該結束了。」他拿起那份論文，「這上面說的明明白白，我同意他的每一個字。作者是誰？哦，天哪！是他！第二魔道師！我的偶像！這論文能給我留作紀念品嗎？」

　　但最大的阻力始終在血族和獵人協會上。只要他們不同意，什麼公約都是廢話和妄想。獵人協會中同意和反對的聲音各佔一半；血族六位始祖中的莉莉絲、美狄亞和白王是贊成派的，三人都在魔法上有很深的造詣，看法與卡沃迪恩基本一致，而且他們血裔的內部就有類似的「法典懲戒」制度；羅！與夏王則暫時觀望，保持中立。悲劇發生在始祖該隱身上。因為他強烈贊成訂立公約，結果遭到了獵人協會反對派的刺殺，如今不知魂歸何方。他死後，血族世界一度陷入混亂，贊成派和反對派甚至在以諾之城裡發生巷戰，血染黑薔薇王座。最後該隱血裔的兩大家族握手言和，決心繼承始祖的遺志，推動公約進程。

　　在獵人協會的態度方面一錘定音的是一封署名為「極光」的信。這封信被寄到了獵人協會的七幹事手中。信的內容很簡單，是一份《論血族起源》的複印件，下面寫著兩個筆記娟秀的字：「同意」。

　　「極光」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獵人，連七幹事中資歷最老的瑪娜都不得不稱她為前輩。這封信在獵人協會內部掀起軒然大波。

　　「既然連『極光』都同意了，為什麼我們還在反對呢？」

　　「可是首領還沒有表態。」

　　「首領又不在這裡。如果他要反對，那麼他早就該有所表示。既然到現在首領依然保持沈默，就說明他把選擇權放在了我們手中。」

　　七幹事最終選擇同意簽署公約，但就其中的一些條款還需商議。於是魔法聯合會慷慨地提供了他們的一處據點──位於意大利雷焦卡拉布里亞的卡拉松酒店──作為會場。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這裡啊！」華萊士望著酒店天花板上燦爛奪目的水晶吊燈，讚歎道。

　　「得了吧，只有深界而已。」艾倫不動聲色地潑著冷水，「對於絕大多數人類來說，今天和昨天、明天並沒有什麼兩樣。」

　　華萊士想說哦親愛的你怎麼能對自己辛苦努力的成果說這種話！但隨即他覺得艾倫說的不無道理。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生都不會得知血族的存在，不會被血族獵殺，也不會去獵殺血族，更不會知道有這麼個約束人類和血族雙方的「公約」。他們仍然過著日復一日的日常生活，與過去並沒有什麼不同。

　　「因此神樞學院才把世界分成了『深界』和『白界』。兩者雖然截然不同，卻息息相關。」背後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傑勒回過頭，在認出來者的同時低下頭深深鞠了一躬。艾倫一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銀發紅眸的血族是何許人也。看傑勒的反應，似乎是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但是上帝啊，他成為血族才不過五年而已，把血族的重要人物一個個認全對他來說太困難了。

　　華萊士微微一笑，露出尖銳的牙齒。他上前同銀發男子擁抱、交換禮節性的親吻，但人人都看出他們倆的關係肯定不簡單。

　　「埃蒙斯，老夥計，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凱藍呢？」他拍拍銀發男子的肩膀，力道大到如果被拍的是個人類，現在肩膀已經脫臼了。但是名叫埃蒙斯的男子微笑著承受了下來，並且用同樣的力道回拍華萊士的後背。「凱藍他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所以我代他出席了。」

　　艾倫站得遠遠的，低聲詢問傑勒：「他誰？」

　　傑勒往旁邊挪了一步，避開前異端審判官的淩厲氣場：「埃蒙斯．拿瑪，拿瑪家族的族長。」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該隱血裔的兩大家族之一。」

　　艾倫露出了然的神情。埃蒙斯的相貌如每一個純血血族一樣英俊，緋紅色的眼睛帶著些許的金色，就像晚霞一樣。他身穿黑衣，只在胸前別了一朵白花。他背後跟著的四名血族也穿著同樣的服裝。這是喪禮的裝束，他們在為逝去的始祖該隱哀悼。艾倫仔仔細細打量著埃蒙斯，發現他和華萊士之間雖然飄蕩著一股舊識的氣氛，但除了輪流用致命的力道攻擊對方的非要害部位外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於是他放心地移開了目光。

　　會場裡已經到了不少人，全都是在深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血族和人類各佔一半席位，還有十九個席位留給會議觀察員──魔法聯合會的代表，神樞學院的代表，以及兩位來自異界的客人。血族方的代表來自全部十九位宗祖，有十三人親自到場，五人派委託人參加（始祖白王寫了封委託信，委託了一名狼人代替他到場，因為白王沒有自己的血裔）。始祖莉莉斯則讓一名血裔捧著筆記本電腦，她要通過網絡視頻參加。因為會場位於地下，收不到網絡信號，所以他們拉了根一百米長的網線。

　　人類方的座位幾乎空著，好吧，如果忽略異端裁判所所長烏特雷德那籠罩全場的低氣壓。艾倫飛也似地躲到傑勒身後。「幫我擋著點兒！所長在往這邊看！」

　　見識過所長威嚴的傑勒恨不得縮成蝙蝠，但是艾倫在後面狠狠戳他的腰，他只能挺起胸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偉岸一點。烏特雷德向會場門口掃了兩眼，目光在互相攻擊的埃蒙斯和華萊士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移向了別處。

　　傑勒鬆了口氣：「他看別的地方了。出來吧。」

　　艾倫探出頭來：「呼。太好了。」

　　「喂，你老這麼躲著可不行。在這鬼地方開一個月的會，你們總得見面的。」

　　「問題是我現在沒心理準備。」

　　你早幹什麼去了！傑勒在心底吶喊。

　　很快他就再也吶喊不出一句話了。因為一群烏泱泱的人湧進了會場。埃蒙斯給了華萊士一拳後冷笑一聲：「獵人協會的家夥來了，我先走一步。」說著他率領身後的四名血族走向為他們準備的座位。華萊士則狠狠注視著他的背影，嘴裡念叨著：「還差一拳……」

　　兩個人身上想必都留下的不少淤青。雖然血族的自癒能力很強，但疼痛總是無法避免的。

　　獵人協會派出了執掌信仰、戰鬥和外務的三名幹事作為代表，他們又率領了一群獵人，進入會場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畢竟血族和獵人之間有幾年前的仇怨，能平靜的面對彼此已經是個很大的進步了。

　　但是傑勒根本沒看三位威風凜凜的幹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跟在幹事身後的那名年輕獵人給吸引了。他看起來和五年前差不多，面容沒有太大變化，但明顯更加成熟了。雙眸中閃著狡黠的光，嘴角飄著若有似無的笑──這些都更甚於五年前。他的個子拔高了，身材比起當年來也結實了許多，無袖風衣的下面露出蜜色的皮膚和健康的肌肉，渾身都散發著甜美誘人的血液芬芳……讓傑勒怦然心動。

　　斐羅．沙寧的目光越過前方幾位幹事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傑勒。過去許多個日日夜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就是用這種眼神隔著廣口瓶的玻璃盯著他的。血族倒抽了一口冷氣，「啪」的一聲變成蝙蝠，鑽進艾倫的口袋裡。

　　「現在該換你來幫我躲著了！」蝙蝠小聲說。

　　「哦，好的。」艾倫拍拍口袋。這方法可真棒，用來躲人再好不過了，他剛剛怎麼沒想到呢？

　　蝙蝠縮成一團，在溫暖的口袋裡瑟瑟發抖。這家夥怎麼來了！他驚懼地想。這個小惡魔！大混蛋！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獵人代表團裡？協會裡沒人了嗎？

　　「哦，你好啊，斐羅，好久不見！」隔著口袋，傑勒聽見艾倫寒暄的聲音。

　　「好久不見，艾倫。」這個聲音屬於斐羅。傑勒分辨出來了。雖然少年……不，現在已經可以被稱作青年了吧。雖然他的聲線同五年前相比有了很大變化，變得低沈了許多，還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磁性，但是傑勒依舊立刻就聽出來的。時光在人類身上的作用是如此之大，讓傑勒驚喜不已，同時也惶惶不安。五年可以讓斐羅從少年成長為青年，但是五十年呢？五十年後傑勒仍然是猶大血裔的阿納特領主，而斐羅已經老去了，甚至有可能不在人世了。

　　一想到這一點，傑勒就驚慌不已。

　　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說：把他變成血族吧，這樣你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另一個聲音說：這怎麼可能！他是吸血鬼獵人！

　　前一個聲音說：公約都要成立了，獵人又怎麼樣？

　　後一個聲音說：你們的差別就像白晝和黑夜一樣大！別痴心妄想了！

　　傑勒用爪子摀住耳朵。但是聲音來自他內心，不論怎樣也遮擋不了。

　　「你們都錯了。」傑勒心想，「就算我能把他變成血族，他還不一定願意呢。」

　　兩個聲音同時消失了。內心深處恢復了一片沈寂。沈寂和黑暗，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我先走了，等休息的時候咱們好好聊聊。」

　　「沒問題。」

　　斐羅的腳步聲遠去了。一隻手伸進口袋裡把蝙蝠掏了出來。

　　「嘿，傑勒，瞧你出息的！」華萊士的大臉出現在眼前，「就算斐羅對你做過這樣那樣的事，你也不必怕到變成蝙蝠躲起來吧！有我們在他不敢動你的。況且這裡有這麼多血族呢！」

　　蝙蝠努力做了個鬼臉。「……我就是怕！」而且原因你永遠也不會懂的！大笨蛋華萊士！

　　晚上八點，會議正式開始。主持人是魔法聯合會能言善辯、善於控場的卡沃迪恩。他宣讀了會議的各項規章制度（中間夾雜著許多個人吐槽），然後請與會代表一個接一個上台發言。

　　傑勒坐在台下，旁邊就是可敬可畏的宗祖猶大，他半點不敢分心，認真聽取每一位代表的發言。但他越是集中精神，感官就越敏銳──敏銳到可以越過半個會場，聽見斐羅呼吸的聲音。斐羅因為道格拉斯幹事的發言笑了；斐羅為始祖莉莉斯的遠程視頻演說而鼓掌；斐羅在埃蒙斯發言的時候和旁邊的同伴竊竊私語……

　　滿腦子只能聽見斐羅的聲音。只有他。只有他！

　　一直冰冷的手搭上了傑勒的肩膀。「我的孩子，你今晚有些心不在焉。」宗祖猶大微微側過頭，輕聲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的，父親。」傑勒回過神，結結巴巴地說。

　　「真的？你的心跳已經超過每分鐘一百五十下了，而且還有繼續上升的趨勢。」

　　……什麼都瞞不過他。「父親我……」

　　宗祖舉起一隻手，示意他不必多說，接著用壓得更低的聲音道：「孩子，你的煩惱我們都有過……你畢竟還年輕著。」說完他自顧自地笑了笑，「而人類的壽命一向很短暫。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傑勒茫然地眨了眨眼。宗祖的暗示也太隱晦了吧！他求助地望著他的血族之父，請他解惑。宗祖嘆了口氣，無奈地拍拍傑勒的腦袋，做出一個口型。

　　這回傑勒讀懂了他的唇語。

　　──及時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