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八千萬標準幣,我能用戰機堆滿整個暗夜仕女號的機艙……不行,我還得修船和發工資,米蘭圖還有一幫人翹首以盼我回去呢……哦該死,我為什麼要接下這個棘手的活兒!正義感真是害死人!」
胡安娜的自言自語頓了頓,因為一束鐳射從她耳邊不到一寸出擦過,差點燒焦她一撮頭髮。「這堆毛已經夠糟糕了!別折騰它了!」女海盜痛心疾首。
剛朵拉爬升幾十米,在城市光與暗的邊緣繞了個大大的弧形。對於曾駕駛戰機在宇宙中翱翔、在槍林彈雨中襲擊敵人的胡安娜來說,背後射來的光束根本構不成威脅。但追兵就像追逐腐肉的蒼蠅一樣惹人厭煩。這艘剛朵拉是民用型,雖然外表高調華麗,卻沒有裝載武器。而且周圍是新威尼斯引以為傲的水上建築,壓根兒無法使用重型火器。如果不小心轟塌了哪幢大廈,那胡安娜一輩子都不必再呼吸自由城邦的空氣了。況且她只有一個人,就算一隻手駕駛一隻手射擊,也抵不過飛車裡的兩個人。現在只能指望追兵的飛車先耗盡能源,自願撤退,或者他們的司機不慎手滑撞上牆。
這時候女海盜深深羨慕起留在米蘭圖的技師「蜘蛛」來。如果她像「蜘蛛」一樣有六隻手,那麼該死的追兵早就化作屍體沉進大海了。
「嘿!胡安娜!強盜抓海盜的遊戲好玩兒嗎?」
剛朵拉的廣播裡突然響起雷歐的聲音。
「你這天殺的人工智能!」胡安娜笑駡。她怎麼忘記這位無所不能的好幫手了呢?如果雷歐能遠程控制剛朵拉的移動,那她就能騰出手來幹掉追兵了。
「快點兒幫我開車,雷歐!」胡安娜在腰間摸索著手槍。
「噢,不用那麼麻煩,船長大人。」雷歐懶洋洋地說,「你把他們再往上引一百公尺,然後往四點鐘方向退避。」
「……你想幹嘛?」胡安娜隱隱覺得不安。
「修理廠讓我明天報告副炮的實際功率,所以今晚……測試一下而已。」
阿洛伊斯找回了平衡。
一旦穩住身體,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他貼著水面用最大速度飛行,無視一旁路人的尖叫。背後傳來飛車引擎的巨大轟鳴聲以及響亮的濺水聲——濺起的水珠幾乎飛到他臉上。阿洛伊斯不敢回頭看,怕自己為了這一眼就丟掉小命。
視野的右上角出現了一個銀色小點。用餘光一瞥,才發現那是約書亞。殺手遊刃有餘地邊飛行邊朝追兵射擊。阿洛伊斯毫不懷疑即使他去參加帝國天梭公開賽也能獲得不俗成績。
前方是一處丁字路口,直行的河道被一幢杏仁形的建築分成兩股。阿洛伊斯朝杏仁大樓急速衝去,在即將撞上的剎那猛然調轉方向,朝上空爬升。
本以為飛車的質量較大,根本不可能反應如此之快,必定會在杏仁大樓上撞個車毀人亡。誰知飛車竟意料之外的敏捷,它斜飛擦過大樓的玻璃幕牆,繞了一個S形,接著迅速跟上爬升中的阿洛伊斯。
「真難纏!」
阿洛伊斯一個翻身,倒懸著呈弧形離開大樓,在近乎失速的俯衝後拐進另外一條水道。約書亞從他的九點鐘方向跟了上來。
「給我!」殺手喊道。
阿洛伊斯稍稍加速,估量了一下和他們之間的距離,然後將手裡的銀盒子拋給約書亞。
殺手一臉震驚地接住盒子,為此險些撞上一道拱橋。
「我是說槍!不是盒子!我的能量匣用完了!」
「你怎麼不早說!」
阿洛伊斯想嘆氣,但是嘆息尚未出口就被迎面而來的疾風破去了。
飛車引擎的轟鳴聲漸漸大了起來,追兵們卯足了勁要捉住他們。阿洛伊斯掏出手槍,轉身向飛車射擊,不但沒有命中,他反而因為差點失去平衡而一頭栽進水裡。
「槍給我!」約書亞大吼!
阿洛伊斯用了一秒鐘權衡利弊,約書亞顯然比他更專業,槍在殺手的手中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接著他又用了一秒鐘悔恨自己的無能,似乎他和約書亞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約書亞在保護他……
第三秒,他把槍扔了出去。
三秒鐘對於約書亞和追兵來說都太久了。殺手急切地接住空中飛來的槍,沒等他瞄準扣發,一道明亮的鐳射光束便從背後襲來。約書亞幾乎本能地側身躲開。光束掠過他的右肩,剎那間灼熱的痛感深入骨髓。常年的自我訓練讓殺手忍住疼痛,舉槍反擊。他控制住顫抖的手臂,射出一道又一道致命的光線。
「盒子在他手裡!」飛車的司機向同伴喊道。千瘡百孔的玻璃降下,同伴扔掉手槍,換了把鐳射衝鋒槍,朝約書亞掃射。
「操!」殺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沿著河道快速飛行,追上早早在前方等待的阿洛伊斯,將銀盒子拋給了他。「快走!」
「那你呢?」青年抱著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別管我!」
「可是……」掛在脖子上的通訊終端響了起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呼叫?阿洛伊斯直接忽略了那微弱的鈴聲和振動,跟著約書亞一起越過點綴著銀色明燈的拱橋。
通訊終端停止了振動。
「拉格朗日!誰借你的狗膽?竟然敢不接電話!」雷歐納德憤怒的聲音以最大公放音量響起。
「媽的!雷歐!我們都快死了!」
「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會死的更快。」雷歐道,「現在你們想辦法讓後面那輛飛車上升兩百公尺,然後再向十點鐘方向移動四十公尺!」
阿洛伊斯看了眼約書亞,後者點點頭。兩人一齊向斜上方飛去,一頭撞進卡米婭的全息廣告牌,穿過明亮耀眼的全息影像,疾速爬升。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八十米……
飛車緊緊咬在後面,如同一塊怎麼甩也甩不掉的鞋底口香糖。
「閃開!」雷歐的怒吼爆炸般響起。
瞬間阿洛伊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約書亞一把撈住他的腰,靠著重力將他向下方拖去。
頭頂,一道璀璨明亮的光束夾雜著飛舞的電流,宛如神靈咆哮的怒火橫過夜空!星月與霓虹在它的光輝下也黯然失色。黑色飛車剎那間便被光流吞沒,一記沉悶的爆炸聲宣告了它與兩位乘客壽命的終結。
約書亞和阿洛伊斯下墜了一百多米才靠著天梭的磁力緩衝落到一處平臺上。此時天空中奪目的光流已經消失了,只餘下點點飄散的灰燼,以及視網膜上留下的明亮殘像。
「我打的准嗎?」雷歐歡快地問。
阿洛伊斯喘了半天才從乾澀的喉嚨裡發出聲音:「你是個瘋掉的人工智能!」他失聲大喊,「竟然從宇宙港裡發射光束炮!你想連我們也一起幹掉嗎?」
「嘿!我明明救了你們的命!不知感恩的可惡人類!養不熟的白眼狼!」人工智能很鬱悶。
阿洛伊斯卸下天梭,雙腿軟的幾乎站不住。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天梭和銀盒子扔到一邊,想了想,又把盒子撿起來抱回懷裡。他們因為這個這玩意兒差點掛的,不知道這個小小盒子究竟裝了什麼天大機密。
約書亞也扔掉手槍,在他身邊坐下,屈起一邊膝蓋,下巴靠在膝蓋上,平復呼吸。
阿洛伊斯朝約書亞挪了挪:「約書亞,你受傷了?」
「唔。」殺手瞄了一眼右肩,「沒什麼嚴重的。」
「給我看看。」阿洛伊斯起身想去查看傷口,卻被約書亞躲開了。青年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半晌,只能委屈地收了回去。
「對不起。」他垂著頭,甕聲甕氣地說,「是我害你受傷的。」
約書亞搖搖頭,不知道他是想表達「沒關係」還是「不要再說了」。
「約書亞……疼嗎?」
殺手看看肩上的傷。剛剛一直處於緊張狀態,所以並不覺得疼痛,現在內啡肽的陣痛作用已經褪去了,微微的刺痛感開始在皮肉裡跳躍。
「有那麼點兒。」他說。
阿洛伊斯再度用期待又委屈的眼神望向他。殺手被他盯得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歉疚(該死,他為什麼會覺得歉疚?!),於是磨磨蹭蹭地解開鈕子,剝下染血的衣服,露出傷口。
阿洛伊斯湊了上來。傷口並不深,沒有傷到骨頭,血已經止住了,周圍有被鐳射燒焦的痕跡。比起約書亞漫長的殺手生涯中所受的其他傷來,這點小口子簡直微不足道。但是阿洛伊斯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受傷。青年認為這是自己的猶豫所導致的。他既擔心又愧疚,心裡難受的不得了。
「對不起。」阿洛伊斯又說了一遍,「都是我的錯。」
約書亞揉揉他的腦袋,沒有說話。
「我……我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再受傷。」
「……又不是傷在你身上。」殺手忍不住吐槽。
阿洛伊斯縮著脖子:「可是你受傷了,我心裡難過。」
夜晚的寧靜被驟然響起的警笛聲所打破。過了這麼久新威尼斯的警察才慢吞吞地亮起警燈往現場趕來。
兩個人並肩坐在平臺上,腳下是霓虹燈火的海洋,頭頂是灑滿星鑽的夜空,依舊有塵燼不斷隨風飄落,彷如戰場瀰漫的硝煙。
趁著警用飛艇尚未趕到,阿洛伊斯偷偷在約書亞臉頰上啄了一下。
殺手佯裝凝視遠處逐漸變大的警燈,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