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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深處》第21章
第十九章

「讓胡安娜一個人留下沒關係嗎?」

電梯一路向上,阿洛伊斯和約書亞從靜謐的海底回到了喧囂熱鬧的賭場裡。電梯門一開,熱浪夾雜著興奮的尖叫和失望的嘆息撲面而來。

「要是她一個人搞不定,那麼再多人也沒用。」殺手環顧賭場,目光在賭桌上停留了片刻,「看來不論人類的歷史進步了多少,對賭博的熱愛都永遠不變。」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阿洛伊斯,「要去玩玩嗎?」

「我可從不碰這些東西。」阿洛伊斯想展示一下自己遵紀守法的好形象,卻遭到了約書亞嘲笑的一瞥。「小賭怡情。」殺手說,「別告訴我你連老虎機都不會。」

「當然會!」阿洛伊斯不甘地瞪回去,「但是輸了怎麼辦?」

「記我賬上。」

約書亞輕車熟路地兌換了一把籌碼,塞進阿洛伊斯懷裡,然後扳過他的肩膀,將他向熱鬧的人群一推:「去吧。」

阿洛伊斯踉蹌一步,好不容易維持住平衡。回頭一看,約書亞已經走向了休閒區的吧檯,點了杯雞尾酒,拿出通訊終端開始快速敲打起來。

「……就這麼想把我支開嗎?」阿洛伊斯忿忿。他不再流連殺手的身影,扭頭走進賭博區裡。

賭場的中央是電梯,一層層平臺呈不規則的扇形分佈在電梯周圍,遠遠看去彷彿層疊的白色貝殼。每個平臺上都有不同的賭博項目。阿洛伊斯路過老虎機平臺,五綵燈光伴隨著硬幣掉落的背景音樂閃個不停。青年發現幾乎全部機型都是標準曆1376年發明的多線程全息式老虎機,於是想起曾經在赫卡提監獄遇到的一個詐騙犯,他用數學排列組合方法科學地向眾人展示了老虎機的各種可能性,並且成功地讓一向厭惡數學的獄霸先生對老虎機產生了生理恐懼感。

阿洛伊斯快步登上另一個平臺,這裡是輪盤區。他對這種純粹靠運氣的賭博方式也沒什麼好感。而且——「從概率學的角度來說,」那位詐騙犯獄友曾這麼說道,「不論你是輸是贏,最後得利的永遠都是莊家。」

第三個平臺上的項目是來自遙遠偏地行星卡薩諾的一種名叫「彩色石子」的遊戲,參與賭博的兩人分別從一個密封箱子裡拿出顏色不同的石子,並且通過一系列複雜的規則進行買賣和交換,最終收集到七顆同色石子的人獲勝,輸家則必須把對方的石子全部吞進肚子裡。這比起賭博來顯然更像某種桌遊。圍觀的賭徒紛紛下注他們誰會贏。阿洛伊斯在人群外圍徘徊了一會兒,便離開前往第四個平臺。

這時候有人攔住了他。

「晚上好,年輕人。」攔路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鬢間霜白,顯然已經年歲不小。在溫暖到略有些熱的賭場裡,他卻身穿一件厚實的長款風衣,不知道是有怪病還是有怪癖。「我注意你很久了。」男人說,「第一次來這兒?」

直覺告訴阿洛伊斯,在賭場裡搭訕的陌生人絕對不懷好意。「你擋著我路了,先生。」

男人微笑,「別這樣,年輕人。」他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這裡是鮑西婭賭場,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這裡有訓練有素的保安,」他指著在賭場中巡邏的保安,「還有全天候監控的監視器,」他又指向隱蔽在天花板上的黑色攝像頭,「沒人敢在這裡傷害你分毫。」

這一番話絲毫沒讓阿洛伊斯放下戒心。赫卡提還號稱永不陷落的碉堡呢。他心裡嘀咕著,表現在臉上則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年輕人,我只想和你交個朋友。」男人語氣誠懇,「既然你是第一次來鮑西婭,不如讓我為你做一些介紹?」

阿洛伊斯歪著頭,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在拒絕的同時又不傷害對方的自尊心。突然有隻手勾住的他的肩膀。青年一震,回身想甩開那隻手,卻迎上了一股濃烈的酒精味。

一名醉醺醺的少年吊在他身上,惡狠狠地衝男人噴出一口酒氣:「滾!」

「哦……好吧。打擾二位了。」男人仍然文質彬彬地笑著,聳了聳肩,而後轉身離去。

少年勾著阿洛伊斯的肩膀,幾乎是拖著他向前蹣跚而行。「別搭理那傢伙。」少年口齒不清地說,「他是專門放高利貸的,新威尼斯的『惡毒夏洛克』……」

難怪一副自來熟的樣子。阿洛伊斯幾乎可以想像初涉賭場的倒霉人一步步落入那男人的羅網中,最後傾家蕩產的情形。「呃,剛剛多謝你。」

「不……不客氣。」少年另一隻手握著個酒瓶,裡面還剩下一半琥珀色的液體。他舉起酒瓶灌下一口,然後推開阿洛伊斯,搖搖晃晃地走向下一個平臺,還差點從連結各個平臺的扶梯上摔下去。光是看著那的踉蹌的步伐阿洛伊斯就覺得心驚肉跳。於是他快步跟上少年,來到第四個平臺。

這裡是賭骰子區。骰子在骰盅裡撞擊的脆響和荷官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少年揮舞著酒瓶擠進人群,在賭桌邊霸佔了一席之地。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籌碼,拍在桌子上:「押大!」

負責搖骰子的荷官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她略有些嫌惡地瞪了少年一眼,接著問桌邊的賭徒們:「下好離手?」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解開了骰盅。三個骰子上的數字分別是2、4、1,只有7點。

少年的籌碼被劃走了。荷官把骰子撂回骰盅裡,再度搖晃起來。她搖骰子的姿勢非常華麗瀟灑,可惜這裡是賭場,賭徒們只會注意骰子,而不是漂亮姑娘。荷官最後把骰盅按在桌子上。「請下注!」

少年又灌了一口酒,毫不氣餒地又掏出幾枚籌碼:「押小。」

這次骰子上的數字是5、4、4,大。

接下來的幾輪,少年不論押什麼都會輸。阿洛伊斯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在赫卡提聽好賭的獄友們說過:「這世界上有幸運女神的寵兒,也有被她拋棄的可憐人。有時候在賭桌旁邊就有這樣的人,他們好像吸收了全世界的霉運一樣,不論賭什麼都只有輸。」

旁邊的賭徒們似乎也發現少年就是傳說中幸運女神的棄兒,於是當少年下注後,他們便押相反的數目。

幾輪下來,少年輸得精光,身上一個子兒也不剩了。他舉起酒瓶,卻發現酒也喝完了,於是「切」了一聲,惱怒地將酒瓶擲在地上,發出「啪」的脆響。頓時整個賭場都安靜下來了。人們放下手頭的遊戲,注視著這名輸得底朝天的少年。荷官姑娘朝保安使了個顏色,讓他們在少年發酒瘋之前快點把他弄走。

「小夥子,你都沒錢了,別賭啦。」有好心人勸告道。

「誰說我沒錢?」少年揚起頭,拉開上衣的拉鏈,緩緩地、表演般的從內袋裡取出兩張紙條,用中指和食指夾著,在眾人眼前晃了晃,然後將它們摁在賭桌上。

「我用這個做籌碼。」他高傲地說。

瞬間,人群譁然!

「天哪,那是什麼?」「卡米婭演唱會的門票!是真正的紙質票啊!」「還是前排特等座!」「就算桌子上所有的籌碼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張票吧?」「出手還真闊綽!」

荷官蹙眉,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個難惹的人物。「抱歉,這位客人,本賭場只能用籌碼或現金……」

「別這樣,艾莉森。」一個低沉男聲打斷了她,「難得有豪賭的客人,別這麼掃興。」

身穿黑色厚風衣的高利貸商慢悠悠地走到荷官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轉向少年,「咱們又見面了。」

「你也想賭一把嗎?」少年眯起眼睛。此事的他一點兒沒有爛醉的樣子,從拿出門票的那一刻起,他就變得冷靜又精明,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

高利貸商微笑:「沒錯。這次我來坐莊,和你賭一把。如何?」

少年冷笑:「你以為這兩張票值多少錢?」

「我知道它們很貴。幸好我還賭得起。」說著,高利貸商也學少年的樣子,緩緩自口袋中掏出兩枚掛在一起、形狀奇特的鑰匙,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向眾人展示了幾秒鐘,然後扔到賭桌上。

「鑰匙?」

「『吟遊詩人』的啟動鑰匙。」

人群再度譁然!

「用它賭你的門票,怎麼樣?」男人笑的奸詐。

少年哼了一聲:「來吧!」

荷官忐忑不安地看了男人一眼:「可以嗎?」

「搖骰子吧,艾莉森。大家都等急了。」

「唔。」荷官收起骰子,飛快地搖晃起來。其間,高利貸商一直和少年互不相讓地對視,男人的目光如一尾毒蛇死死咬住少年。

「請下注!」荷官把骰盅按在賭桌上,然後雙手背在身後,示意她不會做任何小動作出千。

高利貸商豪放地一揮手:「諸位也可以參與。請隨意下注。」

沒有人吱聲。大家都默默注視少年,等待他進一步行動。

少年將兩張門票推到標著「大」的一邊,「我押大。」

數秒的寂靜後,有人怯生生地說:「我……我也押大。」

接著人群活絡起來。「我也押大!」「我押小!」有些人想在少年身上賭一把,跟著他下注,有些人則忌憚少年剛剛連賭連輸的霉運,押了相反的方向。阿洛伊斯也蠢蠢欲動,忍不住想試試手。雖然他很討厭高利貸商,但是「女神的棄兒」更加令人害怕。於是他將手上的籌碼全部押在了「小」上。

「下好離手?」荷官問道。

高利貸商掃視眾人,「揭吧。」

荷官嚥了口口水,閃電似的揭開了骰盅。

三枚骰子上的數字是6、6和6,大到不能再大。

少年在一片驚呼裡把鑰匙和門票裝進自己口袋裡,「我也有時來運轉的一天啊。」這次換他露出勝利的笑容。

阿洛伊斯驚奇地看著自己的籌碼被劃走。運氣這東西還真是妙不可言、難以名狀啊。他心想。

掛在脖子上的通訊終端這時響了起來。青年退出人群,找了一個稍微安靜些的地方,接起終端。

「拉格朗日?」胡安娜的聲音傳來,「到賭場門口來吧,我們該走了。」

鮑西婭賭場的主人瓊麗靠在柔軟的沙發上,品嚐著新威尼斯風味的冰激淩。她已經四十多歲了,卻風韻猶存,金盆洗手開起賭場後,她便很注意保養,以致現在看起來也才三十出頭。

房間的門無聲的打開,高利貸商靜靜步入房間,沒發出一點聲響。長毛地毯吸收的他的腳步聲,但瓊麗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多年來她的敏銳感覺絲毫沒有退步。

「開普勒,我聽說你剛剛輸的很慘?」瓊麗的手下第一時間向她報告了那場吸引眼球的賭局。

「別提了。」高利貸商走到她身後,發出一聲響亮的嘆息。

「你濫賭的毛病還是沒改呀!」瓊麗打了個響指,面前立刻彈開一幅全息畫面,畫面裡播放著監視器所錄下的賭局——荷官艾莉森解開骰盅,三個6赫然出現於眼前。

「他出千了嗎?」開普勒問。

「沒有。」瓊麗搖頭,「除非世界上有監視器錄不下來的出千方法。」

高利貸商又嘆了口氣,扭過頭不去看那令人傷心的畫面。

影像中的少年攬過鑰匙,將它和門票一起放進口袋。賭桌邊騷動不已,有個青年卻在此時掙紮著擠出人群。

「停!」瓊麗命令道。畫面立刻靜止,那個離開人群的青年留給鏡頭的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側臉。

「我怎麼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瓊麗喃喃道。

「你想太多了。」開普勒轉身想安慰朋友,卻在看見畫面中青年側臉的剎那屏住了呼吸。他認出了那個青年,他本想同對方搭訕,卻被無情地拒絕了。開普勒一直沒覺得青年有多麼面熟,但是此刻畫面中模糊不清的側臉卻神似他的某個故人。

瓊麗和開普勒幾乎同時看向一旁書架上放置的相框。在電子照片早已普及的今日,瓊麗卻特別定製了一張紙質相片,因為她覺得這樣更有懷舊的氣氛。相片是幾個年輕人的合影,站在中央的是年輕了二十多歲的瓊麗和開普勒。相片最左邊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對著鏡頭微笑的時候,他卻撇過頭,只露出小半個側臉。

——像極了全息畫面中的那名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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