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女王陛下的貼身侍女菲爾特撐著一把黑傘等在白耀宮正門口。大雨滂沱,即使撐著傘,她身上也被雨水淋濕了好幾處。正門前有一隊侍衛正在盡職盡責地站崗,絲毫不顧大雨將他們澆得濕透。菲爾特尋思著等雨停之後侍衛長才會讓他們撤崗換班,免得過路行人看見皇家護衛隊一副落湯雞的樣子。
一輛黑色的地面車駛到門前,濺起半人高的水花,好似快艇在水中航行。菲爾特後退了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濕的慘劇。一名侍衛上前打開車門,菲爾特舉著傘迎了上去。
「歡迎回家,公主殿下。」她激動地說。
阿爾薇拉公主跳到傘下,菲爾特用空著的那隻手拉著她一路小跑,來到白耀宮的屋簷下。等頭上不再降落雨水,菲爾特才收起傘,把它交給一旁的侍衛。
「您看看,您都濕透了。」雖然阿爾薇拉身上只有一小塊被淋濕了,但菲爾特還是很心疼。她服侍女王陛下三十年,親眼看著阿爾薇拉從一個小嬰兒長成大姑娘,幾乎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菲爾特覺得這樣想有點僭越)。看見她的寶貝小公主風塵僕仆地從戰場趕回來,還淋了雨,菲爾特那顆老母雞般的心都要碎裂了。(上主啊,戰場!菲爾特心想。那個鬼地方不都應該交給男人們去打拚嗎!她的小公主就應該待在宮殿裡彈鋼琴、讀書、插花和跳舞,怎麼能去那種危險的地方!還淋了雨!要是生病了可怎麼辦!哦,仁慈的上主啊!)
「你也一樣,菲爾特。」公主好像被她的話逗笑了。
「您回來得太突然了,都沒通知一聲,」菲爾特命令一旁的侍女拿來幹毛巾,指揮她們幫公主擦乾淨臉。公主可是大獲全勝、班師回朝,應該挑選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讓娜玫全城的人民都帶上鮮花和彩旗去迎接,把紅地毯從白耀宮一路鋪到宇宙港才像話。
「菲爾特,我母親呢?」
「陛下還不知道您回來的消息,她在溫室裡,您知道,每逢雨天她都會去溫室。」
公主皺起眉。「我早該知道。她晴天的時候待在庭院,雨天就轉移到溫室,簡直就像一盆植物。」
「啊啊,殿下,您怎麼能這麼說……」菲爾特倒抽了一口冷氣。(其實她覺得公主說的有幾分道理。)
阿爾薇拉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毛巾,擦乾淨臉:「我去見母親。溫內特死了,總算為哥哥報了仇,這個好消息我要親自告訴她。」
「是,這是當然。」菲爾特心想就算溫內特罪大惡極,但也是女王的堂弟,她真的會開心嗎?菲爾特剛進宮的時候,溫內特公爵還沒結婚,就住在白耀宮裡,是個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每天都為暗戀斯黛拉小姐的事而苦惱不已。一轉眼,他們夫婦已經並排躺在了墓地裡。想到這兒,菲爾特不禁黯然神傷起來。
她跟著阿爾薇拉走向女王所在的溫室。一路上的男女侍從無不恭敬地向公主行禮,菲爾特跟在後面都覺得很榮幸。她的小公主長大了,現在是白耀宮的少主人,將來還會成為帝國攝政,乃至半個銀河系的君王。時光匆匆,簡直是逼得人不得不快速成長。
菲爾特想叫公主慢一點兒,她已經跟不上她的腳步了。
她們經過一條迴廊,迎面遇上了一個最不該在此刻遇上的人。阿爾薇拉猛然停住腳步,跟在她後面的菲爾特來不及剎車,險些撞上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公主皺著臉,像看一個闖進家門的陌生人一樣看著面前的男子。
「這裡是我的家,我不在這兒還應該在哪兒呢,阿爾薇拉?」男子溫和地微笑。他已經年過五旬,兩鬢霜白,臉上也多了不少皺紋,但仍然英俊瀟灑,保持著和年輕時一模一樣的翩翩風度,讓不少比他年輕得多的女性都不由地為之沉迷陶醉。他的笑容本應令人如沐春風,然而此時卻變成了乾燥的狂風,讓一個小火星變成了燎原大火。
「別叫我名字!」阿爾薇拉大吼。
菲爾特心驚膽顫。她扯了扯公主的袖子,小聲道:「殿下,殿下,別動怒啊,消消氣,您可是要去通報喜訊的,怎麼能生氣呢!再說了,他是……大家都看著呢,您這樣也太……」
她希望公主不要在這種時候突然發怒,最好像往常那樣無視面前的男子,將他當做空氣或者無足輕重的昆蟲——再怎麼也比當面吵起來好呀!
一邊勸,菲爾特還一邊向男子使眼色,讓他趕快離開。但男子不僅沒領會菲爾特的好意,反而進一步煽風點火:「菲爾特說得對,阿爾薇拉,你對父親說話就是這種態度嗎?」
男子正是公主的父親,女王陛下的丈夫,白耀宮的另一位主人——索瑞親王殿下。他和妻子已經好久不說話了,與兒女的關係更是糟糕。安諾特殿下尚能恪守身為王子和兒子的禮節,對他保持起碼的尊敬;阿爾薇拉則完全不行。她和索瑞親王一遇上,就像鈉塊遇上水,非要演變成一場大爆炸不可。
「父親?!」阿爾薇拉怒極反笑,「除了是我母親戶籍上的配偶和給我提供了一半遺傳基因以外,你哪裡像個父親?」
「阿爾薇拉,你怎麼能這麼說!」索瑞親王的臉色沉了下來。
公主沒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哦,我差點忘了,你為不少人提供了基因呢。要叫你『爸爸』的人都能組成一個加強連了,你肯定不會在乎我這微弱的一聲,是吧,父——親——」她故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的讀音。
親王的表情陰沉得可怕。「看看你母親把你教成了什麼樣子!」
「啊呀,那還真是抱歉,誰叫我沒受過父親的教導呢!」
「那我現在就來教導你應有的禮儀好了!」
「如果說,」阿爾薇拉咧開嘴,「登上那個破王位有什麼好處,那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掃地出門,再也不用見到這張可憎的臉了!只要一想到這些,我就興奮得連覺都睡不著了!」
「你……!」親王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氣還沒找到出口,阿爾薇拉便冷笑著與他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走向溫室。菲爾特尷尬地向親王行了個禮,急急忙忙跟上公主。走出去好一段路,她回過頭,看見親王依舊佇立在走廊盡頭,他也在看她們。雨幕的映襯下他的身影彷彿一名孤獨的守望者。
轉過一個拐角,那身影就再也看不見了。菲爾特嘆了口氣,跟隨公主走進溫室。
溫室裡的景色和外面迥然不同,因為它的天頂是個顯示屏,能顯示出陰晴雨雪等不同天氣。外面正在狂風暴雨,溫室裡卻是一派和風細雨,就像春季朦朧纏綿的微雨一樣。
溫室中盛開了各色花卉,經過基因調整,加上園丁的悉心打理,常年盛開不敗,如同一座開滿了鮮花的仙境國度。
公主在一叢海棠花邊駐足。菲爾特看見女王陛下就在花叢對面,背對著她們。她一如既往一身漆黑,戴著黑色的禮帽,上面垂下長長的黑紗。她手裡拿著一把園藝剪刀,正在修剪玫瑰花枝,動作輕柔地將它們擺弄成美麗的形狀。她每修剪幾分鐘就要停下來休息好一會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還是在思考什麼深奧的問題。
阿爾薇拉立在原地,凝望她母親打理花枝的樣子。片刻之後,她轉過身,離開了溫室。
菲爾特一頭霧水,只能追上她。「殿下,您不去向陛下報告了嗎?」
「母親在工作,這時候怎麼好去打擾她。」公主表情複雜,像是失望,又像陷於沮喪,「晚些時候說也是一樣的。」
她的聲音很輕,菲爾特想女王陛下肯定沒聽見,因為她依舊忙於園藝,似乎根本沒發現她遠征的女兒已經歸來了,現在就站在她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