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嘿,小子。想賺筆錢嗎?」
男人形跡可疑,但是在這個地方,有幾個人是不可疑的呢?約書亞想也沒想就回答「好」。之後他有片刻後悔,至少應該問清楚是怎麼賺錢再答應。
男人戴著黑手套的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指尖捏著一支細小的瓶子,裡面裝著透明液體。在灰暗天幕和骯髒小巷的襯托下,那支瓶子就如同水晶般璀璨美麗。
「我要你替我去殺一個人。」男人抬了抬下巴,「有個叫休伊特的傢伙,染著一頭藍色頭髮,耳朵上有三個耳環,他常常來這家餐館吃飯。」
約書亞想了想,的確有這麼個人,他是這片街區的老大。「你是要我去毒死他嗎?」少年問。
男人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聰明的孩子。」他將瓶子放在約書亞掌心。瓶子很冰冷,約書亞卻覺得其中好像有烈火在燃燒。
「只要幹掉他一個就行了。」
「那錢呢?」約書亞問,「你給我多少錢?怎麼給?」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標準幣,先付你一千,剩下的等事成之後再付。如果休伊特的確死了,我會知道的,那時候我就來找你。」
三千標準幣,按一般標準來看其實並不多,但這樣就可以買一條人命。對於現在一無所有的約書亞來說,這就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鉅款。他點點頭,表示答應這交易。男人再次露出可怖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信封,扔在地上。
「祝你好運,聰明的男孩。」他轉身消失在佈滿污漬和垃圾的小巷中。
約書亞撿起信封,打開後發現裡面有一枚晶片,這年頭已經不流行紙幣了。他把晶片和裝毒藥的瓶子一起放進口袋裡,回到餐館廚房。
這天晚上,休伊特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像往常一樣來餐館鬧騰。他有了新女人,於是帶來向大家炫耀。那是個高傲又漂亮的妓女,濃妝豔抹,身上散發著刺鼻的香水味。
休伊特要了三明治和啤酒,女人則要了利口酒,剩下的小混混們都要了酒。廚師在灶邊忙忙碌碌,小聲抱怨這些大吃大喝又經常賒賬的流氓。約書亞一聲不吭地洗著盤子,心臟跳得極快,幾乎要蹦出胸膛,腦海裡卻意外的平靜。他只要在上菜的時候將毒藥倒在給休伊特的三明治裡就可以了,非常簡單,一個動作就能搞定。奪去一個人的生命竟如此簡單,這讓少年覺得相當不可思議。更奇妙的時,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好像那場漫長的漂流已經抹殺了他的感情。
廚師將放著食物的託盤放在一旁的櫃子上。今天本該來打工的服務生沒有來。「那混賬肯定又泡妞去了。」廚師說,「約書亞,把盤子端過去!」
約書亞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握緊瓶子,指甲挑開它的蓋子。他走到託盤前,用身體擋住自己的手,掀開上面的那片麵包,將毒藥倒在下面不怎麼新鮮的肉上,和古怪的醬汁混在一起。接著他將麵包放回原位,端起託盤走出廚房。
休伊特正和他的朋友們插科打諢,不時爆出下流的笑聲,女人掩著嘴,不停往他身上靠。約書亞將託盤放在他們的桌子上時,女人咯咯笑著抓住少年的手臂:「喲,小帥哥,過來讓姐姐看看。」
約書亞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女人的指甲陷在他的皮膚裡,一陣疼痛。休伊特拽回女人的手,噴了她一臉煙:「臭婊子,還想老牛吃嫩草?」周圍一陣哄笑,女人也媚笑著倒向他懷裡。
約書亞逃回廚房裡,安撫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從破了一個角的窗戶往外面看,只見休伊特抓起三明治狼吞虎嚥起來,才吃了幾口,便抓住自己的咽喉,發出不成調的呻吟,佈滿血絲的眼睛茫然瞪大,快要突出眼眶了。女人以為他噎住了,拿起酒杯勸他喝酒。但是休伊特推開她,胸膛劇烈起伏,好像在渴求空氣一般。其他人發現不對,立刻撲上來打算搶救,但已經遲了。休伊特抓著喉嚨的手失去了力氣,軟軟垂在兩邊,身體也不再掙扎。有個大膽的傢伙按住他的頸動脈,接著哀嚎一聲:「老大!老大死了!」
餐廳裡立刻亂作一團。老闆跑出來想讓他們冷靜下來,卻被一拳打倒在地。混亂中,那個女人的尖叫聲格外刺耳:「休伊特是吃了東西才死的!他是被害死的!」
血液從約書亞臉上退去了,他覺得格外寒冷。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毒藥先進到什麼程度,要怎樣才能檢測出來,但只要休伊特的手下們把餐廳所有人都抓起來挨個審問,很容易就能找出真相。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約書亞飛快地從廚房後門跑出去。天已經很黑了,這座苟延殘喘的都市裡昏暗無光,曲折複雜的暗巷更是黑暗無比。他踩過地上的垃圾,濺起污濁的水花,成群結隊的老鼠從他腳下跑過,發出尖利的叫聲,像在譴責這個不速之客入侵了他們的家園。
很多年以後,當約書亞複述起這段經歷時,他發現他的一生好像都在不斷逃亡,逃出地球,逃出監獄,逃離過去,不同的是,當時他勢單力孤,現在則不再孤獨。
約書亞跑過一跳岔路,然後發現自己被前後堵截了。休伊特的部下們顯然比他更熟悉這座垃圾的迷宮,他們摩拳擦掌,手裡揮舞著棍棒,打算教訓一下這狗膽包天的小子。幸好他們沒有槍。約書亞想,槍這種高級玩意兒他們還弄不到。
「小老鼠,你往哪兒跑?」
一隻手從後面揪住約書亞的頭髮,將他撂倒在地,接著,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了他身上。憤怒的混混們將復仇的火焰全部撒在了他身上,棍棒和拳腳交替砸在他後背。約書亞雙手護住脖子,蜷縮在地上,徒勞地保護自己的要害,希望能撐過他們的毆打。但是心裡有個聲音隱隱告訴他:放棄吧,沒用的,你殺了人,活該如此,以命抵命。
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已,起初他還能分清是背上在痛還是胸口在痛,後來所有的疼痛都交織在了一起,像一股洪水叫囂著奔流在他的神經裡。他只能神志不清地猜測,呼吸困難是因為肋骨斷了,嘴裡有鮮血的味道是因為內臟受了傷,等等。
我就要死了。約書亞想。死在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沒有什麼未來了。對不起,凱斯特。
接著他聽見了一聲槍響。
「滾開。」有個低沉的男聲說。
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之前的謾駡和叫喚都停止了。有個人顫抖地說:「是尤連塔!」
「滾開。」那個叫尤連塔的人重複了一遍。
「該滾開的是你,尤連塔。這個小子殺了我們老大,我們要他血債血償!」
「滾開。你們擋著我的路了。」
又一次槍響。
紛亂的腳步聲告訴約書亞,剛剛圍毆他的人都離開了。他睜開一隻腫脹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見有個人在他身邊蹲下。
「好了好了,好孩子,你沒事了。」那個人撩開他被血液沾在臉上的頭髮,「回去清洗一下,你依然是個漂亮的孩子。」
約書亞聞到那個人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是個醫生。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