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5、漂浮的傘

和白龍約定以後，我心情大好地走進教室。

可是，平日活潑的理砂此刻卻趴在桌面上，很疲倦的樣子。

「理砂……？」我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聲。

「喲，千尋。」理砂果然沒睡著。她抬起頭，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格外明顯。

「你怎麼了？」我在意地問，「我弟弟沒事吧？」

「沒事就怪了！虧我照料了他一晚上！」理砂沒好氣地說，「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搞的，連弟弟在發燒都看不出來？他還哭得什麼似的。」

「什麼？發燒？！」我大吃一驚。

「我對你們姐弟倆無話可說。」理砂沒轍地搖搖頭，「還好千待君現在已經退燒啦。不過，你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比較好。」

「你對他感覺怎樣？」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挺帥的小子。他居然能把那些事告訴你我，勇氣可加。」理砂很酷地打了個響指，「我喜歡！」

「你喜歡？哦——」

「喂喂，你可別亂想！我說的喜歡只是欣賞而已！」

「啊哈哈，天知道咯~~~~~~~~~~~~~~」

「……荻野千尋，你才是最應該回家看少女漫畫的那一個！」

………………………＊

放學鈴打響的時候，雨雪滂沱。

我邊收拾書包邊望向窗外。冷冰冰的雨雪啪嗒啪嗒地拂落到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蒼白的痕跡。糟糕，雨下得那麼大的，我又沒有帶傘和雨衣，這下該怎麼辦？

「千尋，你沒有帶傘嗎？」理砂細心地問。

我點點頭：「倒霉。」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們兩人共撐一把傘。」理砂提議道。

「哎？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和我還客氣什麼？快過來啦！」

………………………＊

在晚冬的雨雪中，城市好像凍結了。六菱的燈盞在霏霏霧氣中低調地亮著，斑馬線就像一條淌著雪水的河。平日絢爛的霓虹燈在此刻清淺而憂傷。

忽然，一個影影爍爍的黑色身影映入眼簾。

是無臉男。它執著一把透明的傘站在不遠處的地方，彷徨地看著地面，白色的面具上寫滿踟躕。

——它看起來好像來了一段時間了，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千尋，你在看什麼啊？」理砂在我面前晃了晃手。

「你看。」我指無臉男給她看。

「看什麼啊？」理砂奇怪地問。

「就是那個拿著傘的妖怪啊。」我描述道，「它是黑色的，戴著白色的面具。」

「……千尋，你沒發燒吧？哪有什麼妖怪啊？」

「可是——」

我正想解釋，卻猛然想起了我吃過神隱世界食物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能看得見無臉男，那肯定會好奇地把它圍起來。可是，現在它卻那麼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沒有任何存在感。

惟一的解釋就是：人類看不見它。

「理砂，你先回去吧。」我向無臉男跑去。

凝視著無臉男，我忽然沒來由地一陣傷感。遠遠望去，它黑色的身影淡得幾乎要融入了夜色裡。透明的傘漂浮在霏霏的雨雪中，若即若離，小心翼翼。

——是不是從十歲的時候開始，它就一直都與我保持著這麼遠的距離？

神隱世界裡的鬼怪都多少給過我一種難以言喻的隱喻感。隧道之隔的兩個世界似乎是一體的，我總能在其中一邊找到另一邊所對應的人與事。就像心地善良的無臉男。

它的面具與黑袍下的形象是什麼呢？是一個新的面具與黑袍呢，還是像鏡像一樣看到了我自己？

在我踏上對面人行道的剎那，綠燈轉亮，周圍堵塞的車河終於推搡著移動起來。東京在剎那間流光瀲灩，聲音和景象變得立體。無臉男虛無的輪廓也在那一瞬間被映亮。

看到我跑過來，無臉男似乎吃了一驚。它有點慌亂地迎上前來，把傘舉過我的頭頂。

「謝謝你。」我感激地說。

無臉男搖了搖頭，把傘遞給我，接著蹲下身拾起了一枝枯枝，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寫：

——「今天早上看你沒有帶傘。」

有那麼一瞬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短短的一行字，我卻感覺有無限微妙的情感縈繞上心頭。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我感覺如此憂傷？

「謝謝你……」

我安靜地向無臉男微笑著。

「——我們走吧。」

………………………＊

和無臉男一起靜靜行走在都市是個奇妙的經歷。

一棟接著一棟倒映著雨色的玻璃幕牆，一輛接著一輛光鮮靚麗的小車，一盞又一盞絢爛而朦朧的霓虹燈……和無臉男比起來，它們好像才是真正的、沒有意義的虛無。摩肩擦踵的人們就像一個個戴著各式面具的影子，那麼虛偽，那麼扭曲，看不到他們真實的表情。

兩個世界皆如水之鏡倒影，搖搖蕩蕩，虛虛實實。到底哪邊是哪邊的倒影，誰說得清呢？

在行走的過程中，我發現無臉男面具上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我。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它好像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無臉男，我們先不要回家，好不好？」我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無臉男有點詫異地望著我。緊接著，它點了點頭。

於是我們走到琥珀川邊，撐著傘在河岸上的長椅並肩坐了下來。雨雪變小了，點點滴滴地落到傘面和川面上，蕩起無數微妙的漣漪。溫熱的風吹過，幾滴晶瑩的水珠從河邊枯萎的枝葉上輕輕滾落。

無臉男望著沉默的我半晌，彎下腰，在雪地裡拾起一根枯枝：

——「千尋，現在的你，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七年前神隱時那樣快樂。」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因為這七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無臉男搖了搖頭：

——「可是你的爸爸媽媽都安全了，你身邊還有弟弟，白先生也和你在一起了。你那時候不想搬家的原因是理砂。而她現在也回到了你的身邊。你比你七年前孤立無援的狀況好多了。」

我怔怔地望著無臉男。

無臉男繼續寫道：

——「錢婆婆對我說過：人類在成長的過程中，擁有的越來越多，快樂卻越來越少了。」

「是啊……」我笑得更苦澀了。

小時候，我以為大人都是快樂的，所以不理解大人的苦衷，就像十歲搬家時的我；可是當我長大了，我又以為小孩都是快樂的，不理解小孩的煩惱，就像弟弟的心事。

無臉男的眼神在瞬間變得憂傷：

——「要是去年白先生把你留在神隱世界裡，你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第38章 尾聲 怎樣的世界裡

夜裡，我倚在窗台邊，靜靜地思考著無臉男的問題。在我的身邊，那幾枝從玻璃裡憑空長出的粉薔薇仍在綻放著，清新的花香悠悠瀰漫。

——「要是去年白先生把你留在神隱世界裡，你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千尋，你怎麼了？」

我有些訝異地轉過身。

是鍋爐爺爺。它站在銀色的月光下，爬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關切。是因為它曾經在神隱世界幫過我很多次的緣故嗎？儘管我忘記它了，但那種親切和信任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就像我和白龍、錢婆婆一樣。

世界上的生靈與生靈之間，果然是存在著一種微妙的感覺吧？

「唉……」見我久久地不說話，鍋爐爺爺忽然歎了一口氣，「千尋哪……我現在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吧？」

「才沒有！」我連忙說，「鍋爐爺爺，我知道，您在神隱世界裡幫了我好多忙。我確實忘記您了，但是……」我頓了頓，認真地凝視著它頭上若隱若現的銀絲，「……我想，我並沒有忘記對您的親切和感激。」

「呵呵，那就最好了。」鍋爐爺爺釋懷地笑了。

「我仍記得你七年前在神隱世界的每一刻。」它望向遠方的蒼穹，「你離開的那一刻，我看著白龍和你牽著手，看著你和父母一起走入隧道，沒有回頭，身影漸漸消逝……我就在想：也許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是啊，是開始。」我微微一笑，「我想，七年前的我可能會很納悶為什麼白龍叫我不要回頭。可是現在，我明白了。」

「哦？」

「因為故事沒有結束，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我凝視著窗台上若虛若實的粉薔薇，「回頭沒有意義，現在和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了錢婆婆關於「現在」的占卜：

——名字不再是名字，回家的路通往的不再是家。

不再是小千的千尋，是神明賜給我又一次質疑自我的機會吧？回家的路通往的不再是家，是預示了我將要失去家庭，要我徹底擺脫七年前任性的自己，學會珍惜身邊的愛與守護吧？

「鍋爐爺爺……」我輕輕地說，「今天無臉男問了我一個問題。它問我：要是去年白龍把我留在神隱世界裡，我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我認為不會。」鍋爐爺爺想了想，說。

「為什麼不會？」我驚訝。

「因為千尋是個很善良，很有責任心的女孩。」鍋爐爺爺說，「叫你拋下父母和現實的一切和白龍在一起，你肯定不會真正快樂。」

「是啊……」畢竟那時的我，萬萬沒想到父母會拋棄我和這個家。

「不，與你家庭的變故無關。」鍋爐爺爺彷彿洞悉了我的想法，「你會不快樂的真正原因在於：你並不屬於神隱世界。白龍也不屬於。你是人類，而白龍，是守護現實世界的神明。牢牢記住自我的名字，才能找到自己心中唯一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會指引你尋找到自己的歸宿。」

「是……嗎？」我似懂非懂地問。

「是的，就是這樣。」

鍋爐爺爺慈祥地笑起來。

「也許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所說的一切了。」

………………………＊

深夜時分，我忽然很想自己出去走走。我依然沒完全明白自己到底置身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又與水之鏡的彼方有什麼不同。

在東京高樓林立的街頭，已是動感時尚後的疲倦模樣。天地間只有水在悠悠流動，柔美的月光倒影在琥珀川裡，猶如一面鑲滿了鑽石的鏡子。

我沿著琥珀川的支流慢慢行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後竟然迷路了。

我忘了自己到底要去哪。沿著琥珀川的流向，我穿過神社橘紅色的鳥居，踏過古老的青石板路，經過靜謐幽暗的城中巷……一直走著。

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穿著白色狩衣的男孩。他背對著我，比我矮一個頭。我知道他是誰，又好像不知道。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他牽起我的手，引領我往前走。

我們跑過的地方，四周的景色變得一片模糊。所有的高樓流光連成朦朧的單線條，虛幻，卻又五彩斑斕，就像動畫裡的二維空間。也許，這就是我和白龍所生活的地方——千與千尋在成長的過程中，一次次質疑、尋找自我、迎接挑戰的世界。

我十歲的時候，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幻想成人的世界。長大以後，才發覺成人的世界和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沒有說好不好，而是無論你經歷怎樣豐富的挑戰，到了某個特定的年齡段，還是會發現完全不一樣。正是因為不一樣，世界才會變得有趣。在鏡像兩端，千與千尋精彩地成長，精彩地活著。

鬆開我的手的白龍告誡：「不要回頭。」也許，這句話，暗示了我現在會忘記過去的他，可是這已經不重要了。緬懷過去沒有任何意義。生活，也許有了遺憾才能更顯示出擁有的美好。

抱著薔薇花的理砂說：「十歲那年覺得和你分別傷心死了。可是等和你重逢時才發現，分別才能更好地襯托出友情的珍貴。」

落雪中的千待歎息道：「有些幸福是怎麼等待也注定無法擁有的。」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其實真正的幸福就在他身邊。

爸爸媽媽說：「我們之間不適合，所以我們分開。」家庭破碎時我以為自己一定會難過得死掉，可是生活依然繼續著。爸媽都好好的，只是他們的命運軌跡不再交疊。分開後各有各精彩，其實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然後繼續往前走。最後的最後，我來到了一條似曾相識的河前。

這條河比琥珀川要稍寬。水裡清澈地倒影出晶瑩的月亮，乍一看，好似有雙月自水天之間升起，爭相輝映。河的那一端，有絢爛的燈火若隱若現。

鏡河岸邊，跪著一個抱著凋零的花束默默哭泣的小女孩。她扁著嘴巴，手裡捏著一張卡片。其貌不揚的小臉上，眉頭深深皺起，彷彿周圍充斥的都是黑暗的情緒。

我知道那是過去的荻野千尋。那個極度自卑，曾經對生活很不滿的，看不到未來，身體裡卻住著擁有無限潛力的小千的自己。

我知道那不僅是我，還是社會中被各種各樣的枷鎖束縛著的，找不到自我的孩子，以及大人。

我靜靜地走到她身邊，有好多話想說。可是最後，我僅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記住自己的名字，找到回家的路。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全劇終——

神界

　第39章 01、回家的路

三月，成田機場。

「謝謝你，千尋。」理砂接過我送她的薔薇花束，笑得燦爛。

「花束附有寫著你全名的卡片。」我也向她微笑，「理砂，到了比東京節奏更快的紐約，要注意不要迷失自我哦。你也是，千待。」

「嗯。」千待接過我遞給他的水仙百合，一臉不痛不癢的。

「不要這麼沒禮貌！說 『謝謝』！」理砂不客氣地訓斥道。他們已經混得很熟了。

「沒事。」我不由笑了。小玲曾告訴我，在神隱世界時，她也曾這樣訓斥過我不對鍋爐爺爺說謝謝。

千待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貌似不屑地撇嘴。下午四點鐘的陽光就像充沛的雨，紛紛揚揚地灑落到男孩身上。他的身上閃爍著絢爛的金光，猶如太陽凝結而成的獵豹，耀眼極了。

我的心裡湧起笑意：這個弟弟啊，真是越來越帥了。

「理砂，你過來一下。」我牽住理砂的手，把她拉到一邊，「怎麼剛好那麼巧，你和弟弟能一起去美國留學？」我打趣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

「你啊，最近是不是談戀愛談傻了啊？哪有那麼巧的事？」理砂說，「讓千待君去美國是我的主意啦。剛好你爸爸和繼母都有讓他出國留學的心思，就順道咯！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

「我才不需要你照顧！你這個笨女人！」前面的弟弟忽然大叫一聲。

「荻野千待，你居然偷聽我們講話！」理砂甩了個白眼過去。

「千待，你為什麼叫理砂笨女人啊？」我好奇地問。

「她一整晚待在醫院裡來守著一個陌生人，第二天還長黑眼圈了，你說她不是笨女人是什麼？」千待沒好氣地說。理砂朝他做了個鬼臉。

「你們成歡喜冤家了啊？」我狡黠地笑了。

「誰要跟他（她）做歡喜冤家！」兩人同時說，然後齊齊吃了一驚。

「看吧看吧。」我笑得更奸詐了，「事實勝於雄辯。」

「你——」理砂還想說些什麼，忽而瞅了瞅手錶，「千待君，我們要登機了。」

「嗯，我們走吧。」千待點點頭。他漠然地轉過身，雙手拽拽地插進牛仔褲袋裡，背對著我。

「再見，姐姐。」

雖然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但那個詞還是讓我驚喜得差點哭出來。站在我身邊的理砂也聽見了。她與我面面相覷，神色有欣喜，但更多的是釋然。

弟弟帥氣地側過頭，望向理砂，眉毛不耐煩地擰起：「快點，笨女人！」

「哦！」理砂這才回過神來，快樂地抱了抱我，「拜拜，千尋！要加油考東大哦！」

「好！祝你們一路順風！」

………………………＊

目送兩人徐徐消失在登機口時，我這才舒了一口氣。

「他們走了？」白龍走到我身邊。

「是啊，走了。」我悵然若失地點頭，繼而向白龍微笑，「謝謝你陪我來。不然我都沒有勇氣來面對千待了……」

「我沒有做什麼，一切都是你獨立處理的。」白龍雲淡風清地莞爾，「他們會幸福的。」

此時此刻，微澀的海風溫柔地漾起少年墨色的髮絲，他的眼眸猶如夏季漫漲的碧水般清澄。在他身側的落地窗外，噴氣式飛機猶如一隻展翅高飛的白鳥，輕盈地融入蔚藍的天空之城裡。

「好奇妙啊……」白龍望著消失在雲端的飛機喃喃著，「你們人類真是太聰明了，就像魔法一樣。」

「是啊。很聰明。」我注視著天空微微一笑，「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都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千尋有沒有反被聰明誤的時候？」白龍望向我。

「沒有。因為我不聰明。」我想也不想地說。

白龍笑了：「還真是毫不猶豫的答案呢。」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貶低自己之類的話嗎？」我逗他。

「哦？你是在貶低自己嗎？」

「不是！哈哈！」

………………………＊

從成田機場回到東京鬧市區，已然是華燈初上時分。

琥珀川的春風漫漫地拂過我們的臉頰。白龍走在我的身邊，和我牽著手，雪白的帽衫躍躍欲飛，俊秀的面容被都會的燈海映得流光瀲灩。

白龍在東京生活快一年了。可是他看起來依然那麼脫俗，與這個浮白的世間格格不入。

「千尋，我還記得，剛剛從神隱世界回來的時候，華燈初上時分，我曾經默默地站在城市中央張望四周。」白龍忽然開口，望向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夜空。

「百年後的『江戶』，雖然沒有了天然的星光，但高樓大廈組成的方塊上，點點的燈火又組成了另一片喧嘩的星海。」

「你喜歡嗎？」我歪了歪頭。

「沒有說喜歡不喜歡。」白龍淡淡地說，「只是偶爾會在想，看到這些格子燈光和裡面晃動的影子，不知道裡面生活著些什麼樣的人。」

「我來告訴你是些什麼樣的人。」我面無表情地說，「在鬧市區裡，人們擁擠在這些燈光中，追求著所謂更幸福的生活。他們朝九晚五地工作，為了物質和奢侈品努力打拼，交流著各種名牌的費用和股票的漲落。都是這樣的人。」

「唉……」白龍輕輕地歎息，「油屋裡的妖怪們，也是這樣。看到金子會撲上去搶，大家的空虛被物質填滿，以為這就是活著的價值。」

「是啊。」我的唇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遇見你以前，我每天醒來之後就覺得噩夢才真正開始。白天的東京，每天都充斥著巨大的噪音和煙霧。這個城市的經濟在不斷膨脹，既忙碌，又孤獨。」

「千尋一直都很討厭東京嗎？」白龍在意地問。

我想了想：「現在還好。」

「哦？為什麼？」

「因為你來了。」我不好意思地臉紅，「你帶給了我一種全新的視角。和你在一起時我很快樂。東京其實也有寧靜的地方，比如琥珀川和神社，只是我以前沒有好好去看。所以……謝謝你。」

「你今天居然對我說了兩次謝謝啊，你是笨蛋嗎？」白龍捏了捏我的臉頰。

「是笨蛋又怎麼樣。我老早就說過我不聰明了啊。」我俏皮地吐舌頭。

「千尋，等你念完東大後，我們就離開東京好不好？」白龍提議道，「琥珀川的上游有一個安靜的小村莊。我們去那裡住，怎麼樣？」

「好啊，我早就想離開東京了。」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白龍，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沒啊？」

「早就想好……你怎麼忽然問這個啊？不是說念完大學才結婚嗎？」

「可是這個計劃可能行不通了……」我假裝悲傷地努起嘴。

「你……你……」白龍睜大眼睛，眸中寫滿了驚慌，「……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唔……」玩心忽然大起，於是我點了點頭，「是啊，我反悔了。我不要跟你結婚了。」

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少年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千尋，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哎呀！沒有啦！」看著白龍落寞而自責的表情，我慌忙擺手，「我跟你開玩笑的！你怎麼凡事都那麼認真啊！」

「因為我很害怕。」

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怔怔地望著白龍。白龍凝視著我，牽著我的手緊了又緊，俊秀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可愛的在意和靦腆。

——我真是罪該萬死！怎麼可以令這樣善良的白龍害怕呢！

「對不起……我……我的意思是……」我語無倫次地說，臉上熱得都可以蒸雞蛋了，「我只是想告訴你……」

——遲早都要告訴他的！加油！荻野千尋！

「我懷孕了。」我小小聲地說。

「什……什麼？」白龍好像完全反應不過來。

「呃……不曉得神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我臉紅著問。

「孩子？」白龍怔忡地看著我幾秒，終於反應過來，神色欣喜，「你說我們有孩子了？！」

「嗯！」我低下頭，偷偷地笑了，「所以我等不及念完大學了……我們現在就結婚吧。」

「謝謝你，千尋！」白龍高興地抱住我，眷戀地把臉埋在我的長髮裡，「看來我向自己許的願還是有點用的！」

「哈？」我呆了半秒。什麼向自己許的願？

「你在神社裡叫我向自己許願來著，你忘記了嗎？」白龍笑著鬆開我，雙手合十，拍手三下。

「哦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七夕情人節那天，「你許的願是什麼？」

「我許的願是：希望自己以後能和千尋有個孩子。」

「這樣都行？」我石化了。

「是啊。我真的好靈啊。」白龍煞有介事地感歎道，「看來以後想要什麼，拜拜自己也是很不錯的。」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