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開了非爾諾的洛斯，感受著清風明月，月亮大得像要墜入水裡，洛斯著迷的坐在地上看著，直到太陽升起。

　　拿衣服上鑲嵌的寶石換了船票，洛斯決定離開這裡，目的地是英國，他始終放心不下老父。父親的身體不好，他希望能回去再見他一面，然後四處遊歷。他的容貌不會再變化，不可能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

　　習慣了枯燥的生活，在船上的日子，洛斯都安靜的待在船艙裡看書、睡覺。飯菜是吩咐侍者端進來的，然後洛斯再悄悄倒掉。把自己關在船裡是為了盡量少接觸人群，洛斯總是很輕易的感覺到每個人血管裡的脈動，滿乘的客輪好像一座豐富的食物庫。

　　洛斯苦笑，也許，這是報應。

　　已經過去了兩年，街道發生了許多變化，洛斯來到自家的庭院，敲打著鐵門。

　　過了許久，才有人走了出來，蹣跚的步伐，看到洛斯，老僕揉了揉眼睛，喃道：「少爺……少爺……少爺回來了！」

　　門一開，老僕就熱淚盈眶的抓著洛斯的手：「少爺還活著……太好了……」

　　洛斯心裡也是激動的，「我們進去說吧！」

　　「好，好！」

　　「父親的身體還好嗎？」洛斯問。

　　老僕人眼淚掉的更厲害了，哽咽道：「一直等到開船也沒有等到少爺，我們只好下了船，找了少爺半年……老爺就撐不住了，帶來的錢也花得差不多，我只好拿剩下的錢買通另一艘船的船員，帶著棺材回來，現在老爺和小姐葬在公墓裡……」

　　「想著少爺要是平安的話，一定會回來，我一直守在這裡……」

　　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

　　「……都是我不好。」洛斯淒然地道。

　　「您到底出了什麼事？」看著洛斯落寞的憂傷神情，從小照顧他到大的老人關心的問。

　　洛斯開始想要怎麼和老人解釋，但是思來想去，只能說：「一言難盡……」

　　「……是不是和小姐的死有關？」老人試探的問。

　　洛斯點頭：「我不和您說，是因為這事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您相信我，我是為您好。」怎麼可能說出吸血鬼的事，怎麼可能說這在他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而且，被人知道後，就真的無法在世間生活了！

　　「好好，不問了，少爺進房休息休息吧，我去給您做些吃的！」

　　「不用了，我、我不餓。」

　　「那不行，您去休息！」

　　抵不過老人的熱情，洛斯脫下外衣走上了樓。房間連擺設都沒有動過，床鋪也是一塵不染。眼角濕濕的，將自己埋進柔軟的被褥間，洛斯有了回家的歸屬感。

　　食物很豐盛，豐盛到讓洛斯過意不去，老人身體也不大好了，卻為他做了一桌的飯菜，而他根本不需要吃它們。

　　現在這些食物，就如果人類眼中的沙礫、石子一樣，只是物體！

　　洛斯看著老僕人，拿起了刀叉。

　　他機械的吃著食物，勉強剩下一半，洛斯鬆了口氣，實在是吃不進去了。

　　等他擦完嘴，又洗了手，老人已經燒好了熱水。洛斯泡在溫暖的浴桶裡，連日緊張的情緒也鬆懈了，洗完澡後穿上浴袍就倒在床上。

　　在家裡過了幾日，洛斯已經覺得異常辛苦，每日他都要盡量表現得像個正常人類。無法入口的食物讓他背地裡不知道吐了多少次，白天裡精神也萎靡不振。

　　老僕人不止一次說要為他請醫生，洛斯都婉拒了。

　　堅持了十來天，洛斯向老僕人告別，儘管老人流淚挽留，洛斯還是狠心離開了，再留下來，只是徒添煩惱。

　　洛斯把家產全留給他老人。

　　「少爺，您是老主人最後的牽掛，請保重身體。老爺和我都一直愛著你。」這是臨走時老人最後的話。

　　一個人的生活，雖然清靜，也很落寞。

　　走過許多地方，看了許多風景，也遇到過同類。但那在夜裡遇到的同類，都無法在白日中活動。看著他們，洛斯又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如果每日蜷縮在陰暗角落裡，連日出日落都不能再見到，他可能會發瘋吧。

　　月掛高空，宛如圓盤，洛斯精神正好，腹中卻空空。拿出白天買的雞，尖指一劃，雞頭就落在了地上，就著雞脖子上的缺口，洛斯倒提著它，讓血流入口中。

　　這低級動物的血，聊勝於無。

　　遙遠的樹木後，有個弱弱的亮點，洛斯知道那是同類的眼睛。到了夜裡，他們的眸子就會格外敏銳，夜視能力讓眼珠看起來明亮。當然以人類的視力還是看不出來的，可同類間就可以很輕易的發現對方。

　　以這個亮度來看，對方距自己還很遠。

　　洛斯起身，將死雞埋到地下，若是被人發現失血的雞，引起流言蜚語就不好了。

　　至於跟著他的人，洛斯十多天前就發現他了。

　　最初他不是很在意，可是當發現對方幾乎是如影隨形的跟著後，洛斯也刻意的想避開他。可是，無論洛斯移動的再快，再隱秘，對方始終能從容的貼在後面，而且保持洛斯見不到他的距離。

　　時間久了，也沒有發現對方有什麼惡意，洛斯就忽略了他。

　　洛斯已經去過許多城市，當所有風景都已逛盡的時候，他又該往哪裡去？想到這裡，洛斯延緩了在每個城市的速度。

　　阿爾勒是英國的一個小城鎮，民風純樸，洛斯按著肚子準備僱車離開。前幾日，下了場暴雨後，村民發現了乾枯的死雞，然後，理所當然的被說成了有惡魔出現。

　　看著和善的人們開始恐慌，洛斯不敢再隨便進食，他怕看見人們驚疑不定的目光。

　　馬車裡，洛斯軟軟的倒著，喉嚨輕輕蠕動。他自從被艾亞灌了一碗血後就沒有進食過，本來可以維持很久的身體，因為吃了大量的人類食物而十分虛弱，連日只靠著動物血維持活動。

　　悄然掀開布簾，看著租車人臉色泛青的歪在車裡，氣息幾乎消失，馬伕心裡邪念頓起。洛斯衣著雖然簡樸，但也與一般農人有著區別。

　　將車停在樹林後面，車伕眼裡全是貪念。

　　掏出背後防身的匕首，男人就要刺入洛斯的胸膛，突然，手被一股強大的阻力攔截，錯愕的往後一看，呼吸幾乎停止。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人，閃亮的髮絲簡單的紮著，幾乎一半散落在肩膀上，看著那晶瑩的眸子和完美的紅唇，車伕立刻紅了臉。

　　然而，看起來那麼漂亮的青年卻一下把他摑倒在地，然後厭惡的擦了擦揮手的手掌，將手帕扔在地上。那青年用冰渣似的聲音說：「臭死了，殺你簡直髒了我的手！」

　　壯實的男人很想逞強的罵回去，但看青年那毫無感情的眼睛，又讓壯漢結結實實的嚥了嚥口水，想起剛才輕輕一下就把他打翻的力氣，只得埋怨運氣不佳，咬著牙罵罵咧咧的爬起來跑遠，連馬車也不顧。

　　洛斯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到達了鄰近的小城鎮，但馬伕卻不知所蹤，因為已經付過錢，天也已經了，洛斯就直接下車找了間荒廢的舊教堂，準備進去住一晚上。

　　在耶穌像前跪下，洛斯小聲道：「請允許我借宿一晚——」

　　現在是不可能弄到食物了，洛斯準備繼續睡覺保存體力。

　　夜裡，迷糊間聞到了香甜的氣味。洛斯睜眼，一碗鮮血放在他旁邊的木桌上。

　　一看見血，洛斯就知道跟在自己後面的人是誰了。

　　自從回家後，洛斯的求生慾望逐漸取代了那頹然的情緒，他要為了死去的人和愛著他的人好好活下去，但身體快要到極限了，動物血喝起來根本沒什麼用，洛斯不想失控的去殺人。

　　猶豫了半宿，天即將亮時，洛斯下定決心端起了碗。只是一小口，洛斯就感覺到精力充沛起來，維持個一年半載是沒什麼問題了，不愧是非爾諾的血。

　　這裡距離上一個城鎮只有幾哩，洛斯準備短暫的修整後繼續上路。

　　然而路邊幾個婦人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駐足聽著。

　　一位胖胖的婦人道：「聽說旁邊的阿爾勒有惡魔出現？」

　　拎著籃子的年輕女子立刻掩住唇，兩眼滿是驚訝和好奇：「為什麼這麼說？」

　　「就在半月前，城裡出現了許多死雞、鴨——」

　　「該不會瘟疫吧！」一名臉上佈滿風霜的老婦人恐慌的說。

　　「不是，你聽我說完，那些動物啊，都是被吸乾了血死的，只剩一層皮了，多可怕啊，還有啊，據說還失蹤了許多少女吶，看來是被惡魔抓去了，上帝保佑！」

　　聽到這裡，洛斯暗暗咬唇，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謠言果然可以殺人啊，他根本沒有害過人，傳來傳去，倒像是真有其事。

　　看來，這裡也不能停留了，身體已經不需要馬車代步，洛斯決定立刻向下一個城鎮出發。

　　就在這時，一位抱著小孩的中年婦女走在了洛斯前方，忽然，街道右邊的窗口傳來叫聲：「快躲開！」

　　只見一個碩大的花盆砸了下來，聽到警告的女人抬頭望去，卻是來不及躲避了。

　　洛斯心中暗叫糟糕，身體已撲了過去，將母女二人推到一旁。

　　花盆碰的擊在了洛斯的前額，劃出一道大口子。那名母親顧不及安撫被嚇到的孩子，一面道謝，一面拿手帕按在洛斯的傷口上，「我，我帶你去找醫生——」

　　「不用了，我沒事，你帶孩子回去吧！」洛斯婉拒，那傷口根本不算什麼。

　　「那怎麼行！」花盆的主人也匆忙來，手裡還拿著修剪花莖的剪子，「這事我該負責，先去找醫生再說！」

　　兩人開始去扶洛斯，洛斯當然不能去見醫生，他推開兩人的手，「對不起，我還有事！」

　　「你，你！」兩人都瞠目結舌的看著洛斯。

　　原來，按在額上的手帕在推搡下，落在了地上。

　　血跡被手帕吸收，洛斯的額頭除了殘留的血痕，傷口早不復存在。

　　「惡魔！」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女子連忙抱著孩子跑到人牆外，周圍看熱鬧的人都開始後退。

　　男人們拿著就地取材的武器，將洛斯團團圍住。

　　「你們聽我說——」洛斯想要解釋。

　　「打死他！惡魔來害我們了！」

　　人們怒喝著揮舞著木棍，鐵鍬，沒有武器的則撿來石塊。

　　洛斯既委屈又害怕，他第一次被這樣充滿恨意的對待。低頭不敢還手，怕傷了他們，洛斯只想離開這裡，他低頭想要衝出去。

　　但察覺到他意圖的人們拿來繩子，一圈圈的繞在他身上，眼見人越來越多，洛斯只好扯斷了身上的麻繩。

　　拇指粗細的繩子被洛斯輕易掙脫，本來還在懷疑的村民更加確信他就是惡魔，武器開始更兇猛的招呼到洛斯的身、臉上。

　　唰！

　　混亂中，一位中年男人將手中的鐮刀，砍在了洛斯的頸上。

　　血淋淋的一幕，不止震住了男人自己，也震住村人，一時間大家都停止了動作。

　　洛斯雖然不會死，但還是會覺得痛。

　　他明明是好心救人，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你們看，除了血根本沒有傷口，天啊，果然是魔鬼！」一人指著洛斯叫道。

　　「不要讓他跑了，燒死他，燒死他！」

　　他們叫囂著接過陸續來的村人帶來的火把。

　　火焰朝著洛斯襲去。

　　四面八方砸來的火把，在即將燒到洛斯的時候，全都熄滅在了地面。

　　「你是白癡嗎！」

　　一直跟在洛斯後面，隱藏在暗處的非爾諾終於按捺不住滿腔怒火，站了出來。

　　罵完洛斯，非爾諾將他護在身後，朝村民道：「滾開！」

　　「是惡魔的同伴，他叫了同伴……」

　　出現的非爾諾讓他們恐懼，但為了保護小鎮，他們不願退縮。

　　非爾諾哪容得下這樣的挑釁，立馬就要抬手殺戮，但——

　　洛斯緩緩從非爾諾身後走了出來。

　　「你走開，不關你的事！」他對非爾諾道。然後，洛斯懇求著：「我對你們沒有惡意，只要你們讓我走，我保證永遠不回來。」

　　「惡魔的話怎麼能信！」

　　「你休想騙我們！」

　　「……」

　　非爾諾的耐心耗盡，他伸手一揮，村民的武器頃刻間從手中脫離，先是飄在空中，最後全部堆積在非爾諾的腳旁。

　　失去武器的人們雖然面露懼色，但仍不肯散去。

　　非爾諾眼眸轉紫，週身的空氣形成氣旋，肩上的髮絲也飛揚起來。

　　洛斯心裡著急，眼看非爾諾就要對人們出手，以他的能力根本阻止不了。

　　為了挽救村民的生命，洛斯抓起非爾諾的手，拉著他硬是衝出人群，一路狂奔，直至走出人們的視線。

　　遠離了村鎮，洛斯才發現自己握著的另一隻手，正緊緊地反握住自己。

　　「放手！」洛斯臉色泛紅。

　　非爾諾牢牢的握住洛斯的手，不肯放開。

　　「放開！」洛斯語氣加重。

　　非爾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依依不捨的鬆開手。

　　「我要去教訓他們！」非爾諾說著就要轉身。

　　洛斯大驚，想也不想就扯住他的衣服，「你做什麼，你憑什麼去教訓他們！」

　　非爾諾停下腳步，「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你又憑什麼攔住我？」

　　「你！事情因我而起，我不需要你幫我。」洛斯急急道。

　　非爾諾臉上柔柔的儘是笑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並不是因為你，他們竟然如此冒犯我，難道不該受到懲罰？」

　　洛斯心中一沉，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那種難以啟齒而又無奈的尷尬，狠狠的劃過他的心頭。是啊，非爾諾不一定就是為了他，但是，他怎麼就自作多情的，認為非爾諾是因為他呢？臉上因為惱羞而升溫，洛斯低下了頭。

　　非爾諾漾著淺笑的臉，無奈的歎了口氣，手指輕輕摸上洛斯的頭髮。

　　「騙你的，我的確是為了你，我如此喜歡你，怎麼能容忍其它人對你的傷害？」

　　非爾諾心中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衝動，伸出手想要把他摟進懷裡，然而洛斯身影一晃，倏忽之間便已退離他一丈遠。

　　「你不要跟著我了！」洛斯一看見他，平靜的心就頓起漣漪，而且這漣漪似乎有逐漸變大的趨向……

　　「這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必受到這樣的對待。我知道你不願去喝人血，這樣吧，我只在你身體承受不了的時候出現，之後，我保證立刻消失。」非爾諾保證道。

　　洛斯猶豫又懷疑的抬頭。

　　非爾諾抬手放於胸前：「我以家族立誓，除非你接受我，否則，絕不破誓！」

　　語畢，沒有等洛斯回答，非爾諾消失在小路上。

　　沒有見面，洛斯就不會排斥，也不會覺得孤獨，非爾諾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當洛斯支撐不了的時候，身邊就會出現一個碗。

　　看著洛斯喝下去，暗裡的人就會欣慰，雖然自己不能撫摸他，親吻他，可是他喝了他的血，雖然是他主動放在他身邊的，可是他畢竟是喝下去了。

　　他的身體裡留著他的血，想到這裡，暗中的青年，露出笑容。

　　他們一起看過世間滄桑變化，終有一天，會像接受他的血一樣，他會接受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