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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掮客》第2章
  第二章

  初秋的午後,小巷裡寂靜無聲,當空的豔日還拖著夏季燥熱的尾巴,懶洋洋地在開始枯黃的草木間添上幾筆熱意,也將避熱的人們趕進了屋檐下,以避開外頭石板路上的陣陣燠熱氣息。

  肩上背著一隻包袱走來的嚴彥,在拐過街角處後,遠遠即見到家門前的榆樹底下那個熟悉的雜貨攤,在那小小的攤面上,左邊擺了些當日新鮮的蔬果,右邊則有些居家常用的鍋碗瓢盆,最上面的地方,則有些零星的胭脂香粉。

  此刻坐在樹下顧著攤位的雲儂,敵不過午後的睡意倚著樹幹睡著了,自頂上樹梢灑落而下的點點日光,在她下方的地上形成頑皮跳動的光影,然而她卻絲毫不受影響,在樹下徐來的風中依然睡得很熟,長長的眼睫低垂著,她手中的涼扇則靜擱在她的腿上。

  嚴彥站在她身旁,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她安心的睡容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拍拍她的臉蛋輕聲喚她。

  「小儂。」

  「你回來啦……」雲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來者是他,下意識地即對他綻出一笑。

  他轉首看了看四下門戶緊閉的街坊,覺得這個午憩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客人會上門,於是他把包袱放進屋裡後,即回到她的身邊一塊幫她收拾起攤子。

  「咦,小儂,今兒個這麼早就收攤了?」一張眼熟的面孔,在他倆已把攤子收妥,正準備進屋關上大門時,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她笑笑地指著嚴彥,「我表哥難得回來,便早早歇了。」

  「嚴兄弟,你這回又是上哪去跑買賣了?怎這麼久都不見你回來?」福嫂熱情地走上前,一年到頭也沒見過這位小兄弟出入家門幾回,不有些好奇起聽說在跑商的他究竟在做什麼大買賣。

  嚴彥言簡意賅地應著,「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

  「很遠。」

  「……」

  聽著他的回答,一旁的雲儂已經沒有半點睡意了。

  她就知道……這人的口舌又懶又吝嗇,平時對著外人開口蹦句話都嫌煩,就連朵微笑也欠奉,這木頭,光長了雙好看的眼又如何?又不是每個人光看他的眼神就識得他腹裡的蛔蟲到底有幾隻。

  在福嫂的面色變得愈來愈尷尬之前,她忙著出來替嚴彥打圓場。

  「福嫂,您別介意他天生就這悶葫蘆的子。」她頻頻點頭向福嫂示意,邊拉過還杆在門口的嚴彥,「不好意思,我們兄妹今兒個就先歇息了。」

  隨著身後的門扇一合上,嚴彥的疑問也隨之飄進了她的耳底。

  「福仰耀?」

  「住隔壁隔壁的嬸子,很會繡花的那個。」

  他皺著眉,「沒印像。」

  雲儂一手撫著額,「她都同你打了幾年的招呼了……」就知道他不上心的人,他老兄就連認認臉也都嫌太多餘。

  「交差。」他自懷中掏出個她所縫制的繡袋交給她。

  她打開繡袋,拈起一枚通體透綠的扳指,並在扳指間清楚地看到了個余字。

  「辛苦你了,這趟買賣下來有沒有受傷?」仔細收好信物後,她將他拉至她的面前,仔細地打量起他。

  「沒。」嚴彥伸手揉揉她的髮,而後粗礪的大掌爬上她的面頰,習慣地起她的臉。

  她伸手推開一臉塵灰的他,「先去洗漱洗漱,待會過來吃飯。」

  「好。」

  午後的涼風輕巧巧地溜過窗欞,外頭一望無際的晴空,讓屋內敞亮亮的,雲儂坐在飯桌前一手撐著下頷,微笑地看著他吃著再簡單不過的湯面,覺得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挑食,只要是她端出來的,他都能吃得十足美味。

  「這回可順利?」

  嚴彥一臉淡然,「還好。」

  「過陣子有筆買賣。」她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還在想這一回要不要先讓他歇上幾個月。

  「我接。」他三兩下便吃得碗底朝天,擱下碗筷後即接過那封信。

  「不問問價錢?」他就不怕她這中間人會暗坑他一筆?

  「你拿主意就成。」嚴彥點著頭,過了一會兒冷不防地對她道:「小儂,接完這筆買賣後,我要金盆洗手。」

  他要收山了?

  「你當真?」雲儂震愕地兩手撐著桌面站起身,難以想像以往不管她再怎麼勸也不聽,執意要走入這一行的他,竟在這年紀說要退出,全然無視於他目前的身分地位。

  「嗯。」

  她輕蹙柳眉,「賺夠娶媳婦的錢了?」

  嚴彥神色自若地再朝她點點頭,收拾起碗筷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我知道了。」像是生怕他會反悔似的,她急急往大門的方向走,「我這就出去聯系聯系,你歇歇!」

  暮色翩然降臨的時分,雲儂在嚴彥點上廳裡的燈時回來了,自從知道他要退出殺手這行後心情就一直處於興奮狀態下的她,唇邊始終都泛著笑意。

  「這是下一單買賣的訂金。」

  嚴彥看也不看,憑著多年來的信任,只管把銀票往懷裡一塞。

  她再拿出本泛黃的書冊,猶豫了一會兒後,也不知他願不願意收下。

  「聽說,是你前師父的師父秘而不傳的獨門劍法,就連你的前師父也不曾習過。」

  慕城派劍譜?

  嚴彥微微挑了挑眉峰,將劍譜接過翻看了一會兒,便將它擱在桌上。

  「花了多少銀子?」若不是不想拂了她的好意,這種門派的劍譜,他連碰都不想碰。

  「不要一文錢,透過關係拿來的。」她一語帶過,「我知你不想要這玩意兒,但知己知彼總有好處,你若是練了,我會較心安。」她想,再過幾日,全江湖就會知道慕城派的多寶閣裡少了一本鎮派之寶了。

  「知道了,有空我會翻翻。」嚴彥心底有些估算不清,這究竟是第幾本她帶來給他的秘籍了。

  打從他們搬來這兒後,雲儂就拿來了她爹生前收藏的數本武功秘籍給他,因她認爲,既然他都已決定日後要走殺手這行買賣,那麼像他頭一回做生意受傷回家的事,就不能再發生,可江湖上身手比他高強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因此在全心走入殺手這一行前,好歹他也得先把做買賣的本錢給練好來,不然日後又會重演做完一單買賣,就又得傷病躺上一陣的舊事,撥撥算盤一算,這種的做買賣法實在是太不劃算了,若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入不敷出。

  後來幾年間,她又斷斷續續地扔了幾本內功、輕功心法、刀劍譜和暗器譜給他,叫他有空就多翻翻練練,每當他疑惑地問她,他真需要練上這麼多功夫不可嗎?她總是笑地對他說,反正技多不壓身嘛,有練有心安。

  在她從容的笑意下,嚴彥明白的是她那顆無時不刻在爲他著想的心,爲了能讓她心安,他從不管手上的秘籍是她打哪淘買來的寶貝,每拿到一本,他就潛心地去練,也因此入行後的這十年來,他的買賣一年比一年做得順風順水,所受的傷也一年少過一年,在他兩套劍法與刀法先後大成之後,他的實力更是一口氣躍上了殺手榜位居前三,要不是他老嫌懶,做買賣從不固定武器,而她又要求他幹這一行做人要懂得低調,不然說不定他早就名揚天下,或是擠下排行榜上頭的兩名前輩了。

  去廚房端了碗紅豆粥來的雲儂,在見他回房換上了那套被她洗得有些褪色的練功服,還把腰際上的軟劍解了下來時,她便知道他又想住家後頭的山崖上跑了。

  「要去練功?」

  嚴彥接過她手中的粥碗,「嗯,上回你給的那套劍法已練至第六層了。」

  「那還是照舊一個月後回來?」趁著他喝粥,她動作利落地將桌上幾個吃剩的饅頭裝進布包裡,又塞了個裝滿水的竹筒一塊放進去。

  「嗯。」他輕輕撥動湯杓,慢條斯理地享用著他最喜愛的一道粥品。

  她不忘叮嚀,「別忘了按時送去的東西要吃,衣裳髒了要換。」

  「好。」

  「你可別再沒日沒夜的練,累了要歇歇,就算不回來睡,每隔三日也要回家一趟。」她可不想看他回來時又瘦了一大圈。

  「好。」

  「這回練完後是打算直接接生意,還是歇陣子?」一想到日後他倆就可以脫離這行業了,她的心情就輕盈得宛如樹梢上的雀鳥。

  「接生意。」

  「記得小心點。」趁他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她可得好好盤算一下日後他倆該去何處,又該如何安排以後的生活。

  「小儂。」

  她仰起螓首,「嗯?」

  「你等我回來。」嚴彥輕撫過她微彎的唇角,將她所有既快樂又期待的模樣都收進眼底,再小心翼翼地珍藏至他的心裡。

  她淺淺一笑,說得再理所當然不過,「不然我還能上哪去呢?」

  ◎ ◎ ◎

  「余老爺的那塊玉玦就是玉盤中的其中一塊?」某位大漢激動地揚高了音量,當下引來了來到茶棚裡大部分人們的關注。

  「可不是?」

  「那玉玦呢?」

  「也不知是被誰取走了。」負責提供消息的店小二搖搖頭,轉身再替他添上一壺茶水,「聽山底下的人說,餘府現下正高價懸賞兇手與買兇之徒。」

  怎麼這個月來……全江湖都在熱烈討論余繁盛所失的那塊玉玦?

  做完殺手生涯最後一樁買賣後,嚴彥在返家途中路經座小山頂,在這烈日當頭的正午時分,打扮得與往來旅人一樣的他,自然也進了這間坐落在山頂的小茶棚裡歇歇腳並用頓午飯。

  嚴彥品了品碗中溫潤入喉的茶水,邊輕撫著茶碗,邊不動聲色地繼續聆聽著前頭那幾桌,正說得熱火朝天的江湖中人們的對話。當他捺著子又坐了小半個時辰後,他大抵上算是摸清了這陣子在江湖中滿天飛的那些怪異傳聞。

  聽他們說,在已故的余老爺生平大肆搜刮劫來的財寶中,有著一塊造型奇特微彎似刀的玉玦,而這塊玉玦,正是傳說在江湖上已失蹤了近三十年的玉盤圖被分開來後四塊中的一塊,在那完整的玉盤圖裡,藏有著一批寶藏的秘密,而那大批的寶藏中,則有著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絕世劍譜與刀譜。

  嚴彥不以爲然地瞥看他們一眼,這江湖上大部分的劍譜與刀譜,不都在早些年前就已被小儂給收購得差不多了嗎?怎還有什麼大批絕世的玩意兒?放出這傳言的人,算不算是欺人也不事先描點草稿?

  不過若是說到造型十分獨特的一塊玉玦……他懷裡正好有那麼一塊,且剛好就是當日他在余府時多拿的那一塊。

  默然置了幾文錢在茶桌上後,嚴彥起身離開了茶棚,離開了行人偶有往來的官道,改走向偏僻的山徑,直走至一處無人煙的地方,他才取出那塊本該是拿來當作買賣信物的燙手山芋,再隨手扔至山徑旁的一條無名小溪裡。

  數日後,當嚴彥返抵家門,在家門前的榆樹下,並未一如往常地見到雲儂的身影,就連她擺在門前的小攤也不見了,他急急走上前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一腳甫踏進屋子裡,紛至沓來的不安霎時籠上他的心頭。

  嚴彥呆站在家門口,平常可見的家具等物品全,都被徹底搬空了,就算他找遍了整間屋子,也遍尋不著半點能透露些許消息的東西或印記,雲儂她全然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她只給他留下空屋一間。

  正打算回家燒飯的福嫂,在路過門口看見嚴彥動也不動的身影時,有些疑惑地拍拍他的肩。

  「嚴兄弟?」

  「大嬸小儂呢?」宛如見著浮木般,往日對待芳鄰皆惜言如惜金的他猛地轉過身,緊握住她的肩頭焦急地問。

  「你不知道?」福嫂反倒覺得奇怪,「前些天小儂就搬家了,也不知她是怎地,搬得可急了。」

  他瞠大了眼,「搬了?」

  「嗯……」難得見他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福嫂怯怯地點著頭。

  「她可有說她搬去哪了?」不可能的,雲儂怎會不聲不響地就拋下他?莫不是,她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或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岔子?

  福嫂頗同情地搖首,「她什麼也沒說……」

  「那她可有留話給我?」

  「也沒有,我以爲你事前知道的……」

  嚴彥茫然地走回屋裡,目光空洞洞地看著這間再也沒有她的家,一室的孤曠空寂中,只剩下無聲飄飛在空氣中的塵埃,伴隨著他失措的心跳。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以爲,她會永遠在這兒守著這間破破舊舊的雜貨鋪,守著這個家,也等著他。

  有雲儂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她若不在原處等待著他歸來,他的家便沒了,當他發現她再也不在這兒守候了,而他又不知該上哪去找她時,他登時慌了亂了,彷彿遭人割了心攤在火爐上煎似的,急於將他胸膛裡所失去的那一部分再找回來,可她,在哪呢?

  若是無了她,這世上,還有誰會用等待的眼神盼著他回來?

  若是無了她,他該歸家何處,他的心還可停泊在哪兒?

  他試著鎮定下心神,思考起她可能會上哪兒去,但他反複思來想去,卻始終沒有什麼把握,因爲身爲掮客的她,有那麼多相互傳遞消息往來的江湖朋友,他根本就不知該從何找起,於是他只能閉上眼,將那些她曾經掛在嘴邊說過的人名,開始在他心底一一翻閱複習著,試著想找出一個可供他尋找的方向。

  「嚴兄弟,方才我忘了告訴你一事。」福嫂彎起指節,輕輕在他身後的大門門板上敲了敲。

  「何事?」嚴彥抹了抹臉,勉強重新振作起精神來。

  她遞給他一包沉甸甸的豆子,「這是小儂前陣子在城裡訂的紅豆,昨日這才送過來……」

  「多謝。」關上大門後,嚴彥走向廚房的方向,然而在僅剩下竈台的廚房裡,既沒有人令他惦記的人兒,也沒有他心愛的紅豆粥。

  他打開手中的粗布麻袋,將一顆晶瑩飽滿的紅豆倒在他的掌心上,他一直都記得,他是怎麼養成喝紅豆粥這習慣的,他十八歲的那一年,他做完買賣回家的路途上,撞上個得道武僧,連連被追殺了幾日,雖是僥幸全身而退,卻被劍風傷了心肺。

  雲儂聽人說紅豆對心疾好又補血,因此每回逮著了他回家的機會,她就必定熬上一大鍋濃稠綿密的紅豆粥給他喝,久而久之,他倆也就養成個習慣了,每當他踏進家裡時,空氣中定是飄浮著那股甜糯糯的氣味,後來他返家時要是沒能喝到,他反而會覺得不像是回到家似的。

  他記得雲儂的身上也有這種味道,長時間蹲在廚房裡爲他熬煮紅豆粥的她,身上都染上了那股細致的甜味……

  一再回味著記憶中屬於她的氣息,嚴彥更覺得胸口憋得悶、躁得慌,他將那袋紅豆按在他的胸坎上,卻怎麼也平息不了裡頭那顆布滿了恐懼與憂慮的心。

  白雲蒼天下,世界這麼大,天地如此的寬廣無垠,他的小儂……去哪了?若是她有個萬一,他該怎麼辦?

  她究竟上哪去了?

  她上哪去了?

  答案是,逃命去。

  仇家都找上門來了,她不搬家逃命行嗎?

  連夜火速搬走的雲儂,此時正蹲在一處她租來的小屋院子裡,拿著一小袋的包谷喂起養了半個多月的小雞崽們。

  這處她所挑選的臨時住所,是她多年前曾向某位同行借來的棄屋,她雖是來此看過一回,卻從沒想過她也會有不得不躲來此地的一日。

  那一日她在收到了同行的消息後,當機立斷地收拾好簡便的行李與銀錢,去問了住在街角的牙婆收不收她這一屋的東西轉賣,牙婆派人來估價搬走了大半能用的東西,其他賣不掉的,她全都送人或是扔了,在她走時,抹去屋內所有痕跡,僅僅只留下空屋一座。

  當了多年的掮客,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避風頭,因她怕其他有心人會順藤摸瓜找上嚴彥,她就索性暫時與嚴彥全面斷了往來,也好過嚴彥會因她而被那位苦主給找著了。

  據她收到的消息上說,這回逼得她不得不連夜搬家的主因,正是嚴彥上一回所做的余繁盛這筆買賣,也不知怎地,余繁盛死後不久即走漏了消息,余氏後人眼下正四處追緝第三這名殺手,以及她這個也被抖了出來的第三專用掮客。

  消息到底是被誰傳出去的?

  做這行這麼久以來,她自認她與她的那些朋友,皆不曾走漏過半點風聲,也無人能尋得著什麼把柄,更別說是順著線頭一路找著她再找至嚴彥的身上。因爲每回事前事後,她皆已做了全盤的規劃,該打聽清楚的,她從不會放棄半點相關的消息,該斷尾的,她斷得乾乾淨淨,該拿捏敲打的,她做得縝密無縫……

  倘若問題不是出在她與嚴彥的身上,那麼,就是出在那幫買兇殺人的苦主身上了,可她事前查探那些村民的來歷時,並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樣,那麼問題究竟是出在哪兒?

  眼下躲在這兒有大半個月了,嚴彥他,應當不會有事吧?在他做完買賣回家,卻赫然發現她不見時,他會不會很著急?

  不知道,那張素來以沒表情作爲表情的臉,會不會,因她而稍稍變了樣?

  過幾日也該給他消息了,不然她還真怕他會像隻無頭蒼蠅般四處盲目找她。

  當雲儂還在想著該如何給他消息,一道陰影,遮擋住了她頂上灑落的日光,蹲在地上的她擡起頭來,有些看不清他面上被陰影遮住的輪廓。

  與她暌違半月的嚴彥陰沉著臉,兩眼掃視過眼前她身上他所能看見的部分,大抵上確認過一回,肯定她安全無虞也沒受半點傷後,他悶不吭聲地伸手將她拉進屋子裡。

  對於他的出現,雲儂是很錯愕的,因爲這一回她走得太急,就連她爹的舊友和她往來的同行,也都不知她躲在這窮鄉僻壤,而他這個向來就是情報不通,總倚仗著掮客的專職殺手,又是怎麼找到她的?

  「你還真能找……」在他金盆洗手後,說不定他們可以改行尋人尋物,以他的本事,相信到時定也會生意興隆。

  他能找不著自家預定的媳婦人選嗎?別說是茫茫人海,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會把她挖出來。

  「你沒留下線索。」風塵僕僕趕來這兒的嚴彥不悅地啓口,音調裡有著明顯的指責。

  「事情來得太突然,怕若有個什麼萬一會連累你。」

  聽完了她的解釋,他又再次沉默了好一會兒,轉眼打量起這間她暫棲的小屋,屋內簡陋的家具和破舊的桌椅及她身後那面隱約透著天光的泥牆,令他不滿地皺起了兩眉外,同時也在心中加快了他的決定。

  「木頭?」雲儂拉拉他的衣袖,試著把走神的他給喚回來。

  「我想成家了。」他突然天外飛來了這一句。

  雲儂錯愕地張大水眸,有些沒法反應討夾。

  「噢……」他今兒個吃錯藥了?

  「成親好不好?」

  「好啊。」她不怎麼專心地應著,還在想她這一回失蹤是否刺激了他什麼,「當然好,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成家的,你也早過該成家的年紀了。」算一算,他今年二十六了吧?

  嚴彥驀地對她一笑,那笑意,溫溫潤潤的,也不知其中揉進了多少溫柔,又摻了多少喜不自禁,襯著他明亮的眼眸,看上去,像是副流溢著光彩的畫。

  突如其來的笑臉,讓沒半點心理準備的雲儂,發怔地把眼眨了又眨,或許就是因爲,嚴彥他這人平常時面上都沒帶什麼表情,十多年來,也沒見他笑過幾回,她才更覺得冷不防一見下的震驚效果還真大。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啊。

  這笑容,遠比雨後的彩虹還要來得難能可貴多了,這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可她……還是不懂他這是在笑什麼。

  嚴彥突然緊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令她生疼之餘,只能不解地看向那張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臉龐。

  「等我。」他再三地看了她幾眼,而後狀似不捨地轉身離開。

  有些摸不清狀況的雲儂,對著他離去的背影發呆了好一會兒,沒過多久,她又搖搖頭,沒把他方才奇怪的行徑放在她的心上,也沒去想他這回出門又是要上哪去。

  她已經很習慣了,他這人的習性就是這樣,天生就像隻關不住老愛往外跑的貓兒,出門去時她就當丟了,回來就當作撿到,就算不去理會他,他也會突然從角落裡冒出來,尤其是在他的武功造詣愈來愈高,武林中頗難尋得幾個敵手後,她更是不愁他會找不到路回家。

  三日後,嚴彥是如她所料地冒出來了沒錯,但同時也把她給嚇傻了。

  呆坐在房裡的雲儂,兩眼瞬也不瞬地瞧著那正忙碌著的嚴彥,看他將披了大紅綢布的聘禮,一台又一台地搬進她的臨時閑房裡,再一箱又一箱地將它們打開。她定眼數了數,三箱珠寶、四箱布匹,最後是他親手爲她捧來,置在她床上的那套新制成的鳳冠霞帔,一屋子閃爍珠光與紅豔綢雲,刺目得令她無法直視。

  「給……我的?」她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嚴彥再正經不過地朝她點點頭。

  她有些恍惚,眼底盡是一片困惑,「可你不是說你要成親嗎?」

  他又再肯定地重重一頷首,繼續打擊著她現下有點脆弱的心神。

  「冒昧請教一下,與你成親之人是哪家閨秀?」她好聲好氣地問著,就覺得她當日似乎是忘記問他這個具有決定性的問題。

  嚴彥的指尖,毫不客氣地正正指向她。

  好吧,這就是平日他倆太少用言語溝通的後果。

  「我何時答應要嫁你爲妻了?」她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兩際有些隱隱作疼。

  他甚是理直氣壯,「我問了,成親好不好,你說好。」

  「……」生平頭一回,雲儂深刻體悟到,無語問蒼天這些字是怎麼生書的了,現下她只想出門去買塊豆腐回來撞一撞,再順道問問,今兒個到底是天上哪路神仙忘記上工了?

  他不忘補述,「你答應了。」

  「慢著,我想我倆之間有點小誤會。」她揚起一掌,想試著先讓她的腦袋冷靜下來。

  「你答應我了。」嚴彥字字鏗鏘有力地再道,語氣中蘊藏著不可動搖的氣勢,令她又驚又急之下,連心跳也不禁跳得急快了些。

  「木頭,你能不能先聽我——」她忽然覺得,此刻她很需要做買賣時的那一套伶俐口舌,可在他這等看似固執的目光下,她偏又翻找不出些什麼字句。

  「你親口答應的。」他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張口就把她的話截住。

  「我——」

  「人須言之有信,你既應了我,就該守諾。」嚴彥像頭優雅的豹子,一步步地逼近她。

  雲儂愣愣地看著近在眼前張合的唇瓣,因他喚她的語氣,很硬沉,既不柔軟也沒留給她什麼退路,她有點想逃離他的面前,又膽小地不敢妄動。

  「你應了我,你就是我媳婦,是我的。」他隻手擡起她的下頷,兩眼緊盯住她不放,絲毫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哪有他單方面這麼賴皮的?

  「我盼著這日盼了十年了……」嚴彥粗糙的食指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面頰。

  十年?

  等、等會兒……這麼說早在十年前他就有意娶她爲妻了?

  「我想和你過日子。」他沙啞的嗓音有種奇特的質感,聽來就像是在耳朵裡平順地滑行似的,「就咱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會從一而終的。」

  啞口無言的雲儂,好半天,就只是呆楞楞地坐在他的面前,像被下了定身咒般,沒法移動腳下的步子逃開,也沒法挪開直視著他的眼眸,此刻她腦中,似有千軍萬馬正在奔騰亂竄。

  她一直都知道,嚴彥有張平淡不出衆的臉龐,可她也知道,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像泓池水,寂靜而幽深。

  此時他的眼神,蛻去了以往在她面前時百應百諾的溫順,銳利得像把獵刀,充滿了侵略的味道,當他靠上前來時,那曖昧的氛圍,隨著他的呼吸與舉手投足騰升了上來,屋裡掩映的光影中,更令他的眼神顯得格外深幽動人,彷彿有種烙印至靈魂裡的力量。

  他人習武,或許爲的就是稱霸武林,或是在江湖上高人一等這類的雄願,但嚴彥不是,他沒有什麼鴻願,他就只是,單純的想娶媳婦而已。

  爲了他娘親生前的一個心願,他可以一聲不吭,咬著牙辛苦努力十多年,哪怕練功之道再難再漫長,不管她扔給他什麼秘籍或拳譜,他都照單全收,日日夜夜刻苦地練著。他也可以不去管殺手這一途他走得有多艱辛,哪怕一路上腥風血雨、身上傷痕無數,幾次都險些去了一條命,差點再也不能回家,他還是堅持了下來,不怕吃苦不怕累更不怕死,豁出了性命踏踏實實地做著他的買賣,再將他所賺的血汗錢全都攬存下來,準備日後要娶媳婦。

  雲儂想著想著,腦海中又浮現起當年那個她陪伴著一路走來的男孩,爲此,她的心都不自覺地變軟了,可在心軟過後,明明窗外就是朗朗晴空,她卻覺得有股寒意,正自她的腳底一路攀上她的背脊,令她不禁要感到害怕。

  沒錯,就是害伯。

  因爲……她發現他很認真啊!

  打從認識他起,這些年來她最最受不了他的一點就是他的認真,他這古板木頭,簡單來講,就是個既單純又固執的一個人。

  單純與固執這兩點,若是分開放在不同人的身上,那還沒什麼關係也不打緊,但若是同時放置在他身上,那就變成了單純地固執。

  所以一旦嚴彥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時,他就會格外認真,而他的認真又與尋常人有所不同,他就是全心全意投入、執著得令人發毛、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的這種程度。

  因此當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要娶她回家,事前還已經籌劃了十年之久時……

  可說是從不曾出現在她臉上的紅暈,隨著她心血翻湧的緣故,一點一點地蹭上了雲儂的面頰,豔麗得有若兩朵瑰霞,可伴隨著嚴彥十足十認真的態度,還有他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爲舉止,她的心,卻隨著那打骨子裡透進來的寒意,一層一層地降了下去,直降至冰天雪地的寒窖裡。

  她想,這下是該換她發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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