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隱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曬了太陽的緣故,左青詞的風寒沒過兩天就好了。她將那個叫小月的丫頭打發走,依舊回到廚房幫忙。
廚房裡,和劉大嬸劉大叔一塊聊著,倒也有趣。
左青詞見王爺的這只船經過州縣碼頭的時候也很少停留,一般是備足了水上所需便起航離開,這讓原本抱著公費旅游心態的左姑娘很郁悶。
劉大嬸見她,如此便回答道:“市集上太過熱鬧,少爺喜歡清淨,再加上身子又不好,所以一路上便都不做停留。”
三少爺身體不好,也沒找到那個慕容神醫,所以王爺沒什麼心情上岸去逛吧。左青詞暗中想著,什麼時候拐三少上去玩玩。
這時候從外面進來了一位小廝,劉嬸忙站起來,幫他將食物裝進食盒,待那小廝走後,劉大嬸才走到左青詞身邊坐下,往灶裡添了一把火,神情有些不安。
左青詞見狀,便拉著劉大嬸問發生了什麼事。
劉大嬸見左青詞好奇,不說喉頭又癢,便歎息道:“你不知道,剛才來取食物的是三少爺艙中的小墨,他倒是取的准時,但是三少爺卻一點沒進食,每次都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他原本身子就弱,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左青詞這兩天沒見到三少爺,也覺得有點奇怪,這時候聽說他連飯也不吃不由得大奇:“兩天沒進食?這是為何?”
他的病不是每月初七才會犯嗎?
“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小墨說三少爺將自己關在房中,一直在畫一幅畫。三少爺以前也畫畫,但是很少有像現在這樣不吃不喝的,他身子本來就不好,如果因此出了什麼岔子……”劉嬸哀傷地歎了一聲:“如果王妃還在的話,倒可以勸著他。”
“劉嬸,王爺艙裡傳膳了。”王爺艙中的小風來提食盒,六嬸收起話,趕忙過去裝食盒。不過她目光瞥過,見小風行動有點遲緩,便關切地問了下。
小風苦笑道:“下艙來的時候崴了下腳,不礙事的。”
“什麼叫不礙事,這食盒這麼重。對了,玄武玄陸呢?”以往這些重活都是他們兩個做的。
“唉,被王爺罰跪呢。”小風歎了一聲,小聲說:“少爺這麼一鬧,王爺心裡堵著慌,勸又勸不得,罵又不捨得,碰巧這時候玄武玄陸撞上去,老爺就把氣撒在他們身上了。”
劉大嬸聞言,也是無奈一歎,看了左青詞一眼便道:“要不這樣吧,這廚房裡也沒什麼事了,左姑娘你便幫忙提著去吧。”
左青詞聞言忙點頭。她是真的好奇這兩天三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驚動這麼多人。眼見劉嬸這裡問不出結果,便有意到九王爺那裡套口風。
“如此,就有勞左姑娘了。”小風和善地朝左青詞笑笑。
到了王爺的船艙,左青詞幫著上菜,只一眼她便看到九王爺一臉肅然地坐在桌前,但是他的眼底卻布滿了血絲,難掩其頹敗之色,眉宇間還隱隱有一絲疲態。
九王爺不會整夜都沒睡吧?左青詞擺完最後一道菜,便安靜地垂手立於一邊。這原本是小風分內的事,不過左青詞見她崴到的地方越發紅腫起來,便勸她去找李先生求治,自己則頂下了她的工作。小風一開始不同意,但是看著左青詞一臉的自信,她忽然覺得安心,這才去了。
滿桌菜餚,但是九王爺卻一臉的嫌棄,吃了沒幾口便放下了。
“王爺,是廚房做的菜餚不合您胃口嗎?”
九王爺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覺得熟悉,便往她看去,發現竟是左青詞,微蹙眉道,“怎麼是你?”
無視九王爺不怒自威的威懾,左青詞便將小風受傷的事情說了,末了,又添了一句:“三少爺艙裡雖然准時來取食物,可是全都是原封不動地拿回來,莫不是真的是因為廚房裡做的不好?”
九王爺一聽三少爺那竟然將食物原封不動地退回去,臉上閃過一絲怒容,握著拳頭低吼:“他竟然廢寢忘食到這個地步!”
見左青詞一臉的驚嚇,九王爺便道:“不是你們廚房的問題,楓兒自小便這樣,只要一沒入畫畫,便將自己鎖在屋子裡,不許任何人打攪。他那身子怎麼能經得起如此折騰?這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又給沒入進去了。要讓本王知道是那個狗奴才在他身邊嚼耳根子,本王非拔了他的舌頭不可!”
這個……左姑娘心底忽然覺得很不安。她記得前兩天在甲板上的時候,為了故意為難三少爺,便出了那樣一個難題。但是她記得,當時她是說當今世上恐怕只有玄楓公子才畫得出來啊,這三少爺不會傻得以為自己可以媲美玄楓公子吧?
咦,等等,剛剛九王爺叫稱他什麼來著……楓兒?!
忽然……左姑娘腦門上劈過一道閃電,接著一只烏鴉呱呱飛過……
她所知道的事情多半是由六嬸那打聽來的,劉嬸是下人,自然忌諱三少爺的名諱,所以,無意中她她竟然還不知道三少爺的名字,但是當今國姓是玄,她是知道的。九王爺是皇帝的弟弟,自然也是姓玄的……
那、那三少爺難道就是……玄楓公子?左姑娘想起自己在甲板上所說的話,滿臉黑線。
當時他定然站在甲板之上,墨玉般的眼底閃過一絲堅定:“是啊,他一定畫得出來。”
那番話,她本來就是胡謅的,就連神仙都畫不出來,他又怎麼可能會畫得出來?劉嬸說他將自己關進去,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如果這是真的……那九王爺要拔舌頭的人便是自己了?左姑娘囧囧有神地想到。
“三少爺不吃東西怎麼行,還是讓民女去勸勸。”左青詞自告奮勇。她怕有人聽到了她與三少爺在甲板上的對話,到時候讓九王爺知道了,自己的舌頭就保不住了。
九王爺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目光隱約帶著一絲犀利。
左青詞見他懷疑,忙低頭誠惶誠恐地恭聲道:“民女並沒有把握一定能勸得了三少爺,不過三少爺指不定會喜歡民女的家鄉菜,民女去做了給三少爺端過去試一試可好?現在也沒別的方法,這個法子未必能成,但是總歸是一個機會,王爺您說對嗎?”
九王爺現在的確沒有別的好法子,不過他也知道玄楓對書畫的著迷程度,有豈會因為幾道菜而改變?不過……如果對象是她,或許能成。他的目光微瞇,爍爍精光掃了左青詞一眼,因為他忽然想起那晚在甲板上,楓兒對她的特別對待。
“既然如此,你便試一試吧。如果這事能成,本王一定重重有賞!”
“謝王爺。”重重有賞不敢當,只有別拔她舌頭就行。
左青詞很快便退了出去,果真到廚房燒了幾道她的拿手好菜給玄楓端了過去。因著她的幾分愧疚,所以這菜燒得特別用心,色澤鮮亮,香味撲鼻,看得劉叔六嬸滿眼驚奇。
當左青詞走到他的船艙時,果不其然,在艙外看到了抱劍守在一旁的訣冥。他滿臉冷肅,連目光,嘴角都是冷的,周身更是發出冷冰冰的氣場。他見左青詞捧著食盒正欲進去,便伸劍一攔,冷道:“三少有命,任何人等不得進入,不然家法伺候!”
“要家法伺候也得等我左青詞做了你們玄家的人才行。”左青詞無奈地白了他一眼,“還有,你覺得你們病怏怏的三少兩天兩夜沒吃東西後,還會有命來懲罰我?不想他死就讓開!”
現在不是誠惶誠恐的時候,所以左姑娘也不用裝。遇見這種冷冰冰的人,比他更冷是裝不出來了,唯一能贏的便是裝橫,只要橫過他,便可以出其不意地占上風。所以左姑娘一開場便使橫,果然,冰山美男愣了一下,而左姑娘趁著他發愣的時候沖了進去。
當左青詞進去的時候,便看到了站在書案後面的玄楓。
看到他慘白著臉,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凝神揮毫的時候,左青詞心中有些愧疚。 她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奪了玄楓的畫筆。
玄楓咳嗽不停,虛弱抬眸:“還來。”
“不可能的,那畫是畫不出來的,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左青詞看著他眉宇間顯而易見的疲態,心底微酸。他五官精致的無與倫比,臉上卻蒼白地毫無血色,甚至連嘴唇都泛著淡紫,美眸帶著微微的倔強……病弱的美男很容易激起母性本色,左姑娘也不例外。眼前一臉病態的玄楓讓她干涸枯井般的心底泛起了點點清泉。
“不是你說我可以的嗎?”玄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但是左青詞如何看不出他強自鎮定的臉色。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便是那位玄楓公子。”
“也就是說,在你心裡,我便是那沽名釣譽之輩?”玄楓身子晃了一下,雙目無神地看著她,嘴角慘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便是玄楓公子的時候,說自己可以。待她看過自己的畫後,知道自己便是那玄楓公子時,便言辭鑿鑿地說自己不可以。這不是在說自己名不副實是什麼?原來她竟是這樣看自己的。不知為何,他的心裡異常地難受,但是什麼東西堵住胸口,連呼吸都是痛的。
看到他眼底濃濃的自棄,左青詞心裡更是難受,她的目光瞥過他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作品,心底微微抖了一下。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他默默地轉身,留給左青詞一個頹廢的背影,聲音掩不住疲憊:“我做不到,做不到……這不是沽名釣譽是什麼?你一定在心裡笑話我吧?”
搞藝術的人總是特別敏感,就連淡定如玄楓公子,亦是如此……
左青詞輕歎一聲,她沒想到自己給他的打擊會這麼慘烈,但是她知道如果就這麼放任他胡思亂想下去,於他的病定會有壞處,便轉移話題:“這樣的畫即便神仙也畫不出來,更何況是凡人?你雖然被稱為當朝四大畫家之首,可又怎麼比得過神仙呢?”
眼見玄楓的身子微微怔了一下,左青詞便繼續說道:“就算有朝一日你真的畫得出來,那也絕不會是這樣不眠不休可以畫得出來。只有對生活充滿熱愛,充滿感恩的人,才能體會常人所無法感覺到的細微之處。三少爺,你……連自己都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的存在,又怎麼可能畫得出來呢?”
“你以為我不愛這條命嗎?你真以為……上一次在甲板上,我是想了結這條苟延殘喘的命?”玄楓公子又鑽牛角尖了。
“或者,還有更好的借口解釋您在拔除寒毒後,拖著極度虛弱的身子,挪到甲板上是為了做什麼?賞月嗎?”
“賞月?呵呵,其實也差不多。”玄楓轉過身,眼底滿是苦笑,“我不過是告訴那上弦月,我又活過了一個月罷了,誰知道下一月我還在不在這個世上呢。”
原來……如此。
但是看到他臉上滿滿的自嘲,左青詞的心忽然就疼了,對眼前的他莫名地生出一抹憐惜。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無幾,所以才會拼盡全力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嗎?
“你不會死的……”看著他淡色長袍下清瘦的身子,左青詞忍住了擁抱他的沖動,定定地看著他:“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你都可以對那上弦月說,你還活著。你要記住,在畫出那幅畫之前,你絕對不會死。”
玄楓看著她認真的表情,荒蕪的心底忽然流過一股暖流,很陌生的感覺,但是卻讓他整顆心都活躍起來,他沖她淡淡一笑,對她也是對自己承諾:“好。”
“好什麼好,還不快過來吃東西。”左青詞見他的心結打開了,伸出手便欲拉他在椅子上坐下,但是她的手剛伸出一半便停住了——
玄楓見此,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抿唇淡笑:“上次將你甩出去,是我不對。但是——以後不會了。”因為是你,所以以後不會了。後半句,他留在了心底。
“你怎麼會有這麼奇特的怪癖?”左青詞見他道歉,也就勉勉強強接受了。
“沒什麼。”玄楓眼波不動半分,臉上是從容的笑。似乎,真的沒什麼。
他不說,左青詞也不好逼他。她將桌案上的畫卷畫具都推到一邊,然後自食盒中一一取出她親手做的菜餚,朝玄楓顯擺。
玄楓看著她彎起嘴角一臉得意的樣子,微微一笑。
門外,抱劍靠在木制牆壁的決冥見此,雖然臉上依舊肅冷,但是心中的震撼卻不比上次在甲板上少。
他在腦中思索著,上一次三少露出這樣真摯的笑容是在多少年前?
似乎自從王妃去世後,三少爺雖然笑容依舊溫和,但是那種精心雕琢的笑容卻比自己僵硬的面容還要冷漠……
這位左姑娘……想至此,決冥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