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一點,門無聲的打開一條縫,一個身影溜竄進來。
沒有開燈,但鼻樑上的夜視鏡讓一切都纖毫必露。他壓低身形,靜悄悄的走到床邊,站定,悄無聲息的轉身。
當時耳塞中並沒有傳來開關門的聲音,換句話說,那個奇妙的小開關必定在這個房間中。
地板是桃木的,據目測大約是十二年歷史……
那天晚上窗子開著,風向是東南……
年齡55-60歲的男性,6步……
男人的視線掃向斜側,然後猛地停住。他邁開步伐,斜向三十七度,刻意縮小步距,穩穩的六步之後,堪堪停在他視線所盯之處——一幅油墨畫,畫上是一大片森林,森林的右側深處,有一幢小木屋。
男人右手一翻,一把鋥亮的匕首出現在指間。他調整好夜視鏡的焦距,將木屋的門扇在視野中放大後,門扇上的木質把手終於到了不用眯眼也能看見的地步。他用匕首尖輕輕一點,極輕的「咔噠」一聲,油畫旁的一塊牆壁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
和那天推測的一樣,果然是全金屬的通道,但上下望去,沒有一條鑲拼的結縫。金屬也有些奇異,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透著柔和的瑩藍光芒,所以雖然沒有燈,視野卻很清晰。
男人拿下夜視鏡,沿著通道往裡走。
通道長的彷彿沒有盡頭,末端不斷延伸,雖然沒有任何岔路,但時間走的長了,心裡多少有點起疑。
男人停下腳步,按照常理,這裡應該就是那威爾森老頭的秘密研究室,憑一個五十幾歲的老人的體力,十分鐘左右路程的通道足矣。可現下二十多分鐘了,除了這滿眼的藍色通道,什麼都沒碰上,往遠處看看,仍然是冰冷蔓延的藍色。
鑑於耳朵裡的監聽器運作正常,男人正打算翻些古怪的工具出來救救場,卻驀地,感到有些異樣。
右側,好像有風。
轉過臉正對著右側通道,雖然皮膚上連汗毛都沒感覺到風的存在,可皮膚下的某些東西卻在蠢蠢欲動。
感應到那風的不是皮膚,而似乎是大腦深處的什麼部位。
微涼的,輕緩的,一絲一縷的纏繞過來。
不自覺的,像是被蠱惑一般,男人伸出手掌,貼上通道。幾乎就在剛剛相觸的那一秒,掌下突地一空,四周通道消失的同時,場景徹底換了樣。
雖然仍舊是透著熒藍色的金屬,但這次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極為空曠的圓形房間,高高的頂,遍及滿眼的是一室的水,彷彿這裡不是房間,倒更像是一個湖泊之類的。
男人的視線調向遠方,盯牢在對面的牆上。他跨進水裡,水並不深,剛好至他膝蓋。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激起緩緩的水聲。
房間的對面,熒藍色的金屬牆上,鐐銬著一個人,這人雙臂向上拉起,手銬束縛住他的手腕,堅固的嵌進牆中。
男人走近兩步。
那人上身赤裸,只有腰間繫了一塊布,下頭露出兩條漂亮筆直的腿。他頭顱微垂,一頭暗紅色長發張揚的傾瀉下來,纏繞到腰際。
男人終於邁過整個水池,他仰起視線。
這是一張屬於男性的臉,輪廓深刻而堅實,可那線條偏又細膩精緻,一釐一寸都像是用最上乘的象牙打磨而成,冷薄微抿的嘴唇,有著櫻花的顏色。他的頭顱自然向下垂著,狹長的雙眼沉沉緊閉,眼尾向上略挑,淡紅色的睫毛細密濃長。
男人伸長手臂,輕觸上那人的臉頰。沒有溫度,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肌體的彈性卻和常人無異。不不,男人立馬撤回前言,是比常人還好。
順手在滑嫩的皮膚上吃兩口豆腐,男人的目光落在赤裸的胸膛上,他的鎖骨處有兩根不知什麼材質的鏈條,各自貫穿過一側的琵琶骨。
叛逆年輕人中流行的裝飾品?
男人困惑的撐住下巴,又看向連接在這人身上的管子,這總共四條管子從金屬牆裡伸出,每條和手腕差不多粗細,兩條連接在背後的脊椎骨處,另兩條彎到前面,一條扎進胸膛正中央,另一條則在胸腹處。
這個就不用猜了。活生生的一個實驗品。
可是,拿克羅那人做實驗?實驗什麼呢?
男人退開三、四步,正待托著下巴再想想時,頸後的什麼地方輕輕一扯,身體深處有警鐘叮噹作響。這種對危險的預知感,曾救了男人不止一次,這當口,當然沒有不從的道理。迅速退回到房間的另一頭,伸出手掌貼上牆壁,雖然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但當景物開始變化時,不得不暗嘆自己運氣真是太好了。
最後一剎那,男人鬼使神差的回頭,大片盈藍色的最遠處,那頭暗紅色長發,如同幽暗綻放的火焰,華麗卻又陰冷。
大腦裡的某一根神經,突地一痛。
事實證明,男人離開的剛剛好。他前腳剛溜出威爾森的大別墅,後腳大門口就傳來汽車的剎車聲。男人隱藏在陰影中,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從車上下來,走進鐵門內。她獨自穿過花園中盛開的大片矢車菊,然後開門進入主屋,沒有驚動任何人,無聲無息的像是幽靈。
只有小姐一個人回來啊,真是狠心的父親呢。
男人一邊隨意的想,一邊掏出耳朵裡的接收器。接收器已經損壞。男人翻拋一下,不自覺又想起那個人偶一般漂亮的生物。
那個,應該就是大小姐口中的「他」吧?
接下去的幾天,男人一直躲在旅館房間裡,也不做什麼,專心守著耳朵裡的接收器,至於另一端,當然了,那天晚上的「冒險之旅」中,在蒂娜小姐的房間裡再安上兩個竊聽器完全只是順手。
男人一向不算很有耐心,他寧願乾淨利落的摧毀一兩個軍事基地,也沒太大的興趣如蜥蜴一般窩在角落守上幾個月,所以他難得的耐心自然是有道理的。
因為在這幾天中,蒂娜小姐沒有出過房間,也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她的房間。無奈之下,僕人只得將吃食和飲水送到房門口,只不過再去回收杯盤時,常常都是原封不動的樣子。房間的窗簾也整日垂著,沒人知道她在裡頭幹什麼。
當然,除了男人之外。
很偶爾的起身、喝水、咀嚼,外加輕微的呼吸聲,是這幾日耳塞裡傳來的全部聲音。聽起來,絕大部分時間那位大小姐好像只是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的樣子。
至於那張椅子的位置,男人順帶在心裡丈量了一下,該是在那壁畫的附近。
不知道為何,男人覺得,可能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男人的預感一向很準,這次也不例外,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當蒂娜小姐突然離開房間時,他轉了轉頭上的牛仔帽,出了門。離那棟城堡似的美麗房屋還遠,他的鼻端已嗅到了很熟悉的味道。那種味道對於男人而言,就像空氣對於常人一樣,無所謂喜不喜歡,只是習慣了,就跟必需品一樣。
那是血腥味、火藥味、機油味,外加戰火的味道。
男人在距離幾百米處停下車,竄入兩側茂密的樹林中,藉著樹木遮掩身形,不帶一點聲響的往前疾奔。
越靠近,氣味越濃。奔至高高的外圍牆壁處,男人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片刻後,向上躍起,手掌在牆壁頂端輕輕一撐,人已進到了牆壁內。
那日載歌載舞、熱鬧的草坪上,已經滿是屍體,橫七豎八,以各種姿勢歪倒在草地上,四處流淌的血液滲進黝黑的泥土裡。
看一眼還槍火聲不斷的房屋,男人邁步穿過花園,順路一腳踢開擋道的屍體。月光下,不難瞥見藍色的矢車菊被鮮血染的猩紅,部分倒霉的被壓進泥土裡,碾的稀爛。
男人蹲下身體,將一朵被壓歪的矢車菊扶正,剛看著它展開腰肢,一具人類的身體——或者正確點說是屍體從大廳裡飛甩出來,帶著慣性狠狠砸到男人跟前,順帶徹底壓死了那朵矢車菊。
「我說,也別太過分了吧……」
不怎麼認真的嘆息一下,男人站直身體,邁腿跨過那人的屍體,走進早就被打飛門扇的城堡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