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還是乖乖說出來的好,小鬼,」左手稍一使力,將阿奇爾的身體懸空提起,右手的槍支抵上他的左眼,「我的確不肯定這玩意殺不殺的了你,但估計爆掉你兩隻眼睛還不成問題。」
這人還在笑,微眯的眼睛,懶散的笑意,但阿奇爾卻清楚霍克特沒開玩笑。他的身體不自主的僵一下,半晌才說道:「先放我下來!」
霍克特鬆開手,阿奇爾重新坐回角落裡:「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怎麼才能救他。」
問題簡潔明了,但這問題卻令阿奇爾大笑起來。
「哈哈,救他?你說你要救他?我告訴你,你現在該想的是怎麼逃跑!」
「什麼意思?」
「果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阿奇爾伸手,「唰」的一下扯開衣領,過於粗暴的動作同時也扯脫了四五粒紐扣。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左胸膛,「看看這個。」
單薄瘦小的胸膛上,浮現著一抹天藍色,那是一個線條曲折繁複的圖騰。
「上次你問我,為什麼憎惡人類,我現在告訴你,這就是原因。」阿奇爾的指甲劃過這片圖騰,他手勢很重,硬是劃出幾道血痕,「如果你想知道,我就來給你講講這是怎麼回事。」
無論在哪裡,弱肉強食總是生存規律,而這一規律在克羅那,顯得更為殘酷。魔法師、劍士和異能者有無止盡的戰鬥,不僅是為了各自代表的利益團體,更是因為擊敗對方攀上力量的更高峰,是每個身在戰場的人心心唸唸的目標。他們通常的戰鬥只以輸贏為結果,但在最為嚴苛耗盡一切力量的決鬥中,結果只有生與死——可是戰敗者未必要死,他們還有另一條路。
「除了死之外的另一條路,就是這個印記。你知道它代表著什麼?」阿奇爾古怪的笑起來,火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臉頰,顯得有些陰森,「恥辱。」
「恥辱?」霍克特把這兩個字在嘴裡咀嚼一遍。
「是的,恥辱。」阿奇爾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因為刻上這個印記,便意味著,從此成為了對方的奴僕。」
以對方的意志為尊,以對方的心願為主,用尊嚴換取生命,用屈從換取存活,這在克羅那大陸上是骯髒的苟且偷生,這些偷生者將被剝奪所有的權利,他們會成為見不得光的存在,最被不恥的階級。
決鬥中戰敗的克羅那人,寧可選擇死亡。
遠方天際,遠遠劃過陰沉的閃電,彷彿惡毒的詛咒,撕裂了天空。
霍克特的視線從那片藍色圖騰上,移到阿奇爾的臉上。
「你說的這個和那傢伙有什麼關係?」
「你在和我裝傻嗎?裝什麼傻?」阿奇爾陰冷的挑起眉毛,「他的身上不正有你的印記嗎?!」
這一句話的音量並不重,語氣卻像是潮濕沼澤地裡的爬蟲,濕冷冷的爬進霍克特的耳朵裡。
霍克特楞了神。
你在裝傻嗎?想裝你自己不知道?」阿奇爾重新慢慢笑起來:「我以為你和他們不同的,沒想到也是一路貨色!」
也是,自己真是瞎了眼,人類都是一票貨色,怎麼會有不同!骯髒而又醜陋!
「你們多厲害啊,分明沒有半點能力,但那些奇怪的儀器,永無止盡的實驗,使得你們成功剝奪走我剩下的所有力量,你們逼迫我低頭,逼迫我定下這個契約——你倒是更厲害一些,竟然能讓高位者屈從。你對他做了些什麼,使得他的血液願意融入你的身體?是些什麼有趣的花招,不如也說給我聽聽?」
阿奇爾兩隻藍色的眼睛似是冰石,冷冷的盯死在霍克特臉上,尖利的彷彿要從上面刮下一層血肉來。
「還有,你說你想要救他……?這可真有趣。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嗎?我來告訴你,」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突然傾身一把掐住霍克特的脖子,「他太虛弱了,因為太虛弱,所以他的傷口無法復原。所以如果你要救他,很簡單,一件事——走過去,把你的脖子送到他嘴邊。只要他咬斷你的脖子,吞噬盡你的血肉,他就——!」
阿奇爾的話沒有說完,正確說是被強行打斷的。一把從天而降的黑色巨鐮,柄身恰好敲在阿奇爾腦袋上,沉重的力道令他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霍克特拉下脖子上的細小手指,那裡已經浮起清晰的指印。他轉過頭,面向火堆的另一邊。那邊,昏迷幾日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轉,他正試圖撐起身體,好讓自己靠到一旁的軟枕上,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讓他撐在地上承受體重的右手微微顫抖。
霍克特走過去,他半蹲下身體,伸手攬住對方的腰,讓他把體重靠到自己身上,同時調整好靠墊,接著把手中的重心送上墊子。卡俄斯很坦然的接受,他的表情就和從僕人手中接過一杯紅茶那樣自然。
有一會,兩人都沒說話。
「我聽那小鬼說,你其實一直都很虛弱?」
「我以為這個事實就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樣清晰。」
霍克特無法理解這一「黑夜火炬」說法,他搖搖頭:「可在那個森林裡你剛醒來過的時候……」接下去的話就不用說了,這是兩人都記得的一場大屠殺。
也是,在人類眼裡,那已經算是不正常的壓倒性力量了。只是天知道,這還不及他原先力量的一半之多。卡俄斯讓自己的脊背更舒適的靠入軟墊內,如同君王靠坐上他的王椅。
「別太在意了,人類,這事與你沒有關係,我力量的衰竭不是由於穿越時空縫隙引起的,更不是因為你——那是在克羅那大陸上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用在意。」
霍克特半低頭,彈一下自己的帽簷,深嘆口氣。
「……我還聽那小鬼說,你身上有我的印記。」
「我如果告訴你,他說的是事實,你是不是準備很吃驚?」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是的,印記的確沒有在我的胸膛上浮現,因為它並不完整,你的身體中有我的血液,我的身體中則沒有。因為它不完整,所以你無法用肉眼看見。」
霍克特壓了下帽簷。
「……這種印記到底是什麼?」
「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只是一種規則。」卡俄斯向後更深的靠入墊子中,淡淡說:「每個空間都有它自己的規則,這些規則隨空間一起形成,無可扭轉。對克羅那來說,這種印記正是規則之一。我們沒有特別的名字給它,因為它很少被使用和談論。」
「無可扭轉?」
「是的,沒有人可以。」
霍克特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抽了兩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紅眸微睜,瞥向霍克特,「告訴你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