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喬治這才回過神來,他連忙穩住桌子,邊從嘴裡冒出一連串的道歉,「這可怎麼辦,我把您的衣服弄髒了!」
倫克不在意的搖搖頭。
喬治從口袋裡掏出小本子,撕下一頁紙,寫下一串地址,往倫克手裡一塞。
「請您將洗衣費賬單寄到這裡,我一定會支付這筆費用的。」他的表情誠懇而真摯。
「好的,我會的。」雖然倫克絕不會這麼做,他還是這樣回答道,並將紙條放進口袋。他起身付了咖啡錢,沿著街道走掉了。
喬治鬆了口氣,他提了提行李箱,繼續上路。一邊走,他一邊不停的查看四周,他正在尋找特維爾。
因為特維爾失蹤了。
從那天晚上起,喬治就再也沒見過特維爾。他看著他走出賭場大門,但追出去時,大街上已失去了他的蹤影,之後無論他怎麼聯絡,怎麼尋找,都再也沒獲得半點訊息。
喬治在柏林多城無目的的逗留了好幾日,匆匆忙忙的走遍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略有相似的身影都令他一下激動,又一下失望到底。直到他的同事在視頻聯絡中,再嚴肅不過的讓他回來時,他明白拖不過去了。
喬治在大街中央停下腳步,怔怔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
特維爾,你究竟去了哪裡?
和倫克見完面後,霍克特回到曼格爾家族那座面積驚人的住宅中。卡俄斯今天沒有出門,因此霍克特被要求待在他的身邊,不超過十米——當然如果你願意,大可以把「要求」兩個字換成「命令」。
因為卡俄斯坐在長廊陰影下,因此霍克特只好躺在了長廊的木質欄杆上,他臉上半蓋著牛仔帽,陽光暖暖的灑在他的四周,他覺得有點昏昏欲睡起來。正在此時,他的耳朵裡隱約聽到一種聲音,很細微,透過幾道牆壁幾乎已經聽不見了,傳遞過來的更多是一種情緒,壓抑的,飢渴的,混亂的。
霍克特側耳傾聽:「這是什麼?」
卡俄斯的面前正放著一盤兵棋,他漫不經心的用修長指尖移動手中的兵將,聽霍克特這樣問了,才像是突然想起的樣子。「哦,沒什麼大不了的,藥物戒斷期而已,只是小事,過不了幾天就會好的。」
藥物戒斷期?霍克特懶洋洋的問:「亞歷山大曼格爾?」
這兩天待在曼格爾家族,霍克特見過亞歷山大數次,在他看來,這位公子哥可太不正常了,他的眼中時常閃現狂熱的忠心,又時不時喃喃自語。如果不是藥物作用,那麼亞歷山大隻可能精神分裂了。
「是的。」果然,卡俄斯回答道:「其實那只是一點小小的精神致幻劑,不過這個世界的植物和克羅那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也許在劑量或替代植物上的選擇,我犯了一點小錯誤。他本來應該——你知道,看上去更正常一點。」
霍克特又聽了一會,那聲音聽上去很痛苦,顯然正在經歷著某種現實和虛幻之間的掙扎。
「陛下準備放他自由?」
「為什麼不?」霍克特的問句中帶著幾分不敢置信,這讓卡俄斯的視線從棋盤上移開,飄了他一眼:「難道你以為那種藥劑很好配置嗎?」
噢,不,這當然是很難的,難的霍克特都想像不出哪些藥草放在一起煮成一鍋,可以有這麼奇妙的效果。
「可是,我的意思是——你放他自由只是因為藥劑配置很麻煩?」
「那倒不完全是。我和曼格爾先生是有交易的,我幫助他削弱競爭對手的實力,而他幫助我尋找一些我要的東西。現在這兩邊差不多都有眉目了,所以我看這藥效的喪失正恰到好處,省了我不少麻煩。」
「陛下難道沒有想過,繼續讓亞歷山大保持這種狀態,就可以把曼格爾家族慢慢捏進手心?」
「我要這個古老又腐朽的家族做什麼?我對它不感興趣,它對於我也沒有作用。」卡俄斯笑出聲來,唇角的弧度優雅而涼薄,「如果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棋要下,那我的棋局可不在這裡。」他把手中的棋子放在其中一個點上,棋子與盤面相碰時,發出「咯噠」一聲。
有傭人上來說下午茶準備好了,於是卡俄斯便起身離開了。他總是不錯過一頓精美的下午茶,那能讓他的心情好上不少。
卡俄斯離開後,霍克特也站起了身,走到棋盤旁。那是對陣分明的兩邊,一邊步行雅緻,有兩分漫不經心,但步步都藏著不易察覺的殺招,像是站在頂峰的捕殺者,睥睨天下;另一邊卻不知是誰的風格,像是藏在淤泥底下的鱷魚,唯有兩隻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一棋盤的風雲變幻,也不知模仿的是與誰的對局。
霍克特站在棋盤旁,看了好一會。
霍克特曾經疑惑過,卡俄斯為什麼沒有實行一些更乾脆利落的報復行動,畢竟他曾經被那樣對待——淒慘的就像個洋娃娃,所以砸掉一兩個實驗室甚至殺掉一些研究負責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他沒有這樣做。他好像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悠閒的在這兒品著下午茶,渾然不在意。
是因為這兒的一切對那傢伙而言,就像是——螻蟻一樣吧?
霍克特低下頭,露出一個半帶譏諷的笑容。
是啊,螻蟻。
他雖然仍然鬧不太懂低等空間亦或高等空間,但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天晚上,霍克特在賭場待到很晚,等他回來時,夜色已然深沉。卡俄斯已經睡下了,午夜一點的黑暗中,他的身形模糊不明。
霍克特安靜的走到床邊,移動的步伐沒有造出一點聲響。他把右手臂撐上床面,微俯了身子。指邊有一縷髮梢蜿蜒,他的目光沿著這縷頭髮漸漸游移,落上那張在黑暗中安靜沉睡的臉。
卡俄斯的睡姿很好,薄被掩到胸膛下,異色的長發柔順分開,安靜的散漫在枕頭上,那雙優雅但暗藏殘酷的紅眸掩蓋在濃長睫毛下,顯然主人正在沉睡。窗外的雲層正好開了,月光穿過敞開的窗戶,為他的臉龐鍍上一層細膩的光澤。
真是一幅好風景。
霍克特不由這樣想。他更深的俯低,便嗅到了某種氣息,隨著他的呼吸,進入他的肺中。
他無聲嘆氣。
這傢伙啊,真是對他做了太多多餘的事。
這個麻煩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克羅那人。
霍克特準備離開了。借由曼格爾家族勢力的遮掩,他在這兒停留的這些日子足夠他恢復體力了,他沒有理由再繼續待下去。
他的啟程很容易,只需要在隨便哪個角落A輛車,便可以隨時離開。
第二天晚上九點,他從賭場裡出來,他已經撈完了他的最後一筆,並帶著因此鼓囊不少的口袋。他順著小巷右拐,來到前幾天已經觀察認定的目標前。那是輛半舊的車,維護的不錯,因此性能仍然過的去。
輕車熟路的把它佔為己有,霍克特駕駛著它穿過各個小巷,剛拐出柏林多城不久,卻被一群站在道路中間的人攔住了。阻攔者當然不是車子的主人或是接到報案的警察。他們大約有五十人,穿著迷彩服,肩膀上繡有曼格爾家族的徽章。
「我們接到命令,您不可以通過這裡,麻煩您從車上下來,我們會負責送您回去。」
他們包圍住車子,拉開車門,語氣很客氣,動作卻不容拒絕。
從帽簷下,霍克特環顧四周,不能理解眼下的狀況。
按理說,他所做的不正是那傢伙希望的嗎——盡快出發前去完成他想做的事,再趕回來把洗乾淨的脖子送上——而這傢伙卻派人在這裡攔他?
無法理解。
但霍克特並沒有跟著回去一次問個究竟的打算。在他看來這太麻煩,也沒有必要,因為他總是要上路的。所以他很快做了決定。
他從車上下來,以一種和警覺無關的姿勢站著,借由身體的遮擋,右手腕轉過一個微妙角度。當槍滑入手掌的瞬間,他的身體微弓就要彈射出去,恰在此時,場中忽然生出變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