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驚心錯覺
離索的洞穴往東去不遠,有一口天然溫泉,離得老遠就聞得到硫磺味。黑金打個噴嚏,表情有點隱忍,他不懼怕這味道,可也談不上喜歡。只是這兒畢竟是北 方,氣候嚴寒,即便是夏季也不見陽光旺盛多少,更別提現下已起了秋風,比起一頭紮進冰涼的河水裡洗澡,黑金寧願忍受這在他而言有些刺鼻的味道。
他把衣服扔在池旁,然後將吃的一身是油的小人擱在水下靠岸的巨石上,因為石頭的高度,小人即便只是坐著,水也只到他的肩膀處,應該安全的很。黑金看了看,便不再管他,自顧自的游到深處,靠著石壁,閉目養神起來。
小人在巨石上呆坐一會,站起來,邁著小短腿來回走,對於這個溫暖的池子很是好奇。可他走著走著忽然腳下一溜,哧溜一下便滑下石去,原來這泉中石壁經泉 水沖刷千年,早已滑膩不堪,行走間又易被水流所帶,因此稍有不慎便容易滑倒。黑金對濕滑之地習慣已久,卻疏忽了幼童的短手短腳在這池子中的危險性。
小人滑下石塊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悶了,竟忘了掙扎,一路沉到池底,悶憋的難受激起掙扎的本能時,已然太遲。他無力的揮動幾下手腳,便漸漸的安靜下來,小小的胸膛慢慢停止了起伏。
平緩的水流,升騰的熱霧,不知過了多久,興許只是一瞬,只見靜靜沉在池底的孩童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他在池底坐起,面容平靜,低頭瞥一眼自己的手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試著站起身來,在水流中穩住身子後,抬頭看一眼位於頭頂上方的水面,下一秒竟兩 腳上浮,平平穩穩的懸空而起。只見他站立於水面之上幾寸處,本該濕透的全身在出水瞬間變得乾爽,長長的發隨風輕飄,分明身形樣貌還是前個時辰抱著肉啃的滿 臉是油的孩童,可現在這個懸浮於水的人,卻雙眉舒展,神情漠然,沒有那孩童半分的稚氣和懵懂。
他緩緩打量四周,目光平淡,波瀾不驚。直到他掃見那遠在池盡頭的人,那雙比夜色還沉上三分的眸子驀然一動。。
池子那頭,黑金雙臂展開擱在池岸上,雖身在暖水,心神卻早已遠走。
欲噬神皇而奪權……
他想著,薄唇微微上翹,笑意模糊,說不清是諷是怒還是傷。他半睜開眼,仰望逐漸黑沉的天空,神情空茫。
半晌他低下頭,活動兩下脖子,正準備起身,卻於熱氣繚繞間,恍惚看見那本該待在巨石上的孩子竟似站在水上,而他面上的神情——
黑金喉頭一緊,儘管只是模糊的遠影,甚至連看清都不能,一股顫慄卻已猛的擊中他的心臟,心肝腎臟肺統統縮緊成一團。黑金覺得呼吸困難,彷彿口鼻都遮上 了厚重濕透的絹布,他掙紮著粗重的喘息,而那彷彿懸於水面的小小身影卻在這時忽然落下,「噗通」一聲掉入水中,響聲剛落,便被水下突現的巨尾纏上腰間,提 到了黑金的面前。
掉入水中的時間雖短,小人卻似乎已經嗆到了水,被提溜在尾巴尖上咳的滿面通紅,加上又受了驚,於是可憐兮兮的伸出兩隻手,想要往黑金跟前湊。奈何腰間的黑色巨尾堅若磐石,分毫不動。
心願達不成,小人預備要哭,眼裡逐漸水霧瀰漫。
黑金不為所動,面上神情冷厲如刀。
半晌,他伸出右手,抵上孩子的額頭,一股細微的力量沿著他的指尖,如一尾靈活的小蛇鑽入小人的靈台之中。片刻後,他收回手指,心下暗奇。
這活物很乾淨,或者說,太乾淨了。沒有人氣,沒有妖氣,沒有仙氣,當然更沒有神感,乾淨純粹的如同晨露。
可是這怎麼可能?
若為人,必有煙火氣。
若為妖,必有腥羶氣或草木香。
而神與仙,雖氣息各有不同、豐富繁雜,與其單體的力量本源息息相關,但都強烈霸道,無需辨認。
可這活物卻四氣皆無,著實詭異。
黑金難得思考,一思考手上便鬆了勁,小人終於成功掙脫巨尾,「啪嗒」一聲從半空恰好攤在黑金臉上,於是他滿足了,眼裡還含著淚,臉上卻已笑開了花,伸出手腳緊緊巴住黑金的臉。
嫩芽蹭在下巴上了……
黑金內心頓時一片慘淡。
他伸手把那團東西從臉上扒下來,有感而發:「從今以後,你就叫膏藥吧。」
至於剛才——黑金對自己說,一定是自己看錯,這池中熱氣繚繞、光線不清,生出錯覺並不稀奇,至於浮在水面上也不難理解,自己看不透這娃子的來歷,顯然是不簡單,會些漂浮術之類也是常理之中。
更何況,那人不可能在下界。莫說追捕黑金遠不需那人出手,即便他真忍無可忍神界要犯百年無法追捕歸案,又在地府從眼前逃脫,他也不會輕易倉促來到下 界。他的出行牽涉眾多,大事小事瑣碎細節都需安排妥當,這短短時間里根本不可能完成。他是不會冒這個險的,因為倘若差了一絲半毫,都可能會影響到四界平 衡。
黑金默默地咀嚼兩遍那四個字
是的,他唯一在乎的四界平衡,天道穩固。
早晨的陽光清爽宜人,精神奕奕的黑金和精神奕奕的膏藥準備出發上路。膏藥還穿上了黑金給他用離索床單變出的白色小褂子,襯的更似玉雕小人一般,長長的頭髮也被編成麻花,露出一張眉目淡雅的粉嫩小臉。
而從洞裡最後走出的離索,卻被這明媚早晨遺忘了,周身籠罩著一團陰鬱的黑影。
昨晚半夜他被踢出洞外替晚飯沒用上的黑金惡霸打獵做夜宵,至於問為何不反抗,那是因為餓肚子的黑金暴虐指數呈疊加式上升,稍一反抗便是拳打腳踢,下手奇重。
還有他很是愛惜,因為捨不得睡舊而藏在木頭箱子裡的白色床單……
離索望向黑金寬闊肩膀上坐著的小人,牙齒狠狠一磨。
不過好在他們終於要走了。離索轉念一想,又露出寬慰的表情。
走吧走吧快走吧!
黑金走出十來步的距離,在他萬分期待的目光下轉過頭:「捨不得我走?」
「我捨不得一頭豬也不會捨不得你。」離索黑著臉說道。
「這麼喜歡豬嗎?兔妖如果知道,怕是要傷心。」
「兔妖?」
「嗯,兔妖族的那隻兔妖。」
「你,你去過兔妖族了?」
黑金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的作抱歉狀:「差點忘記知會你一聲,來這兒的路上我順道去了兔妖的領地,他讓我帶兩句話給你,說是久未見,甚想念,擬於近期拜訪……」
「啊——!」離索抬頭衝天怒吼,「你這可惡的老蛇!!給老子滾,不要再出現了!!」
是的是的,兔妖族裡有離索最害怕的那一隻,說起來也是淵源頗長。
於是在離索源源不絕的粗口中,黑金滿意的悠閒的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