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萊卡跟著獄警來到典獄長辦公室。典獄長和上次見面時比起來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一副畏縮的、彷彿時刻都處於焦慮狀態的樣子。他沖獄警抬了抬下巴,獄警就會意地離開了辦公室,帶上了門。
「禁閉室的生活還愉快嗎,莫奈先生?」典獄長先開了口,想擺出一副戲謔的口吻,卻更顯得他是在強打精神。
「伙食不好。」萊卡回答。
「反正你也不會進去第二次了。」典獄長勉強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麼您找我有事嗎?」
典獄長彎下腰,從腳邊拿起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寬大的辦公桌上,然後立刻收回手,好像包裹裡裝的是個定時炸彈似的。
「你的包裹。」他嘟囔,「快把它拿走。」
萊卡嘆了口氣。這段時間他一直和達蒂諾糾纏不清,任務的事都被拋到腦後了。這個包裹正好提醒了他,他進監獄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容我冒昧地問一句,您介意我在這裡就把包裹拆開嗎?」萊卡拿起那個並不很大的小盒子,盒子外面還用寫著「聯邦快遞」字樣的膠帶纏了一圈。
典獄長像從驚嚇盒裡彈出的小丑一樣震了一下。「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他驚懼地問,「別在我的辦公室裡拆開這麼可怕的東西!」
「您又不知道里面裝著什麼,怎麼會曉得它『可怕』?」
「反正跟你們這種人扯上關係的東西,肯定都很可怕。」典獄長縮著肩膀,雙手在胸前不停搓著,彷彿夏天裡的綠頭大蒼蠅。
萊卡故意將包裹在典獄長眼前晃了晃:「可是我從您的辦公室裡拿走一個包裹,這不是更令人生疑嗎?萬一有人誤會我又偷您東西了可怎麼辦?」
「可你把包裹拆開了,還不是要把裡面的東西拿走!難道這就不惹人懷疑嗎?」
典獄長還沒說完,萊卡已經開始動手拆包裹了。「沒關係,裡面裝的東西很小,我藏在袖子裡就能帶走。」包裹外面的膠帶纏得太緊,於是萊卡逕自從典獄長辦公桌的筆筒裡拿了一支圓珠筆,將膠帶搗開。看見他反客為主的行為,典獄長瞠目結舌,卻也不好阻止。畢竟這事關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的囑託,要是忤逆了他的意思,那麼一筆給監獄設施的投資可就泡湯了……
萊卡拆開包裹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套刀片來。這就是供貨人給他送來的秘密武器。每一葉刀片都薄如蟬翼,可以輕易藏進衣袖裡;刀片的材質不僅有特殊合金,也有新型陶瓷和高分子材料,能夠避免被金屬偵測儀檢測出來;刀鋒經過最新科技機器的打磨,鋒利無比,甚至在刃尖上抹了一層鑽石粉,可謂削鐵如泥。盒子裡還有一條薄薄的皮帶,可以將刀片綁在手臂上,就算脫掉衣服,只要不仔細檢查,根本發現不了這些刀片。
那位神秘的殺手絞刑師慣用的武器是鋒利的鋼琴線,所布下的天羅地網能將人體大卸八塊,而萊卡的刀片則可以輕易切斷鋼琴線,用來對付絞刑師是再適合不過了。
萊卡向典獄長比了個手勢,讓對方幫自己把刀片綁到手臂上。因為右手還打著夾板,所以只能綁在左手上。萊卡想,是時候去找醫生把夾板拆掉了。
典獄長的額頭上密佈了一層汗水,不知道是綁刀片的工作太耗費體力,還是他嚇得冷汗直冒。等刀片綁好,萊卡放下衣袖,活動了一下手臂。除了皮帶的位置感覺有點緊之外,沒有任何不便。他向典獄長露出微笑:「謝謝您的協助。」
「如果你沒事了,就趕快離開我的辦公室!」典獄長氣喘吁吁地坐回他的辦公椅上。
「好的。不過還得先處理一下垃圾。」萊卡撿起空盒子,「您這兒有碎紙機嗎?」
典獄長示意他看辦公室的角落,那兒放著打印機、掃瞄儀和碎紙機。萊卡走過去,將盒子切成碎片。完事後他向典獄長行了個注目禮:「那我這就告辭了。」
「快走快走!」典獄長巴不得他立刻消失。
萊卡拉開辦公室大門,左右望瞭望。門口沒有警衛。他獨自一人下了樓梯。辦公室所在的行政樓並不高,只有四層,典獄長在最頂層,往下則是監獄行政人員的辦公室、警衛休息室和會客廳。最底層還有一個大禮堂,似乎並不常用,據說會被監獄配備的神職人員徵用作為教堂,每週信徒囚犯都來做禱告。
路過大禮堂的時候,萊卡聽見裡面傳來了鋼琴聲。
今天不是禮拜日,按理說大禮堂裡不會有人,是誰在彈裡面的鋼琴?萊卡推測會不會是監獄的神父突發奇想要組建一個唱詩班,而某個多才多藝的囚犯被選為鋼琴手,所以在這兒練習?
這事與萊卡無關,他身上還帶著殺人的東西,不應該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多作停留。但是他忍不住往禮堂的方向走。
萊卡自認為是個庸俗的人,欣賞不來這種優雅而浪漫的古典藝術,但是思想者卻喜歡附庸風雅,成天在他的小診所裡放鋼琴曲或者交響樂,還美其名曰「輔助治療」,就差沒帶個有外放功能的MP3在身上,隨時隨地自帶出場BGM了。
托他的福,萊卡也被迫瞭解了一些古典音樂的知識。他知道禮堂裡的人在彈的鋼琴曲是什麼。曲名是《唐璜的回憶》,由鋼琴王子李斯特改編自莫扎特的歌劇《唐璜》,號稱世界上演奏難度最大的樂曲之一。
自詡為「高雅藝術人士」的思想者曾經自我挑戰地去彈這首曲子,結果磕磕絆絆,就算萊卡也能聽出他彈錯了不少地方。思想者覺得十分丟臉,從此再也不彈了,這倒是讓萊卡對這首樂曲印象深刻。
萊卡雖然不太懂怎樣的演奏水準才算一流,但他至少知道現在演奏《唐璜的回憶》的人,水平肯定比思想者要高。優美的旋律流暢無阻,像乘著風一樣迴蕩在禮堂中。萊卡非常想知道彈琴的人是誰,等到他出獄了,可以把這事告訴思想者,並且嘲笑他「你看一介囚犯的水平都比你高,你還是不要顯擺了」。
禮堂大門沒關,露著一條小縫。周圍恰好沒有警衛,沒人會把他轟開。萊卡悄悄上前,將門又推開了些許,從縫中往禮堂裡偷窺。他所在的位置剛好正對禮堂的舞台,舞台之下是一排排擺放整齊的椅子,舞台上則垂著幕布。鋼琴就放在舞台的一角,一個人正坐在琴前,專心致志地演奏。
萊卡屏住了呼吸。就算離得這麼遠,而且那人還背對著他,他也能輕易辨認出對方是誰。那身影他看過無數次了,絕對不可能認錯。
——簡直不可思議。
他心想。
——達蒂諾竟然會彈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