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亨利的女兒給自己買了份巨額保險,受益人嘛,當然就是她的丈夫,老亨利的女婿。但是他女婿因為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債,所以想出了一個餿主意,就是殺妻騙保。他是怎麼殺掉妻子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最終成功了,他妻子被認定是意外身亡,他拿到了那筆巨額保險,不僅還了債,甚至還有富餘,供他揮霍。但是老亨利知道女兒是被謀殺的,凶手就是女婿。他提出訴訟,卻因為證據不足而駁回了。所以他只好求諸自己,一槍崩了他女婿,為女兒報了仇。」
周圍人發出「啊呀」的驚嘆聲。有人同情老亨利,認為他幹得好,那畜生就該下地獄,也有人覺得老亨利太衝動,不該為了那樣一個人渣斷送自己的未來。
萊卡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凱的故事怎麼和他所知的相去甚遠?
「我說凱,」他說,「你這故事從哪兒聽來的?怎麼和我聽說的不一樣啊?」
凱一揚頭:「老亨利親口對我說的啊!他女兒忌日那天,他找我給他弄一束鮮花到監獄裡來,我這才知道他的故事的。」
「可是老亨利跟我說的是另外一個故事。」萊卡說,「老亨利告訴我,他有一個女兒——這個部分跟你聽到的版本差不多。他的女兒愛上了一個人渣,那人渣生意失敗後欠了一屁股債,因為還不起,所以幫別人藏毒來還債。他還讓亨利的女兒也替他運輸毒品。結果毒品被警察繳獲了,亨利的女兒面臨指控。高利貸商和毒販害怕她供出他們,就暗殺了她。警方認定她是畏罪自殺,可亨利知道真相。於是他先殺了女兒的男友為她報仇,又想去殺其他人,但還沒成功便被抓住了。」
凱不信任地說:「他該不會是在忽悠你吧?還是你在胡編亂造?」
「被忽悠的搞不好是你哦,凱。」
人群裡的一個白人青年插嘴:「我也聽過亨利的過去,但是和你們說的都不一樣。」
萊卡努了努嘴:「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從巴道夫‧貝爾斯那裡。我跟著他混。」年輕人似乎覺得自己跟隨那位彪形大漢是件很光榮的事,眼睛都在發亮。
「那給我們說說你的版本。」
年輕人驟然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有一些不自在:「你們都知道,巴道夫‧貝爾斯現在和老亨利是室友,他在聽老亨利講聖經,好像還挺虔誠的。後來巴道夫把故事轉述給我。他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亨利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幫派成員,但是亨利不同意,他覺得那男的不正經,配不上他女兒。他們翁婿關係一直很緊張。後來有一回那男的喝多了酒,跑到老亨利家來大鬧了一場,老亨利和他爭執的時候失手殺死了他,這才進的監獄。而他女兒因為丈夫的死傷心欲絕,不久就自殺了。」
年輕人說完後,眾人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裡。最後凱打破了寂靜。「真奇怪,為什麼老亨利跟每個人說的故事都不一樣?」
「也許他根本沒殺他女婿。」那個白人青年說,「你懂的,老年人就喜歡自吹自擂,誇誇其談。我老家有一個老頭,參加過二戰,老是吹噓自己曾經打死過十個德國兵,還用手榴彈炸燬了德軍的飛機。這話連他的親孫子都不信。」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萊卡卻想,也許正好相反,亨利往每個故事裡都摻雜了謊言,但是每個故事裡都有一部分真相。三個故事大相逕庭,卻都有相似之處,例如亨利在每個故事裡都有女兒,而他女兒遇人不淑,故事最後都以亨利殺死了女婿結束。假如亨利的確因為殺人入獄,那麼他摻進謊言中的真實或許就是這些。不,也許亨利他根本……
萊卡覺得渾身發涼,彷彿血液在一瞬間凍結了。他告別凱和他的朋友們,心不在焉地完成接下來的工作。
時間還不到4點,他便趕走了徘徊在圖書館裡的幾個囚犯,在他們的抱怨聲中提前閉館。他在圖書館門外掛上「暫停服務」的牌子,掩上門,面對空蕩寂靜的知識殿堂,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吧。他想。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還有些工作沒做完。總得把表面上的工夫做齊全了。
他將閱覽區被人取出閱讀的圖書收集起來,堆放整齊,等第二天上午再來分類入庫。接著是拜訪桌椅,清理垃圾,打掃地板……囚犯們來到了監獄裡,似乎就和「整潔」二字絕緣了,地板上到處都是泥巴和腳印,廢紙隨處可見,萊卡甚至發現了兩個麥當勞可樂杯,裡面還有沒喝完的可樂。難怪亨利先生老是嫌棄這裡的囚犯。
萊卡拎著掃把和簸箕在書架間穿梭,忽然,他又聽見了空氣中一聲輕微的聲響。他猛地扔掉手裡的東西,整個人撲倒在地,往旁邊一滾。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頭髮快速劃過,如同夜風中揮舞翅膀的鳥兒。他拉開右手的袖子,銳利的刀片滑進手心。他憑藉第六感將刀片像上一挑,「嘣」的一聲,一根肉眼難以覷見的絲絃被切斷了。
萊卡躺在地上,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在他鼻尖上方不遠處,另一根絲絃懸在那裡。他的喉結顫了顫,舉起刀片切斷了殺人於無形的鋼琴線,警惕地爬起來。
他環視四周,確定沒有絲絃拉在他周圍,然後仔仔細細地檢查身邊的書架。不出所料,他在兩本書之間發現了同樣的金屬錨點。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險些被暗殺了!兩次用的都是鋼琴線陷阱。看來那位神秘的絞刑師已經將圖書館佈置成了危機四伏的修羅場,每一步暗藏殺機。
可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布下這些陷阱的?萊卡在圖書館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為什麼完全沒有察覺?究竟是絞刑師趁萊卡不注意時動的手腳,還是早在萊卡入獄之前就……不,也許還有其他可能……
萊卡扶著書架,心跳得太過激烈,似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他已經非常非常接近那個真相……
「萊卡?」
有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萊卡的肩膀。殺手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跳起來:「誰?」
「哇哦,你那麼激動幹什麼?我只不過來看看你而已。」
達蒂諾‧納卡雷拉微笑著摟住萊卡僵硬的脖子。「怎麼,你不歡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