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懲戒
獄警把萊卡押進典獄長辦公室。典獄長用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眼神掃過狼狽的殺手。
「這是怎麼了?」
萊卡張開嘴,剛發了一個音,還沒說出完整的一個字,就被獄警推了一把。獄警讓他住口,代替他說:「『貓頭鷹』發現這小子在檔案室裡,偷偷摸摸的。他有鑰匙,還有身份卡。」他將鑰匙和身份卡放到典獄長的辦公桌上,「是您的卡。」
典獄長揚起眉毛:「哦……我的……我的卡怎麼會在你那兒呢,莫奈先生?你能告訴我嗎?」萊卡聽得出他的潛台詞:編個故事,別連累我。
「我……」萊卡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一個胡編亂造的故事逐漸在他腦子裡成形:「昨天,我來找過您,想請您給我調個囚室,但是您不肯……」這部分是實話,典獄長聽了連連點頭,好像這樣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一樣。說謊的技巧在於不可全說假話,也不能全說真話,而是要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那時候卡和鑰匙就放在桌子上,我趁您不注意就順手拿了。」
「我可真沒發現。我太大意了。」典獄長乾巴巴地說,「那你為什麼要去檔案室?」
「我……我想起亨利先生曾告訴我,我的罪行還沒重到必須坐牢。我想看看我的檔案,看是不是這樣。」
「你懂法律嗎?」
「……不太懂。」
「那你看什麼檔案。」
「只是好奇。」
獄警冷笑道:「讓你來坐牢是為了讓你改過自新、洗心革面,可不是讓你避重就輕,想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
典獄長抬起一隻手,示意獄警噤聲。他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莫奈先生?」
萊卡嘆息一聲,回想起檔案室裡的那一幕。他以為自己被槍頂著,於是動也不敢動。背後的那個人叫來了獄警。等雙手被銬起來,萊卡才知道,頂著他後背的不是什麼槍,只是一根木頭枴杖。
「我被發現了。」
「被誰?」
「『貓頭鷹』。圖書館的副館長。」
典獄長「唔」了一聲,問獄警:「副館長在嗎?」
「在門外等著呢,他可是——呃,目擊證人。」獄警摸了摸下巴,極是滿意自己的說法。
「請他進來。」
獄警瞪了萊卡一眼,像在說「老實點,不許動」,然後退到辦公室門口,推開門,喊了一聲。
「進來,『貓頭鷹』,典獄長找你說話。」
門外的那個人走了進來。萊卡回頭看著他,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那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臉上佈滿皺紋,雙眸卻犀利如鷹隼。他步履穩健,但右手拄著一根枴杖——在檔案室裡他就是用這玩意兒頂著萊卡後背的——這枴杖似乎並不是為了協助走路,只是起一種裝飾作用。老人穿著囚服,姿態卻宛如宴會場上的男主人,風度翩翩,同時氣勢逼人。
典獄長在老人的威嚴之下顯得更畏縮了。他支支吾吾道:「那個……副館長……是你發現……捉住萊卡‧莫奈的嗎?」
老人用枴杖一敲地面:「嗯,沒錯。不過被我抓現行的時候,他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檔案。」
萊卡慌忙解釋:「我在看達蒂諾的檔案……我是說……我想……瞭解瞭解他,順便。」
「貓頭鷹」似笑非笑:「哦……就像丈夫偷看妻子的短信,看看她有沒有外遇?」
——什麼破爛比喻!萊卡怒從心頭起。
典獄長的雙手不安地交握,鬆開,又交握。他額頭上沁出冷汗,目光游移。「這可不好,萊卡‧莫奈,莫奈先生。在服刑期間盜竊,這可是……」
獄警咧開嘴:「看來你不僅減不了刑,還必須加刑囉。」
萊卡斜睨典獄長,用表情提醒他,他應該為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幹點兒實事,而不是坐在這裡犯焦慮症。
「我……我想……」典獄長嚥了一口口水,「這事可大可小,念在你是初犯,就……就略施懲戒……」
他擺了擺手:「關禁閉吧。」
此言一出,不止「貓頭鷹」,連獄警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什麼?只是關禁閉?這也太輕了吧!」
「莫奈先生的室友不是也在關禁閉嗎?」「貓頭鷹」忽然說,「可以讓他們做鄰居,到時候一塊兒放出來,豈不是更好?」
典獄長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張紙巾,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就這麼辦吧。」
獄警抓住萊卡的胳膊,幾乎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萊卡踉踉蹌蹌地被押出辦公室,留下緊張得快要昏倒的典獄長和一臉高深莫測的「貓頭鷹」。
禁閉室沒有窗戶,除了鐵門下方用來送飯的洞口和上方一個小小的、只能從外面打開的窗口之外,和外界再沒有交流的渠道,完全是個密不透風的鐵盒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八成有故障,間或閃爍一兩下。盥洗台上佈滿可疑的污漬,生鏽的水龍頭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毛毯上有幾個蟲蛀的洞,邊緣沾著深色的液體,散發著一股霉味。
萊卡嫌棄地檢查完他的「新居」,然後挑床上看起來不那麼髒的一塊地方坐下。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老舊,如此髒亂,活像被人遺忘了一千年的遺蹟,或者恐怖片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沒關係,萊卡想。我經歷過更糟的。一間不知道多少年沒打掃過的禁閉室算不了什麼。可問題是,他又不是自願進來的!他應該在外面調查亞伯拉罕的身份,而不是在禁閉室裡無所事事,消磨時光!那該挨千刀的典獄長怎麼想到關禁閉這個餿主意的!還不如給他加刑!就算再加一百年,萊卡也有辦法出去,可是在禁閉室,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懊惱地低吼一聲,從床上躥起來,重重踢了馬桶一腳以洩心頭之恨。
「我說,隔壁的,」從萊卡背後牆壁的另一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最好別折騰馬桶。這裡的衛生設施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會壞,而且他們通常不修。如果你不想和你的排泄物共度美好時光,就對馬桶客氣一點兒。」
萊卡爬上床,貼著那面牆:「達蒂諾?」
「萊卡?」牆另一邊的果然是他的室友,現在萊卡明白「貓頭鷹」所說的「讓他們做鄰居」是什麼意思了。
「萊卡,你怎麼會在這兒?」達蒂諾問,「該不會是專程進來陪我的吧?」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會進來?」
萊卡洩了氣似的坐在床頭,倚著牆角。禁閉室造得偷工減料,隔音不佳,靠在牆邊說話,隔壁的人就能聽見。他把在典獄長辦公室編的那套謊話又說了一遍。在說到偷看達蒂諾檔案的時候,牆對面的青年發出一聲怪叫:「耶穌啊!你看那個幹什麼!」
「……想深入瞭解你一下。」萊卡懷著惡意說。
「你『瞭解』得還不夠嗎?」被囚於一方斗室中的暴君揶揄道,「要是你想瞭解別的,我也樂意奉陪。」
「敬謝不敏!」
「別這樣,你明明很想『瞭解』我的不是嗎?你有瞭解到什麼嗎?」
萊卡快速回憶了一下達蒂諾檔案上的內容。他曾接受過特殊的記憶訓練,可以像照相一樣在短時間內記住大量內容而不去理解它們的內容,只有通過事後回憶才能懂得這些信息的含義。
「你入獄前是個保險經理人。」他試探道,「我可沒想到你做過這樣的工作。」
「啊……那個……那其實只是掛名,一個虛銜。我對保險什麼的一竅不通。」達蒂諾輕鬆地說,語氣宛如肇事司機輕描淡寫地向警察解釋:這頭鹿不是我撞死的,只是剛好死在我車輪前面而已。
「那你的職業是什麼?」
「沒有職業,無所事事,游手好閒。說出來你大概不信,我從前可是地地道道的紈褲子弟。」
「我沒打算信。上次你還告訴我你是變性人呢。」萊卡想,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了。
「你這麼警覺可就沒意思了。」
「你是在拿我解悶嗎?」
「不然怎麼辦。禁閉室這麼無聊,我又不會穿牆術。」
——幸好你不會啊!否則我永遠熬不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接著萊卡又惶恐不安地想到,要是他們都出去了怎麼辦?達蒂諾憋了一星期,出去後肯定會把他幹到精盡人亡的!怎麼辦!他年紀輕輕的還不想死啊!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