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謀 第二部分 第四章 客來桃葉渡(8)
祁鳳翔道:「那你且去那邊茶莊等著,我見見他就來。」
王猛應了,自去等候。張師傅嫻熟地介紹:「太平府西南,綠竹黃籬人家,正是鬧市桃源的睢園。睢園主人是冀北名士歐陽覃。歐陽覃早年江湖闖蕩,頗有些俠氣,後來折節向學,不知師從何人,功名屢試不第。最後在太平府鬧市建這睢園,取其仰止之意,自詡頗高。」
蘇離離覷著張師傅侃侃而談,嘆道:「天下事盡在張師傅胸中,給我一破棺材鋪雕花,真是屈才,屈才啊。」
張師傅哈哈笑道:「老頭兒已是風燭殘年,有用時便用用罷了。若是早三十年,還有些心志,如今也就是少東家的雇工。不必虛贊。」
蘇離離也哈哈一笑,上前敲門。
半晌,一個青年僕從過來開了門,掃了三人一眼道:「諸位是……」
祁鳳翔拱手:「幽州客商,路經此地,特來拜會歐陽先生。」
僕從將他們讓入園中,園內蒼苔小徑直通草堂。堂下一人臨軒遙望,散發闊裳,飄然若仙,一路看著他們走近。蘇離離才看清這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眼角吊梢,鼻端略勾,卻不給人陰鷙之感,只覺有些深沉。
他一雙眼睛將三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回,方開口道:「在下歐陽覃,閒居疏懶,怠慢幾位了。裡面請吧。」
祁鳳翔熟視其面,眼睛微微一眯,唇角漾起一笑。
蘇離離看他這一笑,便覺祁鳳翔已起戒備敵意。
他微微轉頭對蘇離離道:「你在這兒候著吧。」說罷獨自帶了張師傅進去。
歐陽覃轉身進屋的一瞬,忽然回頭看了蘇離離一眼,直看得蘇離離心裡「咯噔」一聲。草堂門扉已關了起來。在這兒候著?蘇離離摸不準祁鳳翔是不是叫她先走。倘若這是個圈套,倘若那個王猛並不如外表看來那麼簡單……還是早溜為妙,她側了身猶疑地向來路退去。
蘇離離自小不會認路,這曲了兩曲的小路居然也把她走迷了。繞過一片竹林,不見籬笆門扉,倒有一點豔紅從蒼綠中探出頭來。蘇離離前後望望,無人,沿著小徑過去,但見那叢綠竹後竟是五六株梅樹散在院裡,正沁芳吐蕊,開得絢爛。
她心裡暗暗鬱悶:我這是走到什麼地方來了?便見這梅花小院的落英下,有一張矮矮的石桌。蘇離離緩緩過去,嗅著梅花香味,看著滿目嫣紅,與方才蕭疏的竹林判若雲泥。只覺寧和安靜,彷彿世外仙方。石桌上放著筆墨,那硯裡的墨已凍住了,卻有一張薄絹鋪在桌上,看大小是一方女人的手絹,手絹上纖巧的字跡寫著首詩:
少年不識愁,蓼紅芭蕉綠。
聞聲故人來,掩裾循階去。
泥牆影姍姍,竹梢風徐徐。
當時一念起,十年終不渝。
東風誤花期,江水帶潮急。
肯將白首約,換作浮萍聚。
蘇離離默默地念了一回,只覺辭藻樸直,卻別有一番婉淡情致。細細想去,不忍釋手。彷彿回到棺材鋪裡,那葫蘆架下碎碎灑灑的陽光映著井水從自己手上滑過,冰瑩清澈。清晨的白霜伴著心意繾綣凝在屋簷上,木頭說你去做飯,我去給程叔開門。
這題詩的女子十年不渝,只換得浮萍一聚。自己並未曾許下白首約,又能得來什麼?只怕是白駒過隙,時日倏忽。一時間入了魔怔,只想著今是昨非,握著那絹子掉下淚來。不覺身後有人極輕地一嘆。
蘇離離猝然回頭,那竹屋門前站著個白衣女子,應是沒有三十歲,病容清減,長發素綰,厚棉襖子穿在她身上不顯臃腫,卻微笑地看著蘇離離,目色柔和。蘇離離握著絹子站起來:「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