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謀 第二部分 第四章 客來桃葉渡(9)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我的屋子前。」聲音柔婉,略有些沙啞。
蘇離離忙放下手絹道:「我……我是個訪客,無意來此,冒犯了夫人。」
女子看那手絹擱在桌上,扶欄倚牆,慢慢走出來。她每一步都極慢,彷彿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在地似的。蘇離離上前兩步想攙她,觸到她袖子時,驟悟自己穿著男裝,忙縮回手來。女子緩緩道:「妹妹也借我一把力吧。」說著伸了手給她。
蘇離離見她看了出來,便扶著她手走到石桌邊。那女子緩緩坐下,手撫了那方手絹道:「你方才哭了?」
蘇離離以手撫頰,點了點頭。
「可是心愛之人不能聚首?」
蘇離離明知她絕無半分揶揄,卻止不住紅了臉,支吾道:「不……不是的……只是……」想了半天覺得與木頭的關係不好闡釋,只得小聲道:「他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白衣女子眉梢眼角略有些笑意:「走了多久了?」
「三個多月了。」蘇離離極小聲地應著,只覺和她的十年比起來簡直無地自容。
白衣女子卻不笑了,幽幽一嘆,道:「三個月,也夠久了。」她轉顧蘇離離,緩緩道,「我許久不曾和人說話了。你既能為這詩句掉淚,這絹子便送你吧。你等的人總會回來的,好好珍惜,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離離將那手帕接過來,正要道謝,白衣女子道:「這不是你留的地方,快走吧。」她神情冷淡,用手指劃著石桌面。
蘇離離也覺這院子古怪,只想快快離開,忙應了往回走,走出兩步,忽然折回來道:「姐姐恕罪,我走迷了,不知怎麼出去。還請姐姐給我指條路。」
白衣女子一愣:「我沒有出去過,不知怎麼走。」
啊?蘇離離有些蒙,拿了絹子對她屈了屈膝,還是由來的那條小路而去。轉角時,從梅枝影裡看去,那白衣女子默默坐在花下,望著墨硯不知想著什麼。
蘇離離心中有些可憐她,看她病得極重,只怕不久便如這花朵凋零,再尋時,只餘空枝了。她低頭看了看那手絹,似能觸到那女子的萬念俱灰,折了兩折,揣進懷裡。始一抬頭,猛然撞到一人身上,大駭,卻是那個歐陽覃。他不是和祁鳳翔在前面嗎?
歐陽覃抬起那雙吊梢眼,往梅院看了看,聲音陰柔道:「公子與賤內在談些什麼?」
誤會啊!蘇離離險些結巴起來:「歐陽先生,我是走迷了路,誤入此地,偶然遇見尊夫人,並非有意來此。我……我家公子呢?」
歐陽覃阻在她身前,仍是不陰不陽地開口道:「他已走了。」
蘇離離還不及說話,歐陽覃已五指一伸,作鎖喉手,罩住她咽喉,眼中滿是殺意,冷笑道:「小姑娘,是誰讓你來見她的,你家公子嗎?」
蘇離離頓時傻眼,心道定是祁鳳翔長得太像偷花賊,讓這人疑心了。一口氣接不上來,要掙扎卻全無力氣,正手舞足蹈間,身後忽聽人笑道:「歐陽兄真是手狠,不懂憐香惜玉嗎?」
蒼苔小徑上,歐陽覃對上祁鳳翔那雙狹長的眼睛,祁鳳翔一臂牢牢箍住那白衣女子的脖頸。白衣女子似渾然不顧,望著枝頭梅花,認命一般由他捉著。
歐陽覃鷹目一凝,抓著蘇離離的手勁略鬆,道:「你不是什麼幽州客商。」
祁鳳翔點點頭,好整以暇地笑:「你也不是歐陽覃啊。」
那鷹目男子一笑:「放了她,否則我掐死你這丫頭。」手指一用力,蘇離離頓時接不上氣來,臉紅筋脹,瞪著祁鳳翔。
祁鳳翔意態之間,彷彿大覺有趣,朗聲道:「哈,妙極,你使一分力,我便使一分力,且看她們誰先沒氣。」他手中那白衣女子蒼白的臉色也陡然漲紅。
「歐陽覃」手不懈勁,陰惻惻道:「她不是我妻室。」
祁鳳翔目光指點著蘇離離,應聲笑道:「她也不是我妾婢呀。」
這天殺的腔調!蘇離離憤恨地在心裡罵了一句,每一瞬都如萬年般難受,卻覺天色漸漸暗了起來,看不清眼前景緻。兩眼一花時,喉上五指一鬆,她身子一滑,只覺咽喉俱碎,伏在地上,半天才咳了起來,喉間腥甜。
「歐陽覃」放緩聲音道:「我已放了你的丫頭,你也放開她吧。」
祁鳳翔鬆了手勁,那白衣女子掛在他臂間昏了過去。祁鳳翔卻摟著她身子道:「你是什麼人?」
「歐陽覃」擰著蘇離離的胳膊道:「你我各不相干。我放她過去,你放她過來。」
祁鳳翔摟著那昏迷的白衣女子,淡淡笑道:「這女人顯然對你有用得多,這虧本買賣我不干。」
「哼!」那人冷冷笑道,「我不是歐陽覃,我也可以是別的任何人,告訴你你便信嗎?」
祁鳳翔心底似在權衡,權衡得蘇離離全身發抖,生怕他定要擒著那女子不放,這「歐陽覃」便一掌劈了自己。良久,祁鳳翔終於道:「換人。」
蘇離離只覺後背一緊,身子越空飛去,四肢凌亂地摔到了祁鳳翔懷裡。祁鳳翔抱了她,對那「歐陽覃」道:「閣下鷹視狼行,非為尋常之人。方今天下失鹿,群雄逐之,異日若為對手,再定輸贏吧。」
「歐陽覃」聞聲注目,略一頷首,道:「彼此彼此,再會吧。」